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殿试因为没有淘汰,考的从来都不是学子们的文采,是以试题被大规模猜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朝中称得上大事的年年也就那么几件,既然是大事,当然不可能将消息封锁在朝堂之上,想也想得到。
    雍和帝冷眼看着底下的学子们埋首答题,颇有些百无聊赖,于是找上自己的相国聊起天来。
    “相国。”雍和帝半睁着眼皮子,“今科士子当中,可有相国中意的人才?”
    “启禀陛下,还真有几人。”王敦茹低声回答,“除了陛下早已看中的李文柏,还有赵明宇之子赵钰、倪将军幼子倪旭弘、广陵的孔正等人,都是臣较为在意的人物。”
    “嗯,赵钰和倪旭弘这俩小子朕知道。”雍和帝想了想,“这孔正又是谁?能得相国青眼,想必也是个极好的人才?”
    第83章 有才
    “回陛下, 倒也并非如此。”王敦茹笑笑, “这个孔正莫说与赵钰等人相比, 就算比之李文柏, 文采上也是极平庸的, 若不是此人心志坚定,自十五岁开始参与会试,直到今年四十有三才终于得进殿试, 臣也不会记得他。”
    大齐会试考卷从无糊名的说法, 孔正考了这么多年,王敦茹至少当了他三五任主考官, 还不算担任副手的官员,同样的名姓出现这么多次, 水平还一直没有多大上升, 自然是记得住的。
    “足足考了二十八年?”雍和帝惊叹,“朕继位都还没这么多年吧?他的试卷可在?”
    “自然在。”王敦茹使了个眼色,自有內侍去将孔正的卷纸取了来。
    虽然按理说凡是会试得中的考卷都要经过雍和帝御笔亲批,但实际上除了在意的那么几个人之外, 皇帝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挨个看上二十份考卷。有此一说, 不过是为了避免下面的臣子会错圣意, 漏了不该漏的,或让不该上的中了而已。
    雍和帝接过试卷仔细端详,那孔正写得倒是一笔好字,法度严谨、笔力险峻, 端端正正的欧体风骨。
    字如其人,孔正贴经墨义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策论五问答得不偏不倚,论点论据皆出自朝廷法度,既不投机也不取巧,丝毫看不出笔者有一分半点的个人倾向,在雍和帝看来,其文章就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无大错,却也不出彩,也不怪考了二十八年才也未曾得中。
    “这文风是后来养成,还是天性所致?”雍和帝好奇。
    王敦茹说:“此子得中后臣特地派人去查找过其往年答卷,从十五岁第一次参加会试时文风便已定性,自此二十八年从未变过。”
    雍和帝听得稀奇:“如此固执于朝廷法度,为何不去考明法?”
    “陛下。”王敦茹无奈地回答,“凡我大齐士子,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有谁愿意放弃能一展抱负的进士科?”
    “说得也是。”雍和帝的视线在考生们当中逡巡,身边伺候的贴身內侍见状机灵地弯下腰,指尖虚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內侍的指尖看去,一个黑漆漆的头顶出现在雍和帝眼前,虽看不太清晰,但也多少能感受到此人脸型方方正正,其貌不扬的特质。
    “此子便是孔正?”雍和帝看着那中年人堪称冷冽的面孔,想着到时把人安排进大理寺还是御史台。
    不知想到了什么,雍和帝突然一笑:“相国,你说若是把此人放去顾文麾下听命,会当如何?”
    顾文?
    王敦茹稍微想象了下,微笑着吐出一句:“干柴热火、鸡飞狗跳。”
    时间过半,少数考生已经放下笔开始做最后的检查修改,但大部分的学子仍旧还在奋笔疾书。
    李文柏自然也是埋首作文之人中的一员,他反对抑商,却也不打算跟个愣头青一样三言两语将抑商政策骂个狗血喷头,爽则爽矣,激怒了当朝天子,以后在大齐官场也就不用混了。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折中,以二分法的方式,用第三者的视角将抑商制度若贯彻下去的利弊陈述清楚,而后交给当权者去判断。
    这种答题方式,只要经受过现代义务教育洗礼过的学生都能用得炉火纯青,李文柏自然也不在话下。
    李文柏用了二分之一的时间慷慨激昂地讲述重农抑商对大齐的种种好处,几乎将其吹嘘得天花乱坠,而后笔锋一转,开始描述其对长远发展不利的地方。
    现代的历史课本中一分析就横跨几百上千年的习惯当然不能用,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社会经济之类不知所谓的词句也不可以出现,李文柏小心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将抑商制度盛行百年后将会发生的可怕场景在文中细细说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复杂的修辞,李文柏用现代中学生最为熟悉的列举方式,以最为简明扼要的词句将想要表达的思想陈述于纸上,用字虽精炼,却也依旧费脑,是以直到距离殿试结束只剩一炷香左右的时候,才终于放下笔。
    上首一直注意着李文柏动作的王敦茹轻叹一声移开目光,刚才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这个被无数人看好的家伙会赶不及交卷呢。
    好在是虚惊一场。
    王敦茹一声令下,四周等候已久的內侍穿梭在考生间将卷纸收回,考生们端坐在桌案前一动也不敢动,主考官和皇帝会当堂阅卷,而后直接宣布名次。
    没有什么比当面等待批阅试卷更令学生感到煎熬的了,随着王敦茹等人翻阅卷纸发出的沙沙声,考生们都不由自主地绷紧心弦。
    二十名贡生,能名列一甲的只有三人,二甲进士也不过十人,剩余七人则只能一生顶着同进士的名头,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进士。
    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不少考生的五脏庙已经开始抗议的时候,随着內侍尖利的嗓音,“唱名”终于开始了。
    桌椅都被撤下,考生们按照指令重新排成两列,死死低着头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是有幸位列三甲从此一飞冲天,还是不幸沦落为同进士的一员此后与平步青云再无缘分,十年寒窗的结果,马上就要揭晓了。
    王敦茹将一张写有考生们名姓的纸条交由內侍呈给雍和帝,雍和帝随意瞄了两眼,确定该在的人位置都没错后,便将其交给一直等候在身侧的贴身內侍,示意对方可以开始唱名了。
    內侍先是躬身一礼,而后斜跨一步立在御座侧前方,摊开纸条高唱:
    “鸿武十三年秋,一甲头名,赵钰!”
    “一甲第二名,潘成哲!”
    “一甲第三名,单云奎!”
    “赵钰、潘成哲、单云奎觐见!”
    一连四句话,昭示着今科会试状元、榜眼、探花的诞生,作为一甲进士特有的殊荣,三人将近前觐见,被皇帝一一念出他们的姓名,并加以鼓励。
    对许多官员来说,这恐怕就是此生唯一一次能和皇帝如此接近的机会了。
    李文柏排在第二列队尾,由衷地为好友感到高兴,虽然榜眼和探花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但他们四人中间竟然出了个状元,也已经是值得大大庆贺一番的喜事了!
    至于李文柏自己,他自身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别说一甲,就连二甲前茅也从没有妄想过,只要能险险掉在二甲最末尾,别落得个同进士的名头就好了。
    思虑间,赵钰和其余两人已经并排立在一众学子最前面,躬身等待着皇帝的金口玉言,其中贵为状元的赵钰年纪也最轻,不过十九岁,还有大半年才会及冠,也是大齐史上少有的少年状元了。
    潘成哲和单云奎则看起来沧桑一些,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在进士当中也还能算年轻。
    潘成哲长得瘦瘦弱弱,一袭白袍被他穿得宽宽松松,甚至能依稀看到肩胛骨的突起,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看起来十分的营养不良。
    单云奎年纪和潘成哲差不多,却比潘成哲足足高了一头,长了一副魁梧武人的模样,比倪旭弘这个正经武家出身的家伙看起来还像武将,趁得赵钰和潘成哲就像未发育的小娃和女人。
    三人都躬身站着,面圣不跪,也是一甲中第时独一无二的特权。
    “赵钰。”雍和帝眼中划过淡淡的赞赏,“不错,未及弱冠便能高中状元,果然英雄出少年!”
    赵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口呼:“吾皇过赞!”
    一举一动,竟比大上一轮的潘成哲和单云奎还要冷静不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卑和喜悦,一分多的都没有,就好像早已料到自己会高中状元一般。
    雍和帝见状更是心喜,又道:“好,好一个俊秀少年郎!不知卿家可否已经有了表字?”
    赵钰被雍和帝的不按常理出牌搞得微愣,本能地回答:“臣为及弱冠,家中尚未取表字...”
    后方默默听了一耳朵的李文柏不忍地闭上眼,在心中为好友默哀。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的恶趣味,233333333
    皇帝:爱卿既然这么有才华,那就决定你叫做有才啦!
    第84章 今后打算
    还以为赵钰身为礼部侍郎的儿子, 对雍和帝的怪癖或多或少会知道一点, 但现在看来, 家中根本没有做防患于未然的准备嘛!
    “甚好!”雍和帝眼中精光一闪, “卿家高中状元, 此后便是我大齐的栋梁之才,没有字可不行,为表卿家大才, 这个表字朕给你取了!”
    皇上要给臣子取字, 臣子还能拒绝不成?赵钰虽觉得圣上热情得有些过分,但也只能垂头谢主隆恩。
    “嗯...赵卿家少年成名, 朕也曾多有耳闻。”雍和帝轻抚胡须,眼含笑意道, “文坛新星, 朕就给你取表字为...有才吧!”
    赵钰一愣,面上表情风云变幻,显然是没想到会有这等神展开。
    敬陪下首的王敦茹见状捂嘴轻咳,好歹唤回了状元郎已经飘到太虚的神志。
    “臣...”赵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臣谢陛下赐字...”
    离赵钰最近的潘成哲和单云奎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生怕不小心被雍和帝看到他们大不敬的样子。
    今科状元公名讳赵有才...还有比这更滑稽的吗!
    从李文柏的方向看去, 少年英才赵有才的背影似乎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有余...
    不知是真没发现还是视若无睹, 雍和帝倒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又鼓励了赵钰两句,便唤了榜眼潘成哲上前。
    李文柏一边忍笑一边按住胸口,好险, 幸好昨日王行之有先见之明,火线上给他起了字,不然今日落到雍和帝手中,被冠上个和“赵有才”类似的表字,那他今后还怎么混!
    不过囧虽囧,殿中所有人还是心知肚明的。
    状元不算什么,有了此等圣眷,这个赵钰以后的仕途才能算做青云直上。
    有了赵钰做铺垫,雍和帝后面对潘成哲和单云奎鼓励就显得按部就班了许多,虽也亲热,但远不及对赵钰时的亲昵,不过二人倒也想得开,圣眷这东西本就飘忽不定,有或没有全看运气。
    赵钰是京城赵家长孙,礼部侍郎赵明宇的嫡子,这个赵家不比赵成义的赵家,可是顺天正儿八经的名门望族,赵钰幼时虽不曾面圣,但其名号也时不时就会在皇帝耳边出现几次,雍和帝更为看重一些也是理所寻常。
    而潘、单二人都是出自极普通的读书人家,不似高门望族般得天独厚,也不若寒门士子般一鸣惊人,比不上赵钰再正常不过。
    反正有了榜眼和探花的名分,又有当朝相国作为座师,二人以后只要不醉心于作死,前途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甲三人退下后,內侍开始唱名位列二甲的士子,所有人的耳朵都紧张地竖了起来。
    “...”
    “二甲第三名,倪旭弘!”
    “...”
    “二甲第八名,于钧!”
    “...”
    “二甲第十名,李文柏!”
    “以上十名,赐二甲进士出身!余者,赐同进士出身!”
    未免尴尬,也是为了表达地位差异,三甲同进士是不再唱名的,一句“余者”就概括了全部。
    “呼....”李文柏长舒一口气,直听到第九名还没有自己的名字,即使再怎么镇定也差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毕竟在殿试上批判国策,不管用词再怎么谨慎也称得上是作死的行为了。
    还好险险挂在了吊车尾的位置上,否则都根本无颜回去面对王行之和顾文二人。
    唱名完毕,雍和帝再不停留,一挥袖子在众人山呼万岁的赞颂声中离去,只留给士子们一个飘忽的背影。
    王敦茹若有所思地目送雍和帝离开,这些心思简单的学子们可能认为今科最得圣上青眼的是状元赵钰,然而只有他们这些在雍和帝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人才知道,所有二十名新科进士中,李文柏才是最被雍和帝放在心上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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