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就生出两分兴趣来。
……
谢太傅家找回了遗落在外的孙女的消息,一夕之间传遍整个太京城,大街小巷纷纷议论起当年的事。
茶馆里的说书人又重新翻出‘三试案首’的故事说了起来,茶客亦是听得有滋有味。雅间里的闺阁少女们,从字里行间依稀窥见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身影,难免心神荡漾。而那些公子少年郎,却是向往那个据闻样貌随了父亲的谢家明珠,也不知笔墨纸砚能否描绘出那等绝色。
而作为被八卦对象的瑶光,对这些一无所知。
自从跟着谢夫人回到谢府后,她的生活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衣食住行,都是无可挑剔的。院落闺房,衣着首饰,吃食点心……谢夫人简直把他当成了掌中宝心肝肉来疼,一切都是最好的。
早上醒来时,有丫鬟伺候着她洗漱穿衣,织锦华服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腰肢纤纤若柳,挂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与新打了络子的龙凤呈祥玉佩。而后替她梳了时下最流行的发髻,黛眉弯弯描,轻点朱唇,又戴上精致华美的首饰,耳著明月珰,手上是通透翠绿的翠玉镯子。
昏黄的铜镜之中,映照出一张绝色天成的脸,顾盼之间,迷人心魂。
丫鬟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收拾好了之后,瑶光便由丫鬟引着,去给谢夫人请安。
谢夫人见了她,许是又想起了女婿与女儿,眼底掠过一丝哀伤,又很快消失无踪。她招手让瑶光到身边坐下,仔细打量了两眼后,笑着打趣道,“我家阿瑶当真好颜色,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了。”
瑶光颇有些不好意思,“祖母就莫要打趣我了。”
二人说着话,厨房那边准备好了早点端过来,一一上桌。
清粥小菜,清淡怡人。
谢弈随后到来,瞧见坐在谢夫人旁边的瑶光时,眼中飞快掠过一抹惊艳之色,又很快收敛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与二人问好。
“母亲,阿瑶。”
瑶光点了点头,回一声,“舅舅。”
谢弈身体微不可查的一僵。
谢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难免生出两分忧虑。
谢弈垂下眸子不去看谢夫人,落座后,斜里忽然递来一个碗,循着看去,是瑶光盛了粥给他递来,那双端着碗的手,竟是要比那白瓷还要白皙细腻。
他伸手接过碗,无意间碰见了她的手,虽然只是一瞬,但是脑子却清楚的记下那种细腻柔滑的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忽而雀跃起来。
谢弈手上动作一僵,险些没把碗拿稳。
这顿早点吃下来,谢夫人跟谢弈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有瑶光一个人胃口好。
待丫鬟们收走了碗碟,谢夫人便与瑶光闲聊起来。
“阿瑶平日里一般都做些什么?可有什么喜欢的事?”
世家贵族的女子,终其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宅院中度过,能打发时间的,不外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然而瑶光却是在江南长大,且也不是养在内宅,不知她兴趣为何,索性问一问,日后也好替她安排。
瑶光闻言,略微思考了一下后,抬头看向谢夫人,神色略显不安道,“以前不能出门……后来,院子有秋千,天气好的时候都能玩,小桃她也陪我去过街上,有糖人和糖葫芦,还有纸风车,茶馆说书人的故事很精彩……”
总结下来就是:什么都没干,全靠荡秋千打发时间,以及稍微有点向往宅门外面的生活。
谢夫人便又心疼起她来,“无妨,若是想去外面玩,让丫鬟陪你一起去就是了,太京乃皇城,天下奇珍皆汇聚于此,也不比江南差。”
瑶光没想到谢夫人竟然这么开明,略微有些意外,面上却是露出喜悦的情绪来,甜甜撒娇道,“谢谢祖母,祖母最好了~”
谢夫人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母亲从前也曾这般向我撒过娇,只为了让我替她给你祖父说好话,好讨要他珍藏的孤本来送给你父亲做生辰贺礼。后来你母亲生辰,你父亲也回赠了她一张瑶琴,那是他亲手做的,你母亲宝贝得不得了……”
谢夫人困在过往的悲伤中许多年,有些事无从与旁人说起,只能憋在心中。如今跟瑶光说起之后,一时有些收不住话头,零零碎碎的说了许多,都是跟瑶光的父母有关的事。
晏长清双亲走得早,谢太傅看重他的才华,收他为弟子,又将他安排在家中住下。他与谢婉词,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年少时便互相爱慕,后来他高中状元后,便求谢太傅求娶谢婉词。
谢太傅和谢夫人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他亦视将两人视作双亲,与谢婉词成亲后,二人曾商议过,将来有了孩子,第二个便随母姓。可惜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不过瑶光如今的身份,也是因此定下的。随父姓,名晏瑶,但同时又是谢家的孙女。
谢夫人说起往事,渐渐红了眼眶,不过眉宇之间郁结多年的愁绪,倒是淡去了许多。
她留瑶光一起用过了午膳,这才笑着挥挥手,“让你陪了我一上午,听了这许多话,想必也无聊了,自己去玩吧。”
“我也想知道父亲母亲的事,祖母若是愿意,可以多与我说一些。”瑶光说的是真话。
对她来说,晏长清和谢婉词之间的事,全当是故事来听,才子佳人,令人艳羡。而对于身体的原主人而言,这是她的父母的过往,如若可以选择,她一定会想知道的。
谢夫人闻言,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去玩吧。”
瑶光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谢府人的院子,于抄手游廊的尽头处,恰巧遇上谢弈。
“舅舅。”瑶光唤他。
谢弈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阿瑶这是要出去吗?”
瑶光点点头,“是,想出去看一看太京城的样子。”
谢弈十分自然的接过话,“走吧,我陪你去。”
明知道有些念头是不对的,可是他却控制不住去想。之前离开谢夫人的院子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等着瑶光出来,与她‘偶遇’。
不能肖想,但至少还可以以长辈的身份看着她。
瑶光略微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但还是乖巧的点头应下,“谢谢舅舅。”
……
两辆刻了‘谢’字标记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街口处。前头一辆车里坐的是谢弈,赶车的车夫打起帘子,他便弯腰从车里出来,站在一旁,看着丫鬟扶着瑶光下马车。
此处是太京城中最热闹的街道之一,人来人往。
她从车上下来,抬起头来时,过往的行人无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再难收回视线,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这边,面上不掩惊艳之色。
渐渐的,驻足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不断。
谢弈走到她身侧,替她挡了一些视线,低声道,“走吧。”
瑶光点点头。
一行人在围观群众注视下离去。
没有了围观的对象,人群本来将要散去,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了一句,“这便是传闻中谢太傅家找回来的孙女了,长相随其父,只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是近来太京城中最热门的八卦了,众人闻言,纷纷来了兴趣,你一言我一句。
“茶馆里的说书人,个个把晏长清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原本还以为是夸张,如今见了他女儿,倒是能想象得出当年的风华了。”
“这等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不知将来谁家公子能有这个福气把人娶到手!”
“谢家的姑娘,一般人连想都不要想,攀不上的!”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是爱好八卦的,街尾处,站了年轻的姑娘,从衣着来看,是一主一仆,其中一人紧咬着呀,一副嫉妒与不甘的样子。
……
谢弈带着瑶光在街上转悠了一圈,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有吃食,也有各种小玩意,但凡她视线稍微停留过的东西,他都付了钱买回来。
不多时,一行三人手里便都拿满了东西。
瑶光的样貌本就惹眼,这样子更是没办法继续逛下去,谢弈便带着她进了茶馆里,要了二楼临街的雅间,沏一壶好茶,暂且休息一下。
大堂里的说书人正巧说起了新的故事。
光怪陆离的世界,曲折离奇的情节,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说书人的声音很好听,清朗悦耳的少年音,正是她所欣赏的,这无异于是双重享受。
瑶光听得有趣,单手托腮。
忽然,一串糖葫芦凑到嘴边来,她下意识张嘴去咬。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才回过神,一看是谢弈拿着的。
谢弈神色有些怔怔,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就咬了,看着那比之糖葫芦还要艳丽诱人嫣红唇瓣,他一时之间有些看呆了,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视线,有些讪讪的解释,“我本来是想递给你的……”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伴随着阵阵惊呼。
瑶光下意识往外瞥了一眼,而后愣了。
一街之隔,对面的亦是一处茶楼,只见二楼临街的雅间窗户开着,窗边站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一袭玄色衣衫,视线正看着这边。
是周延璟。
第25章 芙蓉帐暖(二十五)
周延璟在那边站了不知道多久, 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的样子,完全没有那种捉x现场的愤怒, 不过微微蹙起的眉头表明他也不是真的就无动于衷。
瑶光还咬着谢弈递来的糖葫芦,微微侧头与其对视。
心虚吗?
完全没有。
她只是跟舅舅一起出来逛个街而已。再说了, 现在她跟周延璟之间, 真要说起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她是谢家女,而他是她舅舅的知交好友,仅此而已。
于是瑶光淡定的转过头, 又顺手从谢弈手中接过糖葫芦, 说了一句谢谢,就继续听说茶馆的说书人说故事。
就只剩下谢弈与周延璟对视了。
片刻后,谢弈微微朝那边点头,当做是打了招呼, 便收回了视线。他看着桌上那一堆小玩意,其中有一个小泥人, 是摊主照着瑶光的样子捏的, 也不知是手艺不到家,还是分了神,捏出来的成品,看不出半分倾国倾城之色, 倒是圆滚滚的有两分可爱。
谢弈看着, 忍不住勾起唇角, 露出笑意来。
……
谢弈带着瑶光进到茶馆之前,周延璟就已经在这边了。他原本是在此处与人说事,把细节都敲定后,对方便先行告辞了。他独自一人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离开时,忽然听得街上一阵喧哗声,随意投去一瞥,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二人进了茶馆,又恰巧坐在正对着他的雅间里。只隔了一条街,可以清楚的看见瑶光脸上的笑容,神采飞扬的样子,使得那张本就绝色惑人的脸,愈发的惹眼。
这样的她,周延璟曾见过一次。那是在秀水河畔,明媚的阳光与摇曳的纤细柳枝交织,她站在光影里,与一群孩童嬉戏,只一眼就能分辨得出那是真的开心,看着她的时候,会被那种情绪所感染,不自觉勾起唇角。
而今,又在这里见到了第二次。
周延璟一时想得有些入神,待回过神来,便正巧看见瑶光凑过头去咬了谢弈手中的糖葫芦。
如此的亲昵。
他与她之前,曾有过无数次。在元家的温泉小院里是第一次,后来住进临时落脚的小院后,几乎日日都是如此,每每喂她东西的时候,她微微眯起眼笑的样子,娇俏之中又带了两分可爱,分外的迷人。
但是现在,他变成了旁观者。
周延璟无意识的蹙起眉头,只觉得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似酸楚,又好似别的什么,难以言喻。
“子安,你对阿瑶是否有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