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办法在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以后还能保持真的若无其事。
他的意思表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知道她喜欢他,看清了她的痴缠,明白了她的心意,第一次为了照顾她那脆弱的自尊心,委婉地拒绝了以后发现没用,她丝毫没有受到打击一样,还是追着他转。
可是他不喜欢,他觉得她年纪小,觉得她麻烦,觉得困扰。
他觉得她不自爱。
时吟藏在桌沿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和他一样平静:“顾老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问您艺术生的事情是因为我感兴趣,我觉得画画很好玩,我自己想学,我以后想艺考。而且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是校草,长得也很好看,跟我同岁,共同话题也很多,”
她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才停下,深吸口气,抬手抽掉了他虚虚捏在手里的手机,“谢谢您把手机还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对不起。”
不敢看他的表情,也不想让他看到狼狈的自己。
时吟捏着手机,扭头冲出了办公室,猛地一开门,对上正靠着墙边站在外面的女人的视线。
裴诗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子匆匆朝她鞠了鞠躬,很快跑掉了。
她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轻歪了下头,勾了勾唇角,转身进屋,声音温柔轻快:“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很麻烦,你这样说清楚其实也好,她应该也懂了,不过顾老师这次还真是有点温柔——”
她一转身,看清了他的表情,话头顿住,愣了愣。
男人像是在发呆,微垂着眼,眼底藏着阴影。
裴诗好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脑子里是刚刚,小姑娘湿漉漉的大眼睛倔强地瞪他,咬着牙,拼命睁大了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
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发黏,软软哑哑的说对不起。
第15章 荒凉大梦(6)
后来无数次,时吟都在想,如果当时她真的放弃了,他教他的画,她读她的书,老老实实参加高考,按着家里人安排的路平平稳稳走下去,只把他当做懵懂躁动的青春里一段小插曲,是不是会好一点。
十七岁的时吟没法预知以后,她年轻又鲜活,生动跳脱,有一腔热情和莽莽倔气,不屈不悔不回头。
在家里缓了一整天,周六中午吃饭前,她按着脑袋狂摇了两分钟,两手往脸蛋上啪叽一拍,精神振奋出了家门,出去散心放松,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大事。
她开始后悔了。
当初装逼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流畅又大方,事后想想,时吟一阵绝望。
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有喜欢的男生了,什么是校草的。这样不是就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像个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了吗!?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去缠着他。
话说的太满,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可是就是想尝试,就是想靠近,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那样好,时吟一刻都不敢等,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连带着上课,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不过是饭前出来溜达两圈,散散心。
怎么就花掉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报了个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怎么办。
靠意念活着。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点儿想冲进去把钱要回来。一转身,刚好看见刚刚前台的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笑靥如花提醒她:“晚上六点下课,下午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
“好的。”时吟艰难地说。
*
时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画室都这样,学费是按小时扣的,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平时下午四点开始,双休日上午十点开始,直到晚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随时都可以来,什么时候走也都可以,老师都在。
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画室。
时吟怀疑自己被骗了。
可是钱都交了,时吟回家换了套衣服,吃了个午饭,顺便跟时母说她下午要跟同学去图书馆。
她从小成绩上基本没怎么让家里人费心,学习态度十分端正积极,时母不疑有他,应了。
到画室的时候下午两点。
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姐领着她进去,穿过走廊,里头一扇双开门,一面开着。
小姐姐笑着回头:“进去吧,今天刚好我们老板上课,他只有周六在。”
时吟怀里抱着一袋写了她名字的纸,点点头,走进去。
明亮的窗,贴墙摆放着的一层层白色石膏像,画架,颜料,油彩,铅笔芯。
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时吟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能因为是新开的,画室里没几个学生,时吟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画架前,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也没看见有老师在。
她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时吟回过头来。
老师来了。
老师穿了件灰衬衫,卷着袖子,手臂自然垂着,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挂着两滴没擦干的水珠。
老师黑发干净利落,瞳仁颜色很浅,苍白肤色,红润薄唇。
老师看起来有点眼熟。
时吟:“……”
如果没有昨天那事儿,她现在大概会惊喜交加,头昏脑涨,开心得窜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时吟闭上了眼睛:“老师好……”
画室里一片寂静,他脚步声清晰,一步,一步,走过来。
像是凌迟。
刽子手走到她面前,停住。
她能够感受到他没温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吟。”
小姑娘人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腿磕上身后的画架,一身闷响。
她嗷地一声,疼的整个人都蜷起来了,蹲在地上缓了几秒,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看着他:“顾老师……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的,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就是随便找了个画室,想学画画……我如果知道您在这儿的话,我就——”
我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