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话一出口,许老头就后悔了,后头还得指望许向华出力。但是很快这丁点后悔就化成滔天愤怒。反了天了,就算他说话冲怎么了,他是老子,教训自己儿子怎么了?轮得着她一个丫头片子跟他大小声嘛!
许老头一下子扭曲了脸,抬手挥过去。
许向华抓住许老头挥过来的手腕,面上笼了一层寒霜。这要是别人,他早把这只手拧断了。
许老头望着许向华冷冰冰的眼睛,没来由的心里发凉。干嘛,他还想打老子不成?
许向华甩开许老头,拉上许清嘉就走。
“你去哪?”许老头愣了一瞬,连忙高喊。
许向华头也不回道:“回家吃饭!”
许老头气了个倒仰,又发慌: “你大哥这事,你想不管了?”
许向华突然止步,回身,大义凛然看着许老头:“大哥这事不归我管,也不归您管,它归组织管。共。产。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大哥要是没犯错,组织绝对不会冤枉他。他要是真的犯了错,组织自会惩罚他。我是党员,我坚决拥护和服从组织所有的决定。”
和姚书记一前一后走来的杨爱党女士鼓掌:“这位同志的思想觉悟非常高,值得我们肯定和学习。”
又瞥一眼脸色发白的许老头,路上姚书记跟她说了大概情况。无论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许向国违背了基层干部的操守是事实,他拖了组织的后腿,还给组织抹了黑。
听这老头的话音,是想让这位党员同志走后门,杨爱党不着痕地扫一眼面带微笑的姚书记,正色道:“同志们,我们应该服从组织绝无二心,万万不能把个人感情凌驾在组织纪律之上。组织像铁,纪律如磁,有组织无纪律,就会像磁铁消磁一样,失去凝聚力,消解战斗力。”
一番话说得群情激昂,更有一些人激动的脸都红了。许清嘉暗暗咋舌,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这个年代独有的精神面貌。
父子相杀的场面突然变成了思想教育大会,杨爱党女士人如其名,一颗红心永向党,字里行间都是拳拳真心。
一碗接着一碗的鸡汤喝得村民斗志昂然。
讲真,事情变成这样,许清嘉也很崩溃。
许老头就更崩溃了,村民们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就像刀子似的。
许老头挨不住这样的目光,只觉得胸闷气短,想晕过去,可他不敢晕,他怕自己一晕。就被人定性为对组织不满,对组织不敬。
这一天结束的莫名其妙,思想教育大会开完。姚书记三个直接把许向国、刘红珍还有虞茉莉三个当事人带走了,承诺等公社查清真相之后立刻宣布结果。
大伙儿表示,他们相信公社干部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坚决拥护公社的处理结果。
公社的人一走,村民们就散了。
在村民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有心想找许向华的许老头愣是不敢迈脚。
六叔公掀了掀眼皮,上上下下扫视一遍许老头:“许来根,有句话刚刚杨副书记怎么说的。总有极少数的人为了一己私利想用糖衣炮弹腐蚀干部,我们就该互相监督,踊跃揭发。把这些坏分子揪出来,定他一个腐蚀干部罪。”
许老头让许向华管,怎么管,还不是让许向华去走关系,关系怎么走,钱啊!
许向国这人是废了,孩子都四个的人了,大儿子都能结婚的年纪。竟然还糟蹋小姑娘,简直禽兽不如,就该让法律严惩他。
回到许再春家,孙秀花已经醒了,老太太两眼通红,显然是哭过,见了许向华就追问。
许向花缓缓跟她说了一遍。
“老大会是个什么结果?”孙秀花问得小心翼翼。
许向华想了想道:“应该会坐几年牢吧。”
虞茉莉想把责任都推到许向国身上,将事情定性为强。奸。
上面会着重采取她的说辞,但是不可能只听信她的片面之词,肯定会调查。
虞茉莉住在知青点,一个屋睡了十一个女知青。心甘情愿的通奸外人可能发现不了,可这么多次的强。暴以及她那么害怕的话,能瞒得滴水不漏。
她那套说辞有不少漏洞在,仔细调查就能查清楚这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权色交易。
虽然你情我愿,依旧不道德。
尤其是许向国,身为国家公职人员,利用职权为自己谋利,肯定要惩罚,还不会太轻,要不哪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不过性质上到底没有太过恶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那就好,那就好!”孙秀花颤颤巍巍点头,四年前那次大调查,她至今还记得,被枪毙的都是犯案累累的。
和许向国这情况差不多的都没被枪毙。这会儿又不严打,就更死不了了,死不了就成了。
当年那事后,孙秀花心有余悸,再三提醒许向国,千万别犯这种错误。人小姑娘要是凑过来,赶紧躲得远远的,省得瓜田李下别人说嘴,多难听啊。
万万想不到,他明知故犯。
孙秀花不禁老泪纵横。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秦慧如要回来了。”姚芹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箍着, 越箍越紧。
“回来?”姚母不敢置信地拔高声音:“谁说的?”这都回首都了, 怎么可能回来,那可是首都!
姚芹双手不由自主地绞在一块:“我亲耳听见许向华说,他要去接他, 一安排好工作就去首都接秦慧如回来。”
那天她去办公室, 没想一抬眼就看见许向华的背影,她下意识缩回脚步, 检查衣着。
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紊乱的心跳之后, 她才准备进去,不防正听见许向华微微含笑的声音,他说:“我去接你。”
姚芹用力绞紧双手。如果一直都没有看见希望, 她不会失望。可他们给了她希望的。
低头看着女儿涨红的手指,姚母心里一抽, 赶紧掰开, 心疼地揉着她的手,柔声道:“这不还没回来吗?”给她吃一颗定心丸:“眼下许向华可得求着咱们。”
琢磨了一晚上,姚母也觉得用强的不好, 毕竟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遂放弃了利用许向国的官司要求许向华娶女儿的计划。转而打算让他欠他们姚家一个大恩,也是告诉他姚家的能耐,娶了芹芹, 对他前途只有好的。
眼下却是只能按着原计划来了。
“妈。”姚芹反握住姚母的手, 眼底溢满无助。
“妈在, ”姚母拍拍她的手:“你放心, 妈肯定叫你得偿所愿。”
兄弟的命,自己的工作和前途。
回心转意的妻子。
孰轻孰重,是个人都知道。
姚书记认为许向华可能会有挣扎,但是最后他肯定选择前者,万不想面对他的暗示。许向华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许向国一案,他坚决拥护和服从组织的决定。
哪怕他直说,许向国犯的错误致命,一旦从严处理,极有可能面临枪决的结果。
许向华还是那句话,服从组织安排。
那感觉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姚书记心里那个憋屈。
话说到这一步了,姚书记要是还没看明白许向华的态度,这么多年的公社书记也白当了。
这小子不愿意为许向国妥协。就为了一个女人对兄弟见死不救,色令智昏的东西。
话不投机半句多,姚书记脸色一变,端茶逐客。
许向华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悦,脚步轻松地往外走。出了门就讥诮地勾起嘴角,一个公社书记,就敢把自己当土皇帝。老大的命,他的工作,好像都是他抬抬手指就能决定的事,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面色发沉的姚书记走到隔壁,姚母正在安慰姚芹。
姚书记压着火道:“你们也都听到了,他就跟我装傻充愣,态度显而易见,他不愿意为了许向国娶芹芹。
芹芹,这小子太没良心。为了个女人连一同同胞的亲兄弟都不顾了,不是人。你别再惦记他了,爸给你找个更好的。”
说完,又发狠,姚书记咬着后糟牙道:“他是不是以为我就是嘴上说说,我倒要看看,真等许向国被判了死刑,他后不后悔”
姚芹突然站起来,冲出门。
“你要去哪儿?”问完,姚书记反应过来,女儿可能要去追许向华,登时怒不可遏。人家就差明说看不上她了,她还要上赶着,就那么缺男人了。
姚母一把拉住要去追女儿的姚书记:“让她去吧,芹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亲自问个明白,她这辈子都死不了心。”
姚书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脚步,低斥:“你看你把女儿惯得。”
“合着都是我惯得,你没份!”姚母柳眉倒竖。
姚书记扭过脸。
姚母冷哼一声,顺过气来:“其实这事能换个角度想想,你们男人不老嚷嚷着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就是说手足不能少,衣服随便换嘛。许向华这么重视前妻,说明他这个人疼老婆啊!要真娶了芹芹,对芹芹也差不了。”
姚书记看一眼断章取义的老妻,简直懒得跟她理论。许向华重视前妻,不代表是个女人就重视。被迫着娶了女儿,只会愤愤不平,以后两人能过日子?
要是许向华愿意为兄弟放弃前妻娶芹芹,反倒可能会对芹芹好。
姚芹在路口追到了许向华。
许向华停下车,单脚支地,目光淡淡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姚芹。
姚芹扶着膝盖喘气,缓过气来之后,慢慢收紧五指,颤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羞耻?”
虽然这样对待一位女士不礼貌,但许向华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天嘉嘉说有人在偷看他们,那个人该是姚芹吧!
明知道秦慧如要回来了,却在这威逼利诱,难道不是无耻。还要他夸一句真性情不成?
姚芹的脸刷的一下子白了,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没料到许向华会这般毫不怜香惜玉。她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执拗地看着许向华:“你就那么喜欢秦慧如,为了她,连自己亲大哥的命也不顾了,我爸不是在吓你。”
姚芹咬着下唇:“你大哥的罪名要是从严处理下去,真可以判死刑。”
许向华淡淡道:“现在不是旧社会,是法治社会,我相信任何人都不能只手遮天,草菅人命。”
姚家最大的底气就是姚芹那当着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舅舅张承。革委会副主任,多威风,一句话就能把人整得家破人亡。
这些年张承有多威风,看他不顺眼的人就有多少。之前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可不好说。
风向在一点一点地变,虽然很细微,可敏感的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聪明的都在开始给自己准备后路了。
姚家倒好,不赶紧缩起来,依旧一副老做派,动不动就想把人往死里整。真以为别人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他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好歹经营了一些人脉,正巧里头有跟张承不对付的。
再不行还有许向军,老二大小也是团职了,虽然军队和地方是两个系统,插不上手。但是不少军官转业到地方上都从政,他参军二十年,战友可不少。
就是老二怕老头子和老大打着他的名号跑官,所以一直瞒着家里。两人至今都以为许向军在部队做后勤工作,虽然军衔是连职,但就是个打杂的。
毕竟许向军才小学毕业不是,哪知道他早就进军校镀过金,正儿八经大学毕业,全家学历最高的那个。
这些事,整个老许家就他和许家康知道。
否则,许向国出事,许老头第一反应肯定是去找许向军。想起老头,许向华忍不住有一种深深的出卖许向军的冲动。
他们家最精的就数许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