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毅和文晔做震惊状。
刘景咳了几声,道:“景已老,心中有数。你二人可畅所欲言。”
两人对视了一眼,杜毅抢先道:“元楚正与冀州与公孙战,无暇顾及荆州。其余人,不足惧。司益州年少无亲,本毅以为无所惧,谁知其居然迎来天子以自重,恐之后天下当有他一席也。”
刘景虽点头,心中却苦笑。
杜伯固只说司俊有逐鹿天下之资,却不回答司俊是否会后代他一对儿子。
他何尝不明白,司俊既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刘氏宗室肯定会忌惮。或许他儿子会富贵一生,但若要出人头地,再无可能。
甚至连富贵一生都不一定能保证。
但司俊一定会厚待荆州望族,杜毅作为荆州杜家人,自不会担忧。
地方望族,只要不和对方结了死仇,不担心倒向任何一方。他们只需要保证倒向的哪一方有足够的能耐,能带领他们的家族走向辉煌即可。
杜毅了解刘景,就想刘景能看出他所想,他也能看出刘景所想:“益州已经败过一次,上下士气正颓靡。若刘公在尚好,若刘公有万一,公子年幼,恐不能服众。”
言下之意,就算你不投靠司俊,司俊要打下荆州,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虽现在天下大乱,割据势力繁多,但能解荆州围,有能力与司俊对抗的人都被其他事缠住,都在争夺汉帝“失踪”之后,京城周边势力归属。
中原之地主要是北方和冀州青州一代,荆州偏安南方,又有长江之险,北方势力在自家地盘附近扫除干净之前,是不会打荆州主意。
而南方,唯有益州和荆州二霸主。但自荆州战败之后,益州独霸南方,现刘景又年老,荆州崛起之日已不可期。
换句话说,就算司俊没有迎来天子,只以他势力,荆州即使能拖得一时,又何能拖得一世?
当然,刘景可以损人不利己,铁了心和益州打,打到两败俱伤,便宜第三方。
可这就不符合荆州望族利益了。
本这争霸,就没有什么大仇非要死磕,不过是看谁有实力,谁更有获得天下的可能,就投靠谁而已。荆州望族之前看不起司俊年幼,又和司家决裂。但司俊既然在这种条件下还能坐稳益州牧的位置,甚至并没有被益州望族压制,可见其雄才伟略,他们心里也痒痒的,恨不得立刻举家投之。
刘景所想没错,自他重病,荆州上下已经人心惶惶。
刘景虽然能理解,心中却是很失落失望。
他自认对杜毅不薄,也以为和杜毅主下情深,因此才让杜毅留下。
但杜毅显然不这么认为。
不,或许他还年轻,还健康,杜毅说不得会更加忠诚。
可自己老了。
杜毅看着刘景眼中失望之色,心中也泛过一丝苦涩。
但很快,他就坚定了自己的心。
不管如何,杜家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仅是杜毅,更是杜家族长,他必须为整个杜家负责。
刘景将视线移开,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文晔:“华光如何提议?”
文晔沉声道:“末将不知该如何说。”
刘景已经不抱希望,他叹息道:“有何直说吧。”
文晔道:“晔不过一莽将。主公若要战,晔便战;主公要让投谁……”
文晔握紧了一下双拳,声音不由带出一丝哽咽:“晔只望做最后投之人,以全主公之义。”
刘景和杜毅心中一震,同时看向文晔。
刘景叹息:“你何必如此?”
杜毅本想让文晔想想他那一家,但他看着文晔悲恸神色,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有的人,如他,忠诚不重要,家族才最重要;有的人,如文晔,忠诚比家族更重要。这本是个人选择,没什么好劝的。
他做不到如文晔这样,但不代表他不敬重文晔这样的人。杜毅心想,待他投益州之后,定要劝说司俊留下文晔,至少留下文晔家中老小。
刘景心中触动更加深。
他嘴皮抖动了一下,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吐出一连串咳嗽,咳得满嘴血腥气。
杜毅和文晔两人慌张道:“主公,注意身体!”
刘景摆摆手,一边咳一边道:“礼待益州之人,我要与他们亲自谈。”
有文晔一同投向益州,即使两个儿子不被重用,以文晔之才和之义,定能护着他两个儿子吧。
刘景心中涌出英雄迟暮的悲凉之感。有如此忠臣,他却没命与其共商天下了。
————————————————————
“先生不用担心。刘景既然重病,荆州上下肯定会另寻高枝,益州便是他们现在唯一寻得到的高枝。”郑直胸有成竹道,“虽以后益州落难,他们可能再次另投,但现在,荆州不足为惧。”
刘荨道:“我不担心,不过刘景这重病也不是治不好。我已经派人去寻原桦,应该已经正往这边赶来了。”
本来该是刘景长子寻到原桦,治好他这次重病。不过为了施恩给刘景,这神医,还是他带去吧。
郑直虽觉刘景死了比没死好,但对刘荨所为,他还是口头称赞道:“先生仁德。”
刘荨摇摇头,道:“这可不是我仁德,我又不认识他,你们要是重病,我遍天下去寻神医,那是因为仁德,但是对其他不认识的人,当然是有利益在里头了。”
郑直:“……”这时候他是该感动好还是该哭笑不得好?
司俊只苦笑着摇摇头。刘荨学什么不好,就喜欢学他以前心直口快。明明很好的刷声望的时刻,他为何说得这么直白?
在场的郑直和付家父子三人其实对刘荨所说为刘景寻神医是为利益不是为什么仁德,心中并不觉得如何。
首先荆州和益州做过一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方算是仇人了。刘荨不烂好人,这是好事。
其次,刘荨脱口而出那句,“为你们遍寻天下名医才是出自仁德之心,对其他人都是因为利益”的话,让他们通体舒畅。
说实话,谁又能真的如圣人般仁德?他们口中称赞,心里也是知道高位者的仁德大多是有利益在其中的仁德。但陛下这“不经脑袋”的一句话,却说明刘荨将他们真正记挂在心中,他们与其余人不同。
作为主公,他有这份心,就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了。
刘荨继续道:“荆州刘景父子不足为惧,刘景年老,刘景两子……嗯,算了,背后说人坏话不好。”
付家父子和郑直忍笑。
刘荨道:“我渴了,接下来的话你来说吧,我喝水。”
三人:“……”
司俊苦笑:“好吧,我来说。”
郑直和付寿肩膀可疑的抖动,只付风还一脸迷茫。
经过这么久相处,他们也算发现了,司俊拿皇帝陛下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两人这不愧是发小,的确亲如兄弟,还是成熟稳重的兄长和聪慧顽皮的弟弟这种兄弟。
“正如正法所说,刘景病重,荆州大权掌握在望族手中。荆州归顺之后,荆州望族仍旧掌握大权。虽德兴不一定会输给这些人,但刘景年轻时能总揽荆州大权,荆州望族无不蛰伏,定是有些能耐。若能治好刘景,刘景年老,且儿子不中用,肯定是要跟着陛下回成都,并不会对荆州造成太大影响。”
“陛下对刘景有恩,对刘景忠诚的人定会支持德兴;刘景为儿子铺路,为取得功劳,也定会卖力帮助德兴压制荆州望族。”
司俊总结:“若是刘景归顺于我,他活着弊大于利。但刘景归顺的是陛下,那便利大于弊。”
虽刘景不一定没有自立之心,但他毕竟是宗室,且皇帝乃是正统天下之主。他归顺于司俊这个“黄口小儿”心里肯定不痛快,但刘景本就是刘荨登基之后才赴任的荆州牧,现在他年纪大了,要卸任,刘荨这个皇帝重新任命荆州牧,也是理应之举。
郑直不由叹息:“幸亏我们有陛下。”
这省了多少事啊。
“不过,荆州牧已经确定是李德兴了吗?他愿意离开益州?”郑直问道。
李家可是益州望族,李昂在益州可谓如鱼得水,他跑荆州去干什么?
司俊道:“德兴自请去荆州。他希望离开之后,我能狠下手帮他清理家族蛀虫。”
郑直嗤笑:“德兴倒是做了个好买卖,倒是州牧受累了。”
心也累,名声也累,说不得还有人说司俊不体恤下属,和李昂反目呢。
司俊微笑:“若是有人因此事,去策反德兴,倒是有趣。”
郑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谁说他擅奇谋?司州牧才是擅奇谋那个人。
不对,司州牧不是善奇谋,他擅长的明明是毒计,有时候为了损人,宁可不利己的毒计。
所以他才觉得,司州牧定能逐鹿中原,为天下主啊。
不过……
郑直看向旁边乖巧捧着水壶喝水的刘荨。
有了陛下这神奇的存在,郑直觉得,司俊他有些看不上眼了。
不是司俊不好,而是跟着陛下干,将来自己未来安危有保证啊。跟着司俊,说不准待天下平定的时候,自己就该想着如何自保了。
司俊表面上光风霁月,实际上多疑寡恩。他用得上人的时候对你千好万好,用不上,就要自求多福了。
作为霸主,甚至作为皇帝,这样的理智是非常好的。就是该有这种狠戾,才能让司俊坐上、坐稳皇帝的位置。
他只要能亲眼见证自己的主公成为皇帝,结束这乱世,自己将来如何又何必在意?何况,到时候自己乖一点,听话一点,也不一定会遭遇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但陛下不同。就算陛下将来变了,司俊也是最先遭殃的一个。以司俊才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有司俊当出头鸟,他们这些次一等的功臣,完全可以看情况行事,保全自己的几率大得多,说不得还能踩着司俊走上更高的位置呢。
看,郑直说司俊寡恩,他自己也差不多。
说起来,司俊居然对陛下这么忠心,还真是不符合他的人设。郑直开始走神。
司俊不知道郑直所想,但知道也没关系。
他的权力欲本就不重,现在这么兢兢业业,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不过是为了一颗想要见证盛世,不让历史中生灵涂炭出现的初心罢了。待天下稳定,若是刘荨觉得他碍眼,他就托病辞官归隐,白天看书钓鱼,晚上进空间看电视打游戏好了。
争权夺利的,是电视不好看,还是游戏不好玩?
第33章
刘荨等人进入荆州之时, 见有将领带着士兵等候着。
刘荨立刻切换二把手模式, 郑直自觉脸上带着微笑前去应酬。
“梓博兄!许久不见!”郑直一上去就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