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粗糙的手握在李大力的手,传来一阵温暖。
李大力看了她一眼,灰白的黑脸泛出了一丝精神。
女人腼腆地笑笑,又安安静静地给他看着床上悬吊的药瓶。时不时用湿润的棉花擦着他干涸起皮的嘴唇,捣碎了白米粥一勺勺喂他。
……
贺松柏送了人去医院,第二天又回来了。
赵兰香问他:“给大队长治病很贵吧,花了多少钱?”
贺松柏说:“都是药贵,经不起折腾。”
“他这病得耗着养,不然人就废了。以后还得多买点营养品给他吃……”
说到这里贺松柏皱起了眉,家里的家底都掏空了给李大力治病,哪里还有钱去买营养品给他吃。
贺松柏想着去黑市多捣鼓点钱,说干就干,他回来后连觉也没睡,骑着自行车就去县里了。
这段时间村里送丧的送丧,哭丧的哭丧,乱成一团麻账,新选出来的大队长很慷慨地放了五天的丧假,家里有困难的也不用去上工。
赵兰香还没来得及掏出她压箱底的麦乳精、奶粉这些营养品,男人就不见了踪影。
她只好把营养品收好,坐在牛车又倒腾转汽车去了县里一趟。
她把这些日子托铁柱卖的点心吃食挣来的钱掏出来交给李忠。
李忠点了点,用三轮车把沉实的缝纫机装好,他说:“你验验,等晚上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赵兰香摸了摸崭新的机体,锋利的针刺,圆润饱满的车肚,油光凉滑的板面,无一不是顶顶崭新的。她很满意地收回了视线,说:“货不错。”
李忠把钱收下来,说:“大妹子你买这笨重的大家伙是干啥?”
“能干啥,缝缝补补呗。”
李忠着实地被噎了一下,他还以为赵兰香要改行了,做给人缝缝补补的活计了。
他说:“给人当裁缝哪里有卖吃的挣钱哟,大妹子你不要这么想不开哇!”
赵兰香笑了笑,“没这回事,吃食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在老哥你这买了台缝纫机囤着,图个便宜。”
这话说的李忠倒是爱听,他从他四叔那讨来这台缝纫机,几乎没有挣啥利润的。就图个惦记着他的好,以后常来他这卖吃食。
计划经济也不是没有计划经济的妙用,它的好处就在于价钱由国家把控,商品的价钱不受地域、淡旺季的影响,不敢虚抬物价。买到的东西都是平价的。加上有李忠这倒爷的便利,赵兰香能用还算廉价的价格买下这台机子。
等到市场经济开放以后,一台缝纫机的价格得飚得非常高。等到生产力满足了人民日益怎增长的物资需求,价格才又降下来。
比如改革开放前一斤猪肉七八毛一斤,八零年初飚到了五块多一斤,后来大伙都涌去养猪了价钱才又降回到一块。这种精良的机械,价钱炒得只会更快,热度持续得更久。赚肥了一堆从s市倒腾转手的倒爷。
她提前买了以后自己也能使使,囤着能保值,不用了瞄准时机转手卖掉也能挣回本。
咳咳,扯得太远了,赵兰香就是想拿它干点别的坏事。
赵兰香不是没看清李忠眼里闪烁的光亮,她轻咳了一声说:“等我的生意弄起来了,做的吃食量多了,你可以派个人来我这拿货。”
李忠很是惊喜,他说:“那敢情好,你快把生意支起来,缺点啥找老哥我。”
赵兰香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就缺送货运货的,要有车早晚接送,人手倒是不缺了。”
“听清楚是送运货,不单单只送你的那份。”
这句话让李忠忍不住笑骂出声来,“你这鬼丫头,原来在这等着我咧!你别说,要找别人可能还不容易找得着。”
他收起了脸上的调笑,变得严肃, “这年头捯饬辆车出来不容易,你让我想想。”
赵兰香抿唇矜持地笑笑,“你好好想吧。”
她才不买车,她要用别人的车,让别人帮她干活。
她跟李忠沟通完后,徒步去黑市找了梁铁柱。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大力:笑起来挺好看的
死前挣了个婆娘
第57章
她想跟铁柱另约时间谈谈“合作”的事宜,因为全河子屯上上下下收拣着山崩的后尾, 赵兰香忙得都分不出心思同铁柱谈这件事。
赵兰香走到梁铁柱的面前, 铁柱说:“找柏哥吗?”
“他不在, 他去帮俺送货了。”
赵兰香说:“周末我还要做点糕点让你捎带。”
铁柱快活地说:“好咧!”
他见日头也高了, 该收摊吃饭了。他掏出了饭盒,瞅着赵兰香还没走, 铁柱迅速地扒了几口饭, 含糊地说:“知道建干路吗?柏哥应该在那, 让他顺便捎你一程,大热天的不要去挤汽车了。”
赵兰香顺着铁柱的指点,去了接头的地方。
她很快就看到了贺松柏。
只见高而瘦的男人顶着烈日, 和另外一个壮实的男人扛着一张沉实的木床,搬完后他又卸下了一口大水缸撂在肩头慢慢地走。
赵兰香见了既愤懑又心疼,他不是来送货的吗, 怎么给人搬起了家?
赵兰香来的时候, 这家人满满当当的家什已经搬得差不多空了,贺松柏搬完一口缸擦了擦汗, 在树底下喘着气从雇主的手里接过钱。中年男人带着些城里人骄傲, 随手点了张钞票, 高高地从空中扔下。
“多亏有你咧!”
一张蓝靛色的“纺织车间”落入贺松柏宽厚粗糙的手掌里, 他浑无芥蒂地捏着钱抓入了兜里, 顺便蹲在树底下啃起了野菜窝窝头。吃饭的时候,他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洁白的牙齿露出来。
面额五角的“纺织车间”也能令他展颜, 赵兰香站在街角的屋檐下,远远地瞧着,胸口那股压抑的闷疼感像溺水了一样地袭来。
穷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累赘,一种深刻骨髓的原罪。洗刷不掉只会让人痛苦、让人无力。
她看了一会,沉默地走回了黑市。
梁铁柱吃完了饭正准备收摊回乡下收粮食,他诧异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女人。
“咋,没见着柏哥?”
赵兰香摇摇头,解释道:“没,走迷了路,太阳辣得头晕。”
梁铁柱拍了拍他的大金鹿后座,“上来,俺带你去找柏哥。”
他不解地嘀咕了一句,咋连你都能迷路。
他扔了一条围巾给赵兰香围在脸上,骑了一段路很快他就跟贺松柏接头了。
梁铁柱问:“送完了?”
贺松柏喘着气说:“还没。”
“咋那么慢咧?”
贺松柏瞧了眼铁柱车后载着的女人,即便蒙着脸,他一眼扫过去瞅着那身形,就是他对象。
贺松柏咳嗽了声,说:“送完货客人让搭把手搬东西,耽搁了些时间。”
不然他早就回家了。
人也是铁柱的客人,不好得罪了,贺松柏还能怎么办,只好跟着搬了。索性他身上的劲儿多,力气是不花钱的,只是费了些时间。
赵兰香说:“回家吧。”
她说着从铁柱的车上跳下来,围巾裹着的脸只露出一对眼,如清凉的一汪泉,明亮又澄澈。
贺松柏竟然被她盯得满脸一热,窘迫地别了过去:
“你等我一等,我送完就回来接你——”
贺松柏的话没说完,腰间就多了双手。
“我跟你一块去。”
赵兰香说着把脸靠在了他的背上,手捉住了他劲瘦有劲的腰。
贺松柏只觉得脸陡然地热起来,不可遏制地热起来。
他双脚一个猛冲扎在了地上,制住了刹车。
贺松柏浑身都发热,还满头大汗,他声音干涩地道:“等我,很快回来。”
“你坐我车后,很危险。”
他别过了脸去,吆喝着梁铁柱:“铁柱你带她去饭馆吃点东西,她没吃饭呢。”
贺松柏把人捉了下来,一溜烟活跟逃命似的消失在了幽深的巷道中。
轻巧灵便的自行车跟一尾孤雁似的,“嗖”地一声不见了踪影。
梁铁柱一拍脑袋呐呐地道:“你看俺,都没想到让你去吃碗馄饨,走吧俺带你去,吃完柏哥差不多就回来了。”
赵兰香眼前浮起了那张蓝靛色的“纺织车间”,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饼干啃了起来。
又干又硬,但比起野菜窝窝头来说却是强了不知几倍。
“不用了。”
她细细的嗓子眼吃得都冒了烟,没有水,酥脆的饼干在燥热的天里变得格外地呛人,赵兰香却一口口地吃净了它,一点沫都没剩。
“好了,五角钱省下了。”她掏出手帕抹了把嘴,清亮的眼眸愈发澄澈。
梁铁柱挠了挠头,不是很明白为啥“腰包底厚”的赵兰香突然这么肯省钱。
她这段时间变得勤快了,以致于他得隔三差五地去贺家拿货,每天少说卖个十几二十块。这小半个月下来,她挣了他三个月累死累活都挣不到的钱。
连梁铁柱都不得不服了她的本事,然而她竟然开始“省钱”了,这令梁铁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梁铁柱有些看不过眼地说:“五毛钱而已,你要不舍得,俺请你吃啊。柏哥等会回来见了指不定说俺亏待了你咧!”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缺钱缺急了呢。
不过梁铁柱知道,柏哥倒是缺钱缺急了。他忙着干活,还没来得及问,索性便问了赵兰香。
“柏哥最近很缺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