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陛下说英雄有从人群中走出来的英雄,也有英雄之后——但是,上面的人怎么可能会支持从人群中走出来的英雄呢?他们自然是要偏袒那些英雄的后人了。”
“嘘,噤言。周围可都是飞羽军和监察司的爪牙,可不要让他们听见了——”
——
陆清明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在他的四周,坐着的也都是忠于陆家的军中将领们。
他们也同样的担忧着李牧羊的安危,虽然不知道李牧羊是什么身份来历,但是,能够让陆家如此重视,能够让两位陆家之主如此关心的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再说,李牧羊救下了许达,那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恩人和同伴。他们勇于厮杀,却不善谋略。在他们的心里,爱和憎都是如此分明,不加掩饰。
倒是端坐在皇帝身边的陆行空脸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心,脊背挺得笔直。一幅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
和他们坐在对立面的是止水剑馆的百人方阵,他们白袍赤脚,长剑按在腿膝一侧。
他们的眼神狂热、燥动,却又异常的沉闷,有一股子压抑的杀气在蔓延。
因为一方是支持李牧羊的,另外一方支持止水剑馆的老神仙。所以两方人的眼神时不时的碰撞一下,你瞪我一眼,我剜你一记,看着看着,就不敢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得抡起刀剑互砍了。
福王低声询问身后站立的儿子楚浔,说道:“你在星空学院和此子有过交流,你觉得——他有希望吗?”
楚浔脸色平静,说道:“竟然老神仙亲自上门挑战,证明李牧羊确实有其可取之处。不过,在我看来,自然是不及老神仙百年修为的。这一战,老神仙必胜。”
“我想也是。”福王出声说道,心情看起来无比的愉悦,说道:“我才不信什么少年英雄,遇到真正的剑道宗师,怕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今儿个我倒是要好好看看,那个被人吹嘘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李牧羊,他能够抵挡老神仙的几剑——”
“说不得一剑就被斩成数截了。”楚浔笑着说道。
“如此可就没趣了。”福王的嘴角也浮现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如果这般的无声无息,可就对不起这场万人瞩目的盛会了。再说,一场大势的开端,一个朝代的开启,怎么能够那般简单干脆的就结束了呢?后人记起,都不知道如何落笔了。”
“会有人教他们怎么写,写什么的。”
福王把玩着手里的一只红嘴鹦鹉,和不远处的皇兄微笑致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比:“一帝功成万骨枯,等着吧,等着我把最好的给你。”
“父亲——”
※※※
砰!
静室的门被人推开。
一身黑色三头蛇监察司制服的燕相马站在门口,懒洋洋的出声说道:“时间到了。”
李牧羊睁开眼睛,没好气的看着他,说道:“你能不能换个说词?就跟死囚犯要上刑场似的。”
“可不就是一回事儿嘛。”燕相马咧开嘴巴笑了起来,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牧羊兄,请吧。”
“哟,燕大少也有叫别人兄长的时候?”
“以前还真不没这么干过,我燕相马是什么人啊?江南城最有名的纨绔大少,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出来的——但是认识你之后,我是输得心服口服,崇拜的五体投地啊。来天都没几天时间,就把人家几十年的西风剑神给干掉了,现在又要挑战人家的镇馆之宝——老神仙。老神仙要是被一个毛头小子打倒了,这止水剑馆也就立不住了。这仇恨可不比抢人妻女杀人父母要轻上多少吧?人家不杀你杀谁?”
“是我挑战他的吗?我愿意干这种事情?他要是愿意放我一马,我叫他爷爷都成——”李牧羊一肚子的委屈。他也想仰天长啸一声: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李牧羊跟在燕相马的身后,朝着外面的剑神广场走去。
山路两侧,是同样身穿黑袍上面镶着一把利剑的监察司成员。他们将整个止水剑馆都拱卫的针扎不进水泄不通。
燕相马在前面带路,居高临下的看过去,外面的人潮已经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身影。
燕相马突然间站定,指着小径东侧的一处断崖,说道:“此山名为岚山,从这里跳下去,奔行三千里,就是一处死亡沼泽。死亡沼泽有一处阵眼,可以通过此阵眼进入花语平原——只要进入了花语平原,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倘若你能够逃到星空学院,就是九国军队齐至,也无可奈何。”
李牧羊站立在燕相马的身边,出声问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如果你现在拍我一掌,然后从这里跳下去——我可以多装死一会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燕相马出声说道。”
“你不怕承担责任?”李牧羊笑着问道。
“怕啊。谁不怕承担责任?你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用承担责任,就能没有人可以把我们给怎么着——不过,大家朋友一场,就这么把你给送到剑神广场,然后让那个老家伙把你给一剑劈了,这也不是朋友的相处之道。你说是不是?”
燕相马闭上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拍吧,照着这里拍。用力,不然人家会怀疑咱们俩是串通好的。也别太用力,怕疼——”
李牧羊上前,一把将燕相马抱在怀里。
“哎,我说,要跳就跳,别动手动脚的啊——我也是有头有脸有小弟的人物。”
“我不能走。也不会走。”李牧羊松开燕相马,笑着说道:“我要是从这里逃走了,你要承担责任,陆家积蓄千年的威望扫地,而且——又能逃到哪里去?恐怕我刚刚开溜,那个老怪物就追上去了吧?那个时候再出手决斗,性质可就变的不一样了。”
“唉,还是她了解你。”燕相马轻轻叹息。“其实昨天我去见你,小心就在车上。我问她为何不下去劝劝你。倘若你那个时候逃跑的话,比现在的时间可充足多了。她说她不劝,你也不会走。”
“小心——她来了?”
“她没来。”燕相马笑着摇头,说道:“她的性子安静,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更何况,其中有一方是你,而你又大抵会被那个老怪物给一剑斩了——所以,她来给你收尸吗?和你非亲非故的,干这事儿也不合适吧?”
“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让我拍你一掌,用力拍——”
“——”
在燕相马的引领下,李牧羊穿过监察司和飞羽军组成的层层护网,然后站到了剑神广场的正中央。
此时,大风初停,大雪初歇。
剑神广场建立于岚山之巅,四周空旷,烟雾缭绕,唯有蓝天白云相呼应。
李牧羊傲立于剑神广场的正中心,白衣激荡,气宇轩昂。面如冠玉,风流倜傥。
他不悲,也不惧。
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身体微拱,对着四周团团的作了个揖。
哗啦啦——
掌声如雷。
“好一个桃花公子,真是人如桃花,人胜桃花——”
“一看就是富贵家里面生出来的孩子,你看看人家这面盘,你看看人家这身条——”
“牧羊公子,可有意中人否?”
※※※
现在,剑神广场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李牧羊一人之身。
“牧羊——”陆清明的拳头松开,又再次握紧。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的优秀,卓越不凡,心里即是身为人父的骄傲,更多的还是对未来命运的担忧。
“为什么——自己的孩子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
待到李牧羊出现,陆行空古井无波的情绪终于的有一些动容。
他的眉头微拧,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国尉大人,李牧羊一表人才。”楚先达转过身来,和坐在旁边的陆行空拉着家常,说道:“倘若此战若胜,那将是我西风第一的少年英杰。到时候,怕是求亲者要踏破你们陆家的门槛了。就算此战胜了,那也是虽败犹荣,照样会让万民景仰。好生培养一番,又是我西风的栋梁之材。以为然否?”
“陛下所言甚是。”陆行空轻笑出声,说道:“只盼这孩子有神佛庇护,能够安然而退。”
“定会无事。”楚先达笑着说道。
楚浔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人群之中的李牧羊,说道:“倒是比在学校的时候要出众许多。”
“哦,以前他不是这般模样?”
楚浔回忆起第一次在断山脚下见到李牧羊时的模样,那个时候他正一脸猥琐的脱裤子数裤裆里面藏着的金币。
和现在的翩翩少年郎相比,那个时候的李牧羊只能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无赖而已。
“三哥,比你好看呢。”止水剑馆的摘星楼里面,一个娇嫩的少女一脸笑意的看着广场之中的美少年,对着身边捧着茶杯喝茶的男人说道。
宋洮放下手里的茶杯,皱眉说道:“晨曦,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他有任何的接触——他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
宋晨曦轻轻摇头,脸上仍然带着那抹动人的笑意,说道:“他才不会死呢。”
“怎么?难道你以为他能够打败止水的那位不成?”
“可是,你看他像会输的样子吗?”宋晨曦指着站在广场中间,一脸悠哉从容模样的李牧羊,出声问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他会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目标或者其它的什么事情而白白送死吗?”
“有得选择吗?”
“三哥,这不是有没有选择的问题。而是,他做出来这样的选择,而且——云淡风轻。这就证明他必有所倚仗。反正我是不认为他会死的。”
“天真。”
宋晨曦回头看了宋洮一眼,说道:“三哥,你已经失去了公允的判断力了呢。”
崔洗尘也同样的在打量着李牧羊。
杀死崔照人的凶手,铲除崔家在监察系统主要力量的罪愧祸首,和崔小心关系密切的混蛋——
崔洗尘还是头一回见到李牧羊,见到这个屡次给崔家带来磨难和屈辱的家伙。
“李牧羊。”
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李牧羊的视线也朝着高台之上崔洗尘看了过去。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对撞,有一股子强烈的气机在空气霹雳啪啦作响。
突然之间,风收紧了,雪更冷了。
剑神广场,所有近距离接触他们俩人的围观群众都有种脊背生寒,喘不过气的感觉。
李牧羊咧嘴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狂妄不羁。
“我就是李牧羊。”
“崔照人是我杀的。”
“监察司是我毁的。”
“崔小心——是她把我甩了的。”
——
在崔洗尘的心里,李牧羊的笑容实在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崔洗尘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眼里的杀机一闪而逝。
“有请止水剑馆的剑神老前辈。”崔洗尘出声喝道。
哗啦啦——
剑神广场,无数人的头顶之上,出现了一个蓝色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