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轻声:“我错了。当日你来建业,在船上不肯救我。我耿耿于怀那样久,心里一直怪你……我何等自大。你和我终究是不一样的。寻常的女儿家出远门,遇到陌生人,不该无缘无故地伸手去救。你那时不救我,你是对的,我错了。”
陆昀竟向她认错!
罗令妤眸子清水一样荡漾,心中突然一跳。他提起了一直绕在两人之间的疙瘩,提起了那一直就存在的问题……让她又委屈,又心软。罗令妤低下头:“不……我确实不够善良。其实那时候你伤重,我该救你的。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不救你,是觉得你没用。但我当时若救你,那也不是我心善。我一定是看中你的气质,相貌,觉你是贵族郎君才会救……雪臣哥哥,我一直这么坏。”
陆昀:“坏一点多好。坏一点不会受伤,善良了就被人所伤。挺好的。”
罗令妤睫毛下的美目中神采流动,心中甜蜜,喜他终于肯这么说她了,终于不再瞧不起她了……她被他温柔的目光看得心尖酥软,忽涌起无比的勇气,想陆昀如果理解她,她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不会嫌弃自己吧?
女郎鼓起勇气:“我和范郎……”
“不要告诉我!”陆昀打断。
罗令妤愣住,她抬头看他一眼,目中微微一缩,有些受伤地垂下眼。她放置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曲着往后躲,但余光看到郎君青袍一扬,陆昀站了起来。他莫非要走了?他疑心她……
罗令妤眼中发红,僵硬着腰板坐得笔直。她抿着唇不肯认输,不肯求他留下来。她心中难过,快要哭了,眼中的泪要忍不住了,那青袍落地,她手上一热。陆昀没有走,他只是起身放下碗,蹲在她面前,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仰着脸,从下方看她,面容在灯烛火光下温润清朗。
陆昀轻声:“令妤,有些事你不要说,说出来你难堪,我会不高兴。我想知道的,我自己会知道。我不提的,就是觉得不重要……让我自己去查,我不想听你说,能理解吧?”
罗令妤怔然:“……我不理解……为什么?”
他道:“你亲口说,我看着你,会心疼。你失不失身,我不在乎。”
他安静地看着她,让她看到他眼中的光。
罗令妤:“……那你在乎什么?”
陆昀站起来,坐到她身边。他将她抱到了怀里,闭目。俊美的郎君与她贴着额,呼吸与她相碰。他闭目如谪仙人一般溢彩风华,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世人都喜玫瑰香,无人在乎玫瑰刺。我看到了这刺……我很喜欢这刺。”
“妤儿妹妹,你愿意……与我欢好么?”
第106章
“愿意么?”陆三郎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抚着她的面,与她鼻梁相触,在罗令妤怔忡间,再次深情款款地问了一声。
那样不紧不慢、深处却带着勾魂摄魄一样致命吸引力的语气。
烛火火花闪了一下,罗令妤睫毛颤抖地垂下眼。其实她不愿意。
虽然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但之前骑马太多,伤了大腿内部的肌肤,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再加上一路上和各类人虚与委蛇,和范郎勾心斗角,罗令妤现在不太有应付男人的兴致。虽知陆昀的示好不易,虽知他这样代表着他对自己的低头……但罗令妤是一个即使面对自己喜爱的人,也会计较自己在他面前形象是不是完美的小女子啊。
她对自身的要强的要求,深入骨髓。绝不愿意自己的第一次,不足以让陆昀沉迷。
罗令妤不敢看陆昀的眼睛,低着头便要拒绝:“我不……唔。”
她的意思才表露个开始,陆昀眉骨轻微飞了一下,唇就凑过来,吻住了她。这样温柔的、缱绻的、醉生梦死一般的亲吻。唇齿若抵死缠绵一样,呼吸似羽,行于夏日热风下。胸间的那颗心飞速地跳,血液总是汩汩热情,人飘飘然,魂与身本在一处,又渐渐分开,又再次交于一体。
郎君的手托着罗令妤的后脑勺,他修长的手指,如弹古琴一般,一下一下的,指节穿梭于她的浓发间,轻柔而缓慢,却有节奏一样,暴露了他心间那荡漾的情绪。女郎将将才松松挽好的发,被他拔了簪子,长发再次落了下来。就是这样,他织了一张大网,将她这只小雀儿捕于他的怀中。
陆昀沉不沉迷不知道,然罗令妤被他亲得,眼睛里滴了水,潮湿若湖。
待这漫长的、热情的吻结束,陆昀的唇与她分开了一寸。他俯着眼皮子,眸子乌黑幽邃,再次问:“愿意么?”
罗令妤脑子混沌着,还醉在方才那绵密温存中,他的离开让她失魂落魄。她一时没有听清陆昀在说什么,而陆昀又亲了一下她的鼻子,手指揉着她的发,催促她回答。
罗令妤喘着气,面如三月桃花。她心中甜美,又升起嗔意:
——这个人呀!
这个人真坏,问她愿不愿意,她才要说“不愿意”,他就亲她让她尝试下。尝试下,再回答。而这个人风流动情的模样,当他温柔地捧着一个女郎的脸亲她时,哪个女子又能拒绝得了?
罗令妤沉迷他那样的深情,她手搂着他的脖颈,微微笑了一下。
笑容清甜,带着一些少女的羞赧,宿命般的追随。
陆昀看得桃花眼眯起,见她柔柔贴过来,亲昵地搂住他脖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本就被他抱在怀中的女郎仰头,亲了他喉结一下,羞涩地点了头:“我愿意的。”
喉结被人舌尖一扫,陆昀按在罗令妤发间的手一下子用力,周身骨血沸起,眼睛里的欲光猛亮。
罗令妤眼波流转,她若愿意,便作出一副全心依赖的模样。嘤嘤嘤地埋于他怀中,无视他被她挑起的火,她闭眼害羞:“雪臣哥哥,人家身上还有伤,你轻一些,好不好?”
“雪臣哥哥,听说很痛。你不会让我痛吧?”
陆昀剧烈地喘了一下,一下子勾住她的腰。他力气突然大的,似要折断女郎的腰。罗令妤才嘤了一下,就被他的唇堵住。陆昀将她横抱到了怀里,起身时脚步晃了一下,趔趄地向屏风挡着的内室床榻间走去——
妖精。
如初入凡尘、来自森林的懵懂女妖一般。风韵逼人,美艳无双,又腻腻歪歪,若有若无地勾着人。无意的、刻意的……总归是她。
全是她!
……
天地间的大雪不消,因战乱,此方驿站荒凉,此时只招待了陆三郎这么一位大官。夜深了,皓雪仍不停,小吏们愁苦地关上门窗,吹灭灯烛,上楼去睡。他们在梦中祈祷,祈祷战火不要烧到这里,这处驿站莫要被废了。
而房舍中,床帐扯下,灯火的影子照在帘上,一下子拉长,一下子又变矮。仔细看去,那帐子如海浪一般,飞扬着,卷荡着。此起彼伏,浪卷白涛,一重重的光影,将男女的浑浊的、低低的声音藏在帐后。
陆昀掐着罗令妤的腰。
她俯于锦衾上,后背肩胛骨甚美。他的手放于其间,顺着那匀称的玉骨向下。蜿蜒的、展扬的,如蝴蝶排翅一样,他碰一下,她抖一下,那蝴蝶骨,便要脱出肉体凡胎,飞出去一般。
腰窝又圆圆一点,像一颗珠子滚过留下的窝痕,勾于尾椎与臀相贴处。手指按上去,指尖清而腻,陆三郎的眼睛亮极,若焚烧一切般——
原来她一身冰肌玉骨,并没有他想象中自己可能看到的不堪处。
她微微转脸,猝不及防,便被迫地扬高脖颈,承受他亲昵的吻。
陆三郎便是这样。
说着不在意她失不失身,他不想听她说,可他要自己亲自看。陆昀心里嫉妒,愤怒,痛苦。他口上抚慰罗令妤,心里的刺拔不掉,总是要心里有数。且她这几日不知遭遇了什么,必然有些心理阴影,这阴影越拖,隐患越多。陆昀渐没了耐心,渐不愿意看到她身边总围着那样多的追慕者。这隐患,陆昀一开始就要消除掉。
这一夜要极为好、极为美、极为绮丽。
从此后她想到的与她欢好过的男子,第一个就是他;只能是他。
陆昀压着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拨动琴弦一般,与罗令妤的长颈摩挲。他点着火,放着火,不经意看到她昳丽的、动情的桃花面。她如花一般绽放,陆昀心里一空,当即不管不顾地亲过去。陆昀哑着声:“嘤嘤……哥哥甚爱你,哥哥的魂都要没了……”
火簇簇点燃,吞噬了身下的女郎。女郎肩膀颤抖,润湿的长发被含在口中。芙蓉面,杨柳腰。他动一下,她呜一声。她面颊、身上一派通红,水珠乱颤,似极为难捱,又极为压抑。在那勾扯中,另一股漫不经心又不容忽略的空洞、渴望,空前绝后地席卷而来,包围着她,诱惑着她。
额上沾了汗,但不仅是额头。
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
男女之事,大体不过如此。
淅淅沥沥的,像是夏日落雨,雨浸荷塘。那十里荷塘,芳香笼罩人间,千古清艳。而荷叶碧绿,硕大的叶子上滚着圆润的露珠。雨帘催着,露珠滚动,一点点向荷叶的边缘流去。那样清新的、心照不宣的人间至美。
忽而雨幕变大,滂沱漫来。
露珠和荷叶一起被扯入荷塘深处,绿意郁青,铺天盖地。荷塘上涟漪荡荡,独独不见了那片最美的荷叶,与叶上的露珠。
……
食髓知味,温柔变得狂野。
腰似要断了,魂也被撞得离了体。
嘤嘤哭泣,哽咽不住,凄声哀求,不断说着“痛”。
陆昀初时:“哥哥不碰你的腿,不会痛的……伤得这么厉害,一会儿给你涂些药。”
再一会儿,他声音哑了:“妹妹抬抬腿,动一动吧。妹妹好歹也学过舞,怎能如木头一样僵硬?”
到了中断,他亲她眼角的泪,似叹似求:“妹妹太好了,哥哥的命都给你,你莫要哭了。不要这样紧巴巴啊……好妹妹,哥哥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再到后面,他已开不了口,只喘息剧烈。喉咙里发出的叹声,低而沉,粗又深,食着罗令妤的心。他动情至极,猛烈至极,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要输给她。而罗令妤在他的安抚下,慢慢的,品呷出一丝半点儿的趣味。
荡荡悠悠的,黏黏腻腻的。
只是不如他那样沉醉。
她哭泣着,望这一场事早些结束。她的腿本就痛,现在痛得不只是腿了。陆昀最开始还说帮她上药,她想他这会儿完全忘了吧。他只知道说她好,亲她,揉她,她的腰却要被他揉断了。
美人乡,英雄冢,陆三郎却望这一夜不要结束。他沉于此,始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味道怎这样好呢。
这样让人爱不释手呢。
他要疯了。
……
一夜漫长,后半夜才消停。或许并不愿消停,只是女郎实在捱不住,不消停也不行。
大体上还算节制,一切只发生在床帐间,痕迹味道重了些,却没有闹得房舍到处都是。陆昀亲自烧了热水,抱她去洗。他手不太熟练地帮她擦拭身子,再给她上药,一路抱着她回到床上,为她擦发,与她同枕而眠。
罗令妤心颤颤的,有坠入梦间的不真实感。
原来陆昀的本性是这样子的……原来他在床笫间能那样温柔,一点儿不像平时那样说翻脸就板脸,他一点不发怒……又原来,他对一个女郎好的时候,愿意服侍这个女郎,纡尊降贵地打理她。他待人好时,最让人依恋,爱慕不绝。
陆昀怀里的女郎思绪乱飞,人已完全混沌。罗令妤眼睛哭得发红,被他俯身而亲时,她散在他手臂上的长发散着,如云一般荡。也荡着他的心——
想她这样美,这样勾魂,陆三郎如何舍得死呢?
飞雪漫于天际,北方之雪,总是比南方浓重得多。陆三郎生于建业,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连贯两日,雪如鹅毛般浩大。汝阳、南阳两地皆被卷入战乱,这场雪,带给众人一些危机,或是转机。都说不定。
陆昀自认为他能想到的,都做了。
提前发现南阳的北国军马,偷袭成功,魏将军领兵再战;与颍川、汝阳等地刺史、将军联络,合力歼敌;与身在建业的陈王刘俶联络不断,暗地里安排一些面对隐患的解决路子;听陆二郎说他那个梦,自己来证实真假;与此间两国交汇处的名士们联系,从名士那边问北国的阴谋,与他们相交,投这些品性高洁、手握笔杆子、掌控天下舆论的名士的好;和自己的隐藏情敌衡阳王联手,安排细致计划,让衡阳王领兵援助汝阳。
这一路,来来回回、往往复复地折腾。
陆昀是参军,他当随军,但他不上战场。他如旁观者一般,清醒地看着一切发生,判断着局势变化。他在耐心地实验什么,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在整个大格局面前,莫说旁人,就是自己可以做梦预知未来的陆二郎,都不明白他的三弟在做什么。
北国与南国交接处大雪覆盖万物,建业仍是一派清新之色,只下了一场小雪。人尚未品出味儿,雪已经不见了,让人颇为遗憾。
下雪之后的第一个早朝,陆二郎与众位同僚一起登朝。北方的战事已经传到建业,上朝前,各位郎君都在讨论着战局。打仗就要花钱,而南国的钱财,八成掌握在大世家手中。朝廷逼着这些世家给银子,世家苦哈哈,听到打仗就头痛,就不愿意掏银子。
陆二郎听得眼皮直跳,总觉得这场景,和他梦里也差不多?陆显忍不住心里埋怨,明明告诉了三弟梦,三弟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自己完全看不出此时此景,和梦中区别到底在哪里?
不一样的不愿意打仗嘛!
在早朝上,战报汇到朝上,陛下听得却有些困,好几次打盹。近日老皇帝精神分裂,一边仍放不下炼丹成仙之事,一边又沉迷于女色。老皇帝多年修身养性,不近女色,没想到陈王刘俶送了几个美人,打开了老皇帝的心。待北国公主被北国使臣团献入皇帝后宫,皇帝自然接纳。
曾经老皇帝炼丹是为了成仙,现在老皇帝催促道士们炼丹,是为了御女。
那北国公主就算矫情些,到底年轻貌美,尤其还代表着北国交好的心,南国老皇帝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因此一听说北方开战,陛下的老脸就拉了下去。而这时,那北国使臣团大义凛然站出,怒斥南国毁约——双方明明在和谈,北方何以生战事?那陆三郎实在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