“强臂”是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的。
这是混沌初开,鸿蒙始新之时,天地间一片昏暗,到处都是火山爆发,黑烟弥漫,在地动山摇的同时也带来了丰富的养分,丛林恣意生长,飞禽走兽自由驰骋,更诞生了“强臂”这样初步具备智慧性和社会性的万物之灵,茹毛饮血的穴居人。
“强臂”是这个洞穴里二三十个穴居人的首领作为早期人类的远亲,他们身形健硕,脸庞和肩膀都往横向发展,周身披挂着长毛,手脚包裹着发达的肌肉,与其说是人,更像是直立起来的大猩猩。
穴居人的额头向后倾斜,下颚却向前突出,这种颅骨结构在给予他们发达咬合力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的脑容量和智慧的发展,所以他们尚且没有学会打磨太过精致的工具,更别说学会种植和畜牧,只是打造粗糙的石斧、木矛和骨棒,每日追逐猎物,采集果实而生。
追逐猎物需要充沛的精力,一个睡眼惺忪,就有可能被丰腴的猎物逃跑,或者忘了分辨猛兽的足迹,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作为穴居人的首领,“强臂”的睡眠是整个族群生死攸关的大事。
所以,当天还没亮就被吵醒时,“强臂”积蓄了一肚皮的火气,更充满了高度的警惕,周身毛发都像是黑猩猩一样耸立起来,胸膛深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洞穴里其他的男人,或者说雄性的穴居人,也被这古怪的声音吵醒了。
“没毛”,“多一个”,“猪爪”,男人们面面相觑,又纷纷把混浊的目光投向首领,蜷曲的手指比划着,用手势向“强臂”询问怎么回事?
“叮叮咚咚”的声音,竟然是从洞穴最深处传来的,在那黑暗的尽头,隐隐,还闪耀着微弱的火光!
这条洞穴温暖,崎岖,狭长,是穴居人最好的栖居之所。
但洞穴倾斜向下,越陷越深,尽头却什么都没有,并不适合生存,更不可能有“神木”被闪电击中,燃起熊熊大火。
这些穴居人还在摸索生火的奥妙,对于火焰有着本能的好奇和敬畏。
尽管是微弱的火光,却足以刺激所有穴居人的瞳孔,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强臂”摩擦着尖锐的犬齿,抄起稍经打磨的石斧,打着手势,和雄性穴居人一起向洞穴尽头爬去。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支做工精巧至极,用松果、兽油和骨棒炼制而成,远远超越时代的火把,长燃不灭,近乎没有烟雾,还发出很好闻的气息。
火焰刺痛了他们的双眼,令他们毛孔收缩,肌肉僵硬,呼吸困难,即便最强壮和大胆的首领“强臂”,都险些发出惊呼,抱头鼠窜。
但更令他们惊讶的,则是摇曳的火焰映照之下,那个瘦瘦小小的人影。
“是‘歪脖子’!”
右手长着六个手指头的“多一个”,手舞足蹈,向“强臂”示意,缓解着彼此的紧张情绪。
这些早期穴居人,还没有掌握语言的能力,他们粗粝的喉咙,只能发出古怪的吼叫,组成短促的音节,而张牙舞爪的火光,又将他们的喉咙死死封住,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不用“多一个”说,“强臂”也认出来。
“歪脖子”是这个小小洞穴里最瘦弱的一个穴居人。
如果说,别的穴居人都是黑猩猩,“强臂”本人是大猩猩,那“歪脖子”简直就是一只没毛的猴子。
这么瘦弱的穴居人,原本并没有在残酷的洪荒中生存下去的权力。
但他虽然瘦弱,奔跑速度却非常快,还擅长打磨石斧,制作石矛和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很多时候还能嗅出猛兽的气息,避免狩猎队伍全军覆没,“强臂”也就勉强把他留了下来。
除了瘦弱不堪之外,“歪脖子”还有一个不是毛病的毛病每天晚上,他都很少睡觉,而是喜欢跑到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旷野里,歪着脖子,仰望星空,看着满天灿烂的星辰,陷入长久的思索。
洞穴之外,黑夜之下,就是猛兽的世界,剑齿虎,长毛狮,还有无所不在的狼群和巨古猪,也不知歪脖子究竟是怎么躲过诸多猛兽的侵袭。
幸好这支早期穴居人部落,还没有发展出原始宗教,否则像“歪脖子”这样的异类,肯定要被族人当成“恶魔”,丢到悬崖峭壁下面,去取悦众神的。
其实,按照穴居人的命名法则,“歪脖子”应该叫“看星星”才对。
不过,这些穴居人贫瘠的大脑,尚且无法理解天地的概念,更不知道每当夜空来临时,天上一闪一闪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小光点而已。
他们短促的音节和十个手指头的排列组合,无法描述“星星”这样高深莫测的概念,只好以习惯性的动作,称呼这个瘦弱的同类为“歪脖子”了。
包括“强臂”在内,所有穴居人都知道“歪脖子”是族群中的异类,但谁都没想到,“歪脖子”竟然会古怪到这种程度他正在火光的映照下,做一件谁都没有看过,无法描述,也理解不了的事情。
他在画画。
他先用尖锐的石矛在石灰岩上开凿出一条条粗糙的线条,又用各种矿石磨碎之后添加清水、血液和油脂炼制而成的颜料涂抹上去,一副原始,简陋,粗犷又充满生命张力的壁画,就出现在众多穴居人的眼前。
在穴居人昏暗而混沌的思维之海中,尚且没有艺术、宗教和想象力纵横驰骋的空间,作为首领,“强臂”应该立刻阻止“歪脖子”的荒唐之举,但他的喉咙和强壮有力的双臂,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抓住,发不出吼叫,挥舞不了手臂,只能怔怔地看着。
看着看着,一股智慧之光如清澈的泉水,仿佛从“歪脖子”的指间涌入“强臂”狭窄的脑室,令他隐约明白了这幅壁画的含义。
“歪脖子”先在壁画的下面画了很多小人儿,这些小人儿挥舞着石斧和长矛,似乎在追逐……野猪和野牛,那,那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那代表他们!
然后,“歪脖子”在壁画的上方画了很多小点,小点四周还有不断扩散的放射线条,那就是高高挂在天上的东西,太阳、月亮和星星。
最后,“歪脖子”从代表他们的小人儿身上,拉了很多条虚线出来,一直通向天空中的日月星辰之上,在虚线的尽头,还画了很多箭头。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他们这些刚刚从泥点蜕变而来的穴居人,终有一日,也可以飞到日月星辰之上去么?
“强臂”不知道。
他只是感觉到,有很多很多全新的概念,全新的词汇,全新的画面和光怪陆离的幻想,源源不断涌入他的脑域深处,或者干脆就是从他的脑域深处涌出来。
太阳,月亮,星星,天地,宇宙,飞翔,探索……他很想找到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将这些概念统统说给族人们听,然后和族人们一起寻找,寻找能飞向太阳的方法。
“强臂”被这巨大、深邃、幽远和变幻无穷的世界淹没,混浊的眼角里流淌出了清澈的泪水,呆呆站在原地,石斧不知不觉落到地上。
他的族人,“多一个”,“没毛”,“猪爪”……所有人都是一样。
“歪脖子”完成了壁画,十指已经磨烂,最后一笔完全是用鲜血染成。
他回头,看着自己呆若木鸡又若有所思的族人,咧嘴一笑,笑得无比灿烂,纯粹,安宁。
趁着族人们还陷入恍惚,不能自己,“歪脖子”悄悄没入火把照不到的阴影,贴着洞壁,绕开族人,向洞口走去。
他蹑手蹑脚,走得很小心,不想吵醒还在酣睡的女人和孩子。
“歪脖子”推开封堵洞口的岩石,又从外面将洞穴重新堵上,这才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了黎明的旷野中。
太阳还未升起,但地平线上已经升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红芒,勾勒出陡峭、雄壮、惊心动魄的山脊。
大河奔流,万物苏醒,远方渐渐传来猛兽的嘶吼和鸟儿的叽喳,组成一曲古老的合唱。
“歪脖子”依依不舍地看着一切,深吸一口气,蜷曲的双手舔了舔口水,最后一次,仔细梳理自己的毛发。
在朝霞的映照之下,他周身毛发散发着红彤彤的色彩,在红色的深处,又隐隐蕴含着一缕缕的金芒,明明是一只羸弱不堪的猴子,却散发出动人心魄,天地都无法遮掩的气息。
忽然,他停止梳理,小心摸索,从毛发之间,捻出一个跳蚤。
习惯性想要捏死,想了想,还是蜷起手指,将跳蚤弹了出去,弹向无限可能的旷野。
身后封堵洞穴的岩石再次被重重推开,传来“强臂”等人急促的吼叫。
“歪脖子”头也不回,微微一笑,纵身一跃,迎着朝阳,化虹而去!
第2976章 界中界,身外身!
这只三叶虫就要死了。
它原本不会这么早死的,作为寒武纪大海中屈指可数的霸主,在这片原始而混沌的海洋中很少有比它体型更大更凶猛的生物,即便遇上强敌,它坚固的甲壳也能提供足够的保护,而在它栖息的古珊瑚丛附近,作为食物的海百合、海绵动物、腔肠动物和浮游生物应有尽有,堪称“丰腴”。
如果它愿意,它大可以继续舒舒服服、浑浑噩噩的遨游于海水里,捕食浮游生物,度过和亿万同类一模一样的一生它的结构和这一方世界的运行法则决定了,它的族群至少能以这样的形态,安然度过数亿年的光阴,才会在一次波及全球的生物大灭绝中无疾而终。
但是从三天前开始,这只成年、健康、强壮的三叶虫,就主动放弃了进食,任凭自己坚硬的躯壳在海水中随波逐流,沉沉浮浮,却不做半点动作。
那就好像……它在思考,它在冥想,它在探索生命的意义。
这当然是非常荒谬的事情。
距离这一方世界诞生会思考自我的万物之灵,还需要数亿年时间和足够好的运气,三叶虫简单至极的神经连“系统”都称不上,怎么可能碰撞出智慧的火花和思考的光芒?
但是,透过它由方解石构成的复眼,又分明有一道道智慧的光芒流淌出来,照耀着这方混沌的天地,向这片原始海洋输入和输出着无穷无尽的信息。
整整三天三夜,三叶虫都一动不动。
一些腕足动物、头足动物和腔肠动物在它的四周小心翼翼逡巡着,还以为它已经死了,迫不及待要吞噬它腐烂之后的身体组织。
就在这时,海水波动,小动物们四散奔逃,却是一只披坚执锐的奇虾发现了它。
奇虾是寒武纪大海中体型最大,习性最凶猛的肉食性生物之一,最大的奇虾体型能长到一米以上,比三叶虫都大上一轮。
奇虾自然不害怕三叶虫,但平素两种海洋霸主都有足够的食物,也很少正面为敌。
不过,一头奄奄一息,毫无还手之力的三叶虫,自然另当别论。
奇虾摇晃柄眼,挥舞巨大的前肢和锋利的腹刺,朝垂死的三叶虫猛冲过来。
这原本是一次十拿九稳的攻击,但志在必得的奇虾却扑了个空。
它转过身,柄眼捕捉到了美轮美奂的一幕在它身后混浊的海水中,三叶虫的躯壳渐渐变得晶莹剔透,直到彻底透明,又从透明中绽放出万千种绚烂的色彩,变成一道、两道、无数道彩虹,消散于整片海洋,整片天地。
……
和三叶虫不同,古菌的生命可能只有短短一天。
他们生活在更加古老的原始海洋深处,高温高压的火山口附近,无比极端的环境中。
在短短一天内,他们就必须疯狂汲取海底火山喷射出来的营养物质和热量,制造聚合肽和蛋白,再疯狂分裂,以便将自己的生命信息遗传下去,在无穷无尽的变化中,发现最珍贵的可能性。
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每一次分裂都代表着一种新的可能性,甚至是亿万年后,某种全新族群能否进化成真正的“文明”。
这枚甲烷杆菌,就在如此严酷,玄妙和神圣的环境中生活,思考,冥想,用尽每一秒钟的每一个0.1秒去思考。
终于,当它感知到生命的躁动,信息的分裂和传播以及文明的起源,一刹那间,它散发出比海底火山爆发更耀眼的七色玄光,化作一圈圈彩虹的涟漪,消失了。
……
不单单是这些世界。
也不仅仅是和尚,将军,乞丐,穴居人,三叶虫和古菌。
还有许许多多的世界,形形色色的身份,都像是被冥冥之中某种无形的羁绊牵引,同时生活,思考,冥想,修炼,觉悟,化虹,飞升。
有的世界,他是荒淫无道的天子,醉生梦死几十年,一朝被叛军攻入皇城才获得顿悟和解脱。
有的世界,他是一棵挺立山巅数千年的大树,千年无语,一朝飞升。
有的世界,他是浮游生物,是花花草草,两栖类,是蛇,是蜥蜴,是恐龙,是穴居人,是杀死并吃掉穴居人的早期智人,是老街上的青石,是轻风明月……
无穷世界,无穷彩虹,一道接着一道腾空而起,划破诸世界的壁障,飞升到了更高一个层次的世界,在那里聚拢到一起,带着全新的感悟、体会和道心的碎片,或者用古修世界的术语说,带着“几秒钟、几十年到几千年不等的道行”,重塑出一个全新的,纯真如赤子、强大如神魔的存在。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世界,最后一道彩虹。
这也是沉浮于“虚拟数据海”中,被推演到极致,演化到最先进,产生最发达文明的一方世界。
判断一个文明的进化程度,可以有很多种标准。
往宏观说,这个文明是否能跳出自己的母星,向无尽宇宙进军。
往微观说,这个文明是否发展出来类似“晶脑”的超级计算工具,能创造属于自己的虚拟世界,哪怕只是最简单的虚拟游戏。
这一方世界里,自称“天海文明”的智慧生命们,就已经初步解析了恒星的奥秘,想方设法要利用恒星的能量展开宇宙探索,并且研发出了号称“超脑”的超级计算工具,能集中运算大量数据和信息,进行简单的虚拟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