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云初微和苏晏的角度,刚好也能看到这一幕,然后夫妻俩都惊呆了。
那个匣子里,有一叠厚厚的地契以及一把钥匙,不用想,肯定是老太爷存私房钱那地儿的钥匙。
这么多,得占苏家三分之一的财产了吧?
云初微与苏晏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选择不出声,又不约而同地往那边看去。
曲氏直愣愣地望着匣子里的东西,“这……老太爷这是何意?”
嬷嬷帮忙解释,“这些,都是老太爷专门给太夫人的,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旁的事,他什么也做不到了,唯有把这些留给你,希望能弥补他年轻时犯下的过错。”
曲氏呼吸一窒,往后退了两步。
她其实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当年老太爷之所以在那件事以后疏远她是为了变相保护她,所以心头的怨念才会存了二十年,即便到了如今,她私心里也是觉得老太爷薄情寡义的,哪里想得到他会给她留这么多财产。
“我…我不能要。”曲氏马上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苏家这么多太姨娘可全都等着分家分财产呢,要是知道老太爷私底下给了她这么多,一个个还不得将她刮骨剜肉生吞下腹。
“这些都是老太爷名下的。”嬷嬷又解释,“与公中财产无关,太夫人就快些收下吧!”
曲氏还是摇头,“就算不是公中的财产,老太爷也该留给他的嫡子,而不是我,这是不合礼数的。”
这一句,老太爷似乎听清楚了,他用苍老的声音道:“萝儿,给你的,这些全都是给你的,你不收下,我会死不瞑目。”
曲氏攥紧手指。
其实她现在过得很安稳惬意,有儿子,有儿媳,儿媳还怀了身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当祖母抱孙子,对于银钱,她看得不是那么重,所以从没想过要老太爷一文钱,更没想过老太爷会对他年轻时候的作为做出行动上的补偿。那是一辈子的伤害,又岂是银钱能弥补得了的。
嬷嬷见她不肯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直把额头都给磕红了,“老太爷说,唯有太夫人收下这些地契,老奴才能跟着去国公府伺候您,否则便要杖杀了老奴。”
曲氏哪里肯接,活了这么多年,她又不是没看明白,老太爷的宠爱对她来说只能是捧杀,就算老太太不在了,太姨娘们也还一个个活得好好的,如果今儿真接了老太爷的东西,明儿就有人敢算计上门来,能在这么大的后宅活到最后,那些个太姨娘,谁又会是省油的灯。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如今谁还会去争那可笑的“宠爱”,还不都是为儿为女,而分家时家产的分配,最能体现太姨娘们在这个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老太爷这些地契有多炙手可热,若让太姨娘们晓得全都被她曲氏拿了,指定得闹翻天。
“太夫人。”那嬷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匣子里的东西,全都是老太爷这么些年一点点攒下来的,地契上写的,也是太夫人的名字,如果您不接,等老太爷不在了,就没人动得了了。”
曲氏沉默不语。
其实她宁愿老太爷拿出年轻时候对她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来,她都没这么难受,可他似乎为今天准备了很多年,她想不通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既然年轻时候要那么对她,为何老来又想着弥补,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如今再怎么弥补,都只能是粉饰太平,难道他还真以为自己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一点小小的感动就能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么?
是,当年的罪魁祸首常姨娘和老太太都已经不在了,她或许不会再恨,可不会恨,不代表不会忘。开心也好,痛苦也罢,那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辈子难忘,又岂是银钱就能抹去的东西。
“太夫人。”嬷嬷急了,“还请看在老奴服侍老太爷多年的份上饶过老奴一命吧!”
曲氏垂眼看着她。
这个嬷嬷,曲氏记得分明,自己入苏府的时候,她不过二十来岁,那时候在外院主事,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被调到老太爷院子里伺候了,算起来,她在这府中也待了几十年,年纪算不上大,但也不年轻,能在主子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更是不容易。自己心肠再硬,总不能亲眼看着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仆妇被杖杀吧?
曲氏心下一软,泄了气,“你起来吧!”
嬷嬷面露喜色,抬起脑袋,“太夫人这是答应收下了?”
曲氏道:“我只是答应暂时帮老太爷保管,如今的苏家比不得从前了,处处要打点,处处用的是钱,如果哪一天真的到了撑不起来的地步,这些东西拿出来,还能勉强帮衬着点。”
嬷嬷点点头,其实怎样都好,只要太夫人答应了收下就行,也不枉老太爷一番诚心了。
曲氏接过匣子,没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地契,直接就给锁起来,嬷嬷又把钥匙递给她。
曲氏将钥匙放入袖袋,对着老太爷屈了屈膝,“妾身告退。”
老太爷依依不舍地望着她,其实很想萝儿能再陪自己一会,可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没法换回她真正的原谅,送她财产,只是不想将来自己死的时候留下遗憾罢了,也算是一种慰藉。只要她收下,他就高兴。
看了半天戏的苏晏夫妻顺着游廊走到尽头,在月门处与曲氏汇合。
“娘。”苏晏唤住她,指了指她怀中的匣子,“这东西,我还是先让人送回去吧,就这么抱着,到底晃眼,没的平白招来仇恨。”
“嗳,还是老九想得周到。”曲氏笑了笑,将匣子递给他。
苏晏接过,带着云初微走到外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随时隐在暗处的萧忌唤出来,“这些都是老太爷的东西,拿回去以后单独放置,务必要严密。”
萧忌恭敬地应了声,抱着匣子很快没了影儿。
云初微与苏晏转回身,慢慢走向招待宾客的席面。
“九爷,你说老太爷他是不是一直对娘心存愧疚?”
苏晏眼眸一暗,只淡淡答了两个字,“或许。”但伤害了就是伤害了,不是每件错事都能得到原谅的,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一时冲动而做出的行动负责任,就算那个人是老太爷,也不能例外。
苏府今天的早宴是给苏晏准备的,所以旁支来了不少长辈。
因为老太太的死,苏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实权,长辈们无不扼腕叹息,可都只能在心里想想,谁敢直接说出来?毕竟那又不是老太太的错,谁都不想死,老太太那也是遭人所害逼不得已。
故而,苏晏没了兵权这事儿,便成了族里人人彼此心照不宣的一大憾事,甚至于有的人已经在考虑老太爷,毕竟这位是已经年过花甲的人,随时都有两眼一闭的可能,若赶在今年那还好说,可要是明年后年甚至是苏晏热孝刚满的时候去了,那这小子就又是三年的孝,如此一来,官复原职的可能性便直接为零了。
苏家百年来就只出了这么一位封疆大吏,可想而知苏晏身上寄托了多少本族的希望。
云初微和苏晏的席位不在同一间厅堂,太爷们要谈事,自然不会允许女眷在旁边听,她进的是曲氏和苏家女眷所在的茶厅,今天腾出来临时摆宴用。
见到云初微进来,众人的谈笑声渐渐弱下去,年轻些的小辈们起身给她见礼。
云初微摆手,“这是家宴,不必如此客气。”
说完,往曲氏她们这桌一坐,看了一眼小孙氏,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小孙氏道:“九婶娘来得正好,我们呀,刚才正猜你肚子里是男是女呢!”
原来是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