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节

    可气归气,宁怀璧倒是理智不失,先问了张书吏一句,“那土地庙也不是本官赴任才盖起来的吧?那从前的诸位大人是怎么处置,后又是怎样情形?”
    张书吏那张黑瘦老脸闪过一丝讶异,这位宁大人看着年轻温雅,但为人很是精明啊,一下就抓到重点了。
    收起原本的三分轻慢之意,张书吏道,“原先的大人有去劝的,也有带了衙役们去堵的,只结果都不大好。后来闹得后头的大人们便不怎么愿意管了,纵管也得请人来说合才成。不知大人是否听说过,种果树一般是有大小年的,今年是小年,明年就是大年,所以年底供奉便争的格外凶些,已有几家见血。若不想法压制一二,只怕是要出人命的。”
    宁怀璧基本听明白了。
    这就是说想不生事,要么就得求爷爷告奶奶,请些有身份的人去挨家挨户给这些王公亲贵们讲好话,要么就干脆装糊涂,打不死人便算土地公公保佑,若闹出人命便自认倒霉,等着被皇上责罚罢了。
    怪不得这桃县历任能干满三年的人都不多,差不离都是一两年就想法子调离,搁这样火山口坐着,比三鸦乡还难!
    毕竟,三鸦乡干不好顶多是不得升迁,但在桃县干不好,丢官罢职都是等闲事了。没听说还有一个守了十年城门的么?
    想起那位守城门的前任,宁怀璧不免问了一句,“你可认得前任知县唐大人?”
    张书吏一怔,随即表情有些讪讪,“要说唐大人,他着实是运道坏了些。当初来桃县时,也是赶上小年尾,本想压着众人械斗,却没成竟是打死了一个衙役,生生连累了他。”
    宁怀璧眼睛一眯,“看来这里的县令虽换来换去,但张书吏在这位子上却坐得很稳啊。足见为人老成,颇有经验。不如就由你来想个法子,为本官解此困局,可好?”
    张书吏一张黑瘦老脸顿时苦成了酸菜,这位宁大人,也实在太难糊弄了些。他狠了狠心,方硬着头皮咬牙道。
    “大人,小人能在衙门里谋个差使,不是小人有多么得力,而是小人姓张,而张氏乃是本地大族。没别的好处,唯有人丁兴旺,且祖祖辈辈皆是伺弄果树的,有门子糊口的手艺。是以如今这边的王公亲贵多有用到张姓之人,小人才得以留在衙门当差。只以小人这等身份,顶多也就是能给果园的大小管事们递个话了。要解这困局,还得大人拿主意才是。”
    怕宁怀璧还要追问,他索性多说了一句,“便是各家相争,我张家人也从不参与。”
    这就是表明他,还有整个张家的立场了。
    简而言之,张家就是来打工的。东家们要打生打死,由着他们去,他们小小张家,既不掺合,也掺合不起。
    宁怀璧也不勉强,想想只问,“你张家既也是此地大族,可有自己的果园果树?你们是如何供奉土地爷呢?”
    张书吏闻言,神色一黯,反正这事也瞒不住了,干脆痛快说了实话。
    “要说这桃县自前朝兴盛起,我家便在此经营了,那时也是有果园的,还很不小,只如今却是半个果园也无。至于果树,也就家家户户房前院后的三五棵,才算是自己的。故此整个桃县的百姓都是等着那些大户人家供奉完了,我们才敢去土地庙拜上一回。”
    宁怀璧又问,“那日子可过得下去?”
    张书吏听着这个倒来了点精神,“本地土地肥沃,气候良好,确实适宜种果树。只要用心打理,便只有一两棵果树亦能贴补好些嚼用。再加上家家都有人在果园里干活拿钱,日子虽不宽裕,倒也不算难过。”
    否则,张家早在本地呆不下去了,怎么可能还坚持到今日?也亏得他们全族抱团齐心,手艺不曾给人学去,要不早沦落为大户家的奴婢,也不可能在豪强淫威之下多年,还都是良民了。
    宁怀璧听着点头不语,挥手示意张书吏下去,他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就算明知他会不喜,张书吏也不得不又催促了一句,“还请大人早些拿个主意,否则这一日一日的,又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宁怀璧倒也没生气,等他走了,便带着金墨,换了常服,就打算去那土地庙见识见识。
    金墨听张书吏说得吓人,本想多带几个衙役,可宁怀璧却摇头道,“衙役都是熟面孔,人见了便是没事也要生出事来。你放心,我不走远,看两眼就回来。”
    金墨这么一听,才跟着他出去了。
    那土地庙离着县衙倒不甚远,他们去的时候是傍晚,走到那儿也不过一柱香的工夫,正是夕阳西下的晚饭时节。
    就见不大的土地庙跟前已经围了四五拔家丁,皆拿着棍棒,凶神恶煞的相互防备着。到了吃饭时节便轮班换岗,显是要值夜的。
    宁怀璧远远看了一时便回去了,只这一夜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心里未免有些着急。
    他深知女儿落进宫中,便全靠家里父兄在外照应。若自己没法子在京城站稳脚跟,就算有英王府照应,那日子也是难过的。
    可怎么办呢?
    他一个小小知县,如何对抗那些世家豪强?永泰帝把他扔到这个火山口来,真是替他闺女出了一口好气。
    第307章不平
    次日,宁怀璧料理了一些积压的公文,正想再去桃县果园四下走走,宁四娘婆媳带着一家老小赶了过来。
    左右一瞧,宁芸宁茵宁萍安哥儿姐弟四人都不见了,唯有辛姨娘带着顺哥儿跟了过来。
    宁四娘说得爽快,“是我让几个孩子们暂且留在英王府了,咱们先把这边收拾好了再说。只顺哥儿年纪最小,恐麻烦到人家,便咱们自己看着吧。”
    辛姨娘听着牙酸,心道一家子孩子都留下了,凭什么就多顺哥儿一个?不就是怕她也要留在王府,才坚决把她们母子弄到这乡下来?
    可如今家里才出事,辛姨娘纵有千般委屈,也不敢说。待看到官衙破败,住所简陋,心中更加憋屈,难免嘴上就抱怨起来。
    “可怜我的顺哥儿,竟要住这样的地方。你的哥哥姐姐们,还在王府享福呢!”
    倒是顺哥儿十分懂事,并疑惑道,“祖母住的也是这样屋子,为何姨娘就说我住不得了?便是哥哥姐姐们留在王府,那也是因为他们比我大,更加懂事的缘故。走前祖母还交待了他们,要孝顺舅公舅祖母们的,尽孝不是好事么?为何姨娘说他们是在享福?姨娘若怕辛苦,你坐着就是,我帮姨娘打扫,待收拾好了,就可以住了。”
    饶辛姨娘聪明一世,却是给这个实诚儿子怄得快要吐出血来。
    还是紫烟见势不对,把顺哥儿牵去隔壁,“哥儿只管打扫好自己屋子,姨娘就欢喜了呢。”
    转头又劝辛姨娘,“从前都分院别居,姨娘说点什么也不要紧,如今统共就这么点巴掌大的地方,大点声隔壁都听得见,姨娘还是谨慎些吧。”
    辛姨娘看着这巴掌大的房间,再听着隔壁丫鬟搬动水盆打扫的声音,不由得悲中从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紫烟心道,辛姨娘造的最大的孽,就是投错了胎。没做成万人之上的公主皇后,由着她作。
    否则,身为小妾,有个宽厚的主母,上进的丈夫,孝顺听话的孩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若不是她自己卖弄小聪明,弄得全家人都防她跟防贼似的,她应当有着更加美好和幸福的人生。
    远的不说,就宁怀璧那样温润和雅的人,但凡妾室肯乖巧听话,哪怕不那么知情识趣,他都狠不下心来让人独守空房。
    偏偏辛姨娘自诩有才,不时耍坏,才让宁怀璧彻底冷了心,这几年,除了探望顺哥儿,竟是绝不踏足她房中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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