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宜短暂的慌乱过后,坐在窗下整理思绪。她这些天谨遵医嘱,有意注意,可还是在快痊愈时再次生癣。要么是癣在临康复前的必然反扑,要么就是廖太医那天说的,吃了不该吃的,或用了不该用的。
她细细思量,如果是癣的反扑,那没办法,无可避免。可奇怪的是,两个太医都没有特意提醒过她。
如果是吃了不该吃的,用了不该用的。她好像没用什么。这些天,除了洗脸和药膏,什么东西都没挨过脸。至于吃嘛,韩嘉宜秀眉微蹙,这两天吃的东西,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沈氏一进来就看见女儿,背影凄凉,独坐窗下,她不由地鼻子一酸:“嘉宜,你别担心,世子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太医医术高明,不会有事。”
“我不是担心。”韩嘉宜告诉母亲,“我就是在想,为什么会复发。”
她已经从太医那里知道不会留斑痕,所以她不太担心。她就是费解。
廖太医来的很快,盯着她瞧了瞧,奇道:“还没消?没按时用药么?”
沈氏连忙将女儿本快痊愈,后又复发的事情告诉太医。
韩嘉宜问:“太医,是不是这个癣很容易复发?”
“是很容易复发。因为生桃花癣的人,大部分是自己肤质原因,一到春天就容易生癣。有的缠绵数月,直到秋天才会痊愈,这因人而异。”廖太医皱眉,“还请小姐赐脉。”
诊脉之后,廖太医摇了摇头。
“怎么了?”韩嘉宜心头微觉慌乱。
“小姐这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所致。”廖太医脸上隐约有些怒气,“我不是说过,让饮食上注意一些吗?”
沈氏面带歉意:“她这些天吃的食物,都很清淡……”
韩嘉宜忽然抬起头,神情怔忪:“太医,我能喝菌汤么?”
“菌汤清淡,当然能喝,不在忌口范围内。”
韩嘉宜“哦”了一声,心情并未放松。
廖太医没再开新药,还让她依着先时的方子,继续用先前的药膏。临走之际,他一面收拾药箱,一面自顾自说道:“虽然不会留斑痕,可也不能这样不注意啊。杜太医性格谨慎,说十来天能痊愈,你们还真想拖十来天……”
沈氏心中惭愧,不敢辩驳,好言好语送其离去。
陆晋就在外面,见廖太医出来,上前询问情况。
廖太医拱了拱手,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眼看着都快好了,偏生饮食上不注意,又复发……”
陆晋皱眉,不大相信:“不注意?”
他素知她爱惜性命,近来又发觉她很在意容貌,连面都不让他见,她怎么可能不注意?
陆晋双目微敛:“还请太医说的详细一些,什么是饮食上不注意?”
“就是吃了一些不该吃的东西。”廖太医轻叹一声,“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那位小姐身体好,就算胡闹也没什么大碍,不过再耽搁几天而已。”
陆晋轻唔一声,不置可否,心里却觉得这中间有蹊跷。
第一次也就罢了,据他所知,桃花癣并不少见。春季会有不少人面部生癣,轻重程度不一。但才过了数日,在小心注意之后,第二次生癣,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而且,嘉宜还不是容易生癣的体质。
廖太医走后,陆晋走到韩嘉宜房间门口,高声问:“嘉宜,我能进去吗?”
此时暮色四合,韩嘉宜正和母亲说着自己这两天吃的种种食物,听到大哥的声音,她精神一震,下意识便道:“好呀。”
话一出口,她身体微微一僵,再看看光线黑暗的房间,再一想自己在分析原因,此事或许需要大哥帮忙。是以,她又大声续了一句:“大哥请进。”
沈氏轻咳一声,继续问女儿:“你说的这些,都很清淡啊,既没有甜点,也没有荤腥,没有一样需要忌口。你再想想,会不会漏了什么?”
韩嘉宜仰起了头:“如果不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里面加的东西呢?”
“什么——”沈氏心里一咯噔,声音不自觉有些嘶哑,“你是说,有人故意……”她摇了摇头:“不可能,厨房里的人都信得过。”
厨房重地,每一个都是她信得过的人。
韩嘉宜小声道:“我还喝了姨妈送的菌汤。第一次生桃花癣的前一天,我也吃了姨妈送过来的糕点……”
刚走进来的陆晋脚步一顿:“你说的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撒谎?”韩嘉宜皱了皱眉,“我不是说怀疑姨妈,我只是说一下,我吃的东西,不都是出自厨房。”
光线黑暗,韩嘉宜看不到母亲的脸,不知道沈氏此刻面色灰白,只能感觉到握着自己手心的那只手在不停地打颤。她微惊:“娘?”
沈氏心念急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四平八稳:“嘉宜不要多想,梅姨妈不是那样的人。她在长宁侯府十来年,一向与人为善。咱们家,没有那种坏心思的人,兴许是哪里出了差错。”
陆晋忽然开口:“哪里出了差错,一查就知道了。”
查案这种事情,他很擅长。
沈氏站起身:“那就有劳世子了。”
嘉宜脸上生癣,她只想着是意外,从未想过是有人刻意陷害。这是她嫁进长宁侯府的第九个年头。与其他大户人家不同,长宁侯府的主子们虽然关系复杂,但一家人极为和睦。那些所谓的内宅阴私,她在陆家多年,从未见到过。
一想到嘉宜的脸可能是人为,沈氏心里不由地生出阵阵寒意,但很快,她又坚定下来。不管那人是谁,敢对嘉宜出手,她一定不会让其好过。
定了定神,沈氏又补充道:“不过,对于后宅,我比世子要更了解一些,应该能帮得上忙。”
陆晋点头,没再多话。
要查这么一桩事,对陆晋来说,并不算难。次日天刚亮,他就将证据呈到了长宁侯夫妇面前。
洒了点汤的食盒、半包未用完的药,以及烧火的丫鬟二丫。
沈氏深吸了一口气:“这,这是……真的有人使坏?”
她的声音不自觉发颤,肩膀也微微抖动起来。
长宁侯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转向儿子:“晋儿,是谁做的?”
陆晋一字一字:“梅姨妈。”
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沈氏仍是惊怒交加。她胸膛剧烈起伏:“为什么?她怎么可以?嘉宜哪里得罪她了……”
长宁侯皱眉:“晋儿,你确定么?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陆晋摇头:“不会。食盒里的汤汁原本是放在盅里的,行动间不小心溢出来一些。我给廖太医看过了,确定了里面所加的东西会诱发桃花癣。当然这一点不足以证明是梅姨妈所为。我在她每日祷告的地方,发现了没用完的药,和汤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我要问问她!我要问问她!我的嘉宜哪里得罪了她,她要对嘉宜下这样的狠手!”沈氏情绪激动,“这些年,我对她不够好吗?就算我真哪里对她不好,她报复我就是了,何至于对嘉宜下手!”
长宁侯轻声安慰:“玉蝉,你冷静一些。”
沈氏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对,冷静。是要冷静,要把她叫来好好问一问。”
梅姨妈来之前就眼皮一跳,一到厅堂,见长宁侯夫妇以及世子三人都坐得端正,神情严肃。她试图打个哈哈:“侯爷、夫人、世子,找我来有什么事?瞧着有点像三堂会审。”
她笑了笑,但是那三人都没笑。
沈氏指了指桌上的物件:“梅姨妈,那些东西,你可认得?”
梅姨妈目光落在打开的食盒,以及药包上,瞳孔一缩,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话也说不利索了:“我,我……”
见她这样,沈氏还有哪里不明白?缓缓合上眼睛,她试图压制内心汹涌的怒气,尽量平静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给嘉宜下。毒?她小孩子,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你是长辈,教她就是了。为什么要下。毒?”
“我,我没有下。毒。”梅姨妈慌了,连连摆手,“我没有下。毒。我只是想让她脸上生癣而已,我,我没有要毒死她。我也疼她。”
沈氏原以为梅姨妈既然敢下。毒,那肯定是胆大妄为心思深沉,却不想她直接就承认了。然而沈氏的怒意并未因此而消散,反而愈发高涨。她冷笑:“好一个‘只是而已’!姑娘家的相貌何其重要,你毁她相貌,还说只是而已!”
“我没有要毁她相貌,是让她生桃花癣。很快就好了,也没留疤。我没有要害她的意思,我连只鸡都不杀。”梅姨妈脸上已有泪痕,“我不想害她,我生过桃花癣的。我姐姐也生过……”
沈氏气极反笑:“她生了癣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害她?!”
“我不是要害她,我真不是要害她,我就是想让她不在人前出现。”梅姨妈摇头,“静云今年就十六了,我得替她张罗。有嘉宜在,大家都看不见她。她不出现在宴会上,那些贵客们才能看得见静云……”
沈氏一愣,瞬间明白过来。怪不得嘉宜第一次生桃花癣是在她生辰的前一天。
原来竟是这么个缘故。
沈氏胸膛剧烈起伏:“所以说,竟是因为我张罗了宴会?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张罗生日宴?难道是为了让人说我轻狂吗?还不是为了静云!”
她转身回屋,取了一叠纸,风一般过来,直接摔在地上:“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是怎么对你女儿的,你又是怎么对我女儿的!”
梅姨妈怔怔的蹲下。身,捡起一张,见是李侍郎家公子的年岁性情。再捡一张,是北乡伯家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不好意思,预估失误,居然没解决完。
静云是个好姑娘,所以不要担心她。
提前祝端午安康。
第65章 处置
沈氏一步步逼近梅姨妈,居高临下望着她:“这些年来,我自问从没亏欠过你们母女。对静云,我更是当做亲女儿来对待。她的吃穿用度,比别人家正儿八经的小姐也不差什么。去年嘉宜从睢阳过来,但凡她有什么,我必然也给静云置办一份。静云年前及笄,来的客人少。我前几天特意借着我生辰的名目办宴会,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原本蹲在地上捡纸的梅姨妈不知何时委顿在地,她手握着纸,身体轻颤。
她当然知道沈夫人是为了把两个姑娘介绍给众人,让人知道长宁侯府有两个适龄姑娘。但是有嘉宜在,旁人未必能注意到静云。她不得已才使了那样的法子。
心寒的沈氏冷笑了一声,续道:“我想着你深居简出,少与人来往,对静云的亲事可能有心无力。我细心打听各家儿郎……哈,我对你女儿掏心掏肺。可你呢?你怕嘉宜抢你女儿的风头,不惜下药让她脸上生癣。梅馥华,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梅姨妈眼泪大滴大滴直落,她试图为自己辩解:“不会留疤的,也没有留疤……”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说着这样的话。沈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上涌,她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脑袋:“不会留疤?没有留疤?你知道太医院的杜太医怎么说吗?二十个人里,会有一人留下斑痕。万一我的嘉宜,不幸是那二十人里的一人,你让她下半生怎么过?你也生过癣,你该知道姑娘家脸上生了癣是什么样子!”
定了定神,沈氏吩咐丫鬟:“去把姑娘叫过来,就说给她下。毒的人找到了。”
一直沉默的长宁侯忽然皱眉道:“玉蝉,真要闹大吗?”
沈氏诧异地看了丈夫一眼,语带讥诮:“她敢做,还不敢给嘉宜知道?”
长宁侯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晋轻咳一声:“这事与嘉宜有关,她有权知道。不过她现在恐怕不想见人。可以派人告诉她一声。”他停顿了一下:“至于来不来,由她自己做决定。”
沈氏心疼女儿,一想有理,就改了主意:“那好。”她低声吩咐心腹丫鬟几句,复又对长宁侯道:“叫人去书院把显儿接回来吧。”
“显儿?”长宁侯面露迟疑之色,“要让显儿知道吗?”
沈氏轻哂:“怎么?难道你还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不是,我是说显儿在书院读书。怕扰了他的功课。”
冷哼一声,沈氏道:“难道这不是很好的一课?”
长宁侯知道妻子怒极,他轻叹一声:“也好。”
沈氏的心腹丫鬟答应了一声之后,就去了韩嘉宜所住的院子。
韩嘉宜昨晚照常用药,今日清晨起床,对镜自照,觉得稍微淡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