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万转,燕相马的心里惊诧不已,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先是一愣,然后瞪大眼睛看向父亲,说道:“不可能吧。昆仑墟上的时候,李牧羊屠杀无数人族精英,后来又携带神州重宝万灵玉玺逃离,就连自己的小女朋友都抛弃了——他现在躲避人族还来不及,现在怎么可能有胆子重回天都?”
燕伯来的眼神如刀,在儿子燕相马的脸上刮来刮去,一幅认真审视的模样。
良久,终于无奈放弃,说道:“难道你不是为了保护李牧羊而站出来挡下宋拂晓?”
在燕伯来的心里,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让燕相马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实在是太了解了,贪生怕死,懒散安逸,江南城的吴浓软语和睦春风确实容易软化一个男人的性格志气。
可是,昆仑神宫里面发生的那一幕让燕伯来对儿子的印象大为改观。他没想到在自己眼里这个一向无所世事得过且过的纨绔子弟竟然能够做出那般疯狂的事情,他无视那数千人的人族围攻,宁愿和自己断绝父子关系也要站在那头恶龙的身边——
他才不相信李牧羊是为了什么家族荣耀,更不相信他是当真害怕崔小心被人欺负才不惜死战。崔小心被宋家人欺负,自然有崔家人站出来出头。再说,崔宋两家即将结亲,难道说宋家人会让自己新入门的媳妇受什么委屈?
有了前车之鉴,在燕相马被人送回来的当天晚上,燕伯来就开始怀疑李牧羊是不是到了天都——
“父亲,何出此言?”燕相马脸色阴沉的说道:“神宫之时,我确实站在了李牧羊那一方——但是,那个时候李牧羊受到数千人族的围攻,生命危在旦夕。倘若我不站出来的话,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当然,我站出来或许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倘若是父亲遭遇这样的处境,我也同样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我清楚,父亲永远都不会走入这样的困境。”
“神宫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到李牧羊了。他有没有来到天都我不知道,就算他来了,也不会和我联系——我之所以悍不畏死的挡在小心的车驾前面,一是不想让他们坏了小心妹妹的名节。你们清楚,我和小心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更是在江南生活多年,我一直视她当作我的亲生妹妹一般——我就是看不惯宋拂晓一个狗奴才都敢上前强迫搜查妹妹车驾的无耻行径。”
“再说,小心妹妹当日是去拜访宋晨曦的,回来的时候就在路上被人给堵住了,而且拦车的人还是宋家人——这有点儿欺人太甚了吧?”
燕伯涛笑呵呵的看着燕相马,出声问道:“相马当日怎知有人拦截小心车驾?据宋拂晓说,他才刚刚出现,还没来得及出手,你就及时的出现了——”
“我当日正在追查陆氏嫡系许达的谋逆案,陆氏倒塌之后,许达也消失不见,难道无端从这世间消失了不成?他之前的那些部将心腹终究是知道他的行踪的——当夜我恰好从城外回来,听到不远处有争执之声,就走过去看了一眼——”
“唉。”燕伯涛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相马的身体好得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放出去历炼一番了。”
“二叔是什么意思?”燕相马抬头看向燕伯涛,沉声问道。
“神宫之行,你不惜和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也要站在那恶龙面前。这一次,你又做出如此激烈的事情——你的立场,已经被有心人怀疑。我们燕家最近一段时间也是压力极大。很多事情大家不说出来,并不代表心里就没有想法。相马你怕是已经不再适合在监察司任职,也不适合再在这天都城呆下去了——”
燕相马的脸色难堪之极,沉声问道:“所以呢?我的下场是什么?”
燕伯涛避开燕相马的眼睛,出声说道:“我们商量过,觉得让你回江南城做一任守城将军,这样你的履历也算是好看一些——以后升迁起来也会更加快速。外人也难以说什么闲话。”
燕相马冷笑连连,说道:“父母家族皆在天都,却把我一个人给打发到了江南——这就是燕家人对自己家族晚辈的保护?自家的孩子受了委屈,你们没有本事去替他讨回公道也就算了,反而一脚把他给踢得远远的。这就是燕家的处世之道?”
“燕相马——”燕伯来厉声喝道:“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我都要被你们逐出家门了,连说几句大实话都不可以?”燕相马冷笑连连。“你们如此冷血无情,这燕家不呆也罢。你们不是要把我发配到江南吗?那样也好,江南逸人之地,免得在这京城给你们丢人现眼。”
“相马,你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当年是谁要我争下这监察司长史之位的?现在我正做得好好的,不过是和宋家的一个奴才发生了一些争执,差点儿连命都丢了,现在就连职位也保不住了——我若是此时落魄离开,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我燕相马?又会怎么看我们燕家?以后我还有脸再回天都吗?宋家权势滔天,他们打个喷嚏,你们就得了一场重疾?”
“闭嘴。”
燕伯来一巴掌抽在燕相马的脸上。
燕伯来这一巴掌又急又快,力道十足。
燕相马因为身受重伤,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原本就是身体虚弱,脸色苍白。
被燕伯来一巴掌抽过去之后,燕相马的右脸迅速的浮肿起来,脸颊上面也留下一张紫红色的手掌印。
又因为燕伯来是习武修行之人,出手之时带着怒意,燕相马的下巴都要打脱臼了,嘴角也带着鲜红的血水。
“倘若不是你招惹来的麻烦,燕家会落入如此窘境——”燕伯来也是愤恨之极,指着自己这个不肖子吼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意味着什么?谁不知道宋家和那李牧羊结下死仇,你屡次三番的站出来帮助那李牧羊,你让宋家的心里怎么想?你让他们的脸面怎么搁?”
燕东楼看着孙子脸上的伤势,终究也有些于心不忍,出声解释着说道:“你受伤之后,你外公去见了宋孤独——然后,你大伯的户部相位置便有些不稳妥了,现在朝堂上有让李应龙取而代之的风议——李应龙是崔家心腹,是你外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你大伯若是倒下,我们燕家在朝堂之上就失去了领军人物,那些依附在我们燕家身后的官员要么重新选择效忠对象,要么就要被血腥清洗——”
燕伯涛面露愧色,说道:“我这个户部相不做也罢,我也愿意和无暇一样一心修行,沉迷大道。可惜啊,家族的利益还是需要这个位置来维持的。不然的话,燕家的话语权大大降低,我们的日子怕是也不太好过了。”
燕相马对脸上的伤痕不管不顾,更没有在意嘴角的血渍。
他眼神冰冷的看着面前的众人,这些燕家的亲人长辈。
扑通——
燕相马跪倒在众人的面前。
他一言不发,对着这些人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砰砰砰——
每一次都磕得结结实实,等到他抬起头来时,他的额头已经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众人看着燕相马的动作,眼神对视,都有惊骇之色。
三个响头之后,燕相马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仍然不发一言,也不和众人打声招呼,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燕相马走出房间,走出小院。
他的背影消瘦悲怆,让人有种鼻腔发酸的感觉。
很快的,他的背影便从小院消失。
他走了。
那三个响头是感谢众位长辈的养育之恩,他不去江南,也不去做那守城将军。
士可杀,不可辱。
他不会让人侮辱自己,就算是自己的家族长辈也不行。
燕东楼看着燕相马远去的背影,虎目里面神光闪烁,脸上也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良久,他沉沉叹息,对身边的三个儿子说道:“我们如此行事,是不是太寒了这孩子的心了?”
燕伯涛也正看着院子里面的落叶发呆,良久,他出声劝慰,说道:“为了大局着想,我们只能这么做——想来相马以后会谅解的。”
“以后啊——”一直沉默寡言的燕无暇突然间出声说道:“怕是也没有什么以后了。燕相马一言不发,磕了三个响头后就径直离开,毫无留恋之意,怕是今日之事让他伤心至死。对燕家再也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和认同感。燕家,怕是他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
第七百一十章 不背黑锅!
听完红袖的汇报,李牧羊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他出声说道:“他是受我所累,导致今日恶果——上次神宫之时,他为了护我,当众要和燕伯来断绝父子关系。那一次便埋下隐患。这一回,他又舍命救我,差点儿被宋拂晓所杀。在这个人人都想要屠龙的时代,他仍然愿意站在我这边——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也太过艰难不易。”
“公子,患难见真情,烈火炼真金。公子能够有如此挚友,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我想,相马公子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定然也没有任何私心,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朋友争一线生机而已。”
“是啊。若是此番没有他出手相助,怕是我的行踪已经暴露——复仇无望,还将遭受源源不绝的追杀。更糟糕的是,小心的处境将会变得危险,即便她侥幸能够活命,她身边的那些丫鬟怕是要受到严刑逼供。到时候她们受刑不过,说了我和绸缎铺的关系,那样你们的行踪暴露,宋氏和监察司会将所有陆氏留在天都的暗线一网打尽。这样的损失就实在太过惨重了。”
红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们也欠下相马公子一个人情。”
“可知道他去了哪里?”李牧羊出声问道。
“得到消息之后,我就立即赶到了燕府。我去了之后,据说相马公子已经离开多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据说他从燕府离开之后就消失了。现在相马公子被燕家逐出家门的消息已经传遍天都,想来相马公子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宋家权势滔天,应当会让一些人警醒吧?”李牧羊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千年以来,宋家就一直是西风的第一家族。可是他们太善于伪装了,他们一直以读书人自居,更有“帝国文库”的称号。可是,外界却不知道的是,他们不仅仅饱读诗书,修行破境的能力更是不弱,宋家的《大光明术》是神州最顶级的功法之一。而且,他们把持朝政,甚至手握帝王才有的选官用官之权——而且还在军方隐藏着巨大的实力,虽然不及当初你们陆氏那么耀眼,被人誉为军方第一家族。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号,才让陆氏饱受国民指责质疑,说陆氏有谋逆之心,时时刻刻被言官弹劾攻击——倘若不是国公爷处事强横,智慧超群的话,怕是陆氏早就被他们肢解了。”
“宋氏的人又极其低调,除了陆行空踏入星空之境时香阵漫天,被万民传诵,其它时候宋家做事情都是不显山不露水。而且,有很多有可能招人非议的事情都是假借外人之手来进行。譬如上回公子在天都城遭遇的刺杀,不就是止水剑馆来充当宋家手里的那把利剑吗?木鼎一以血祭剑,木浴白虽然因为经历大劫而剑法有所长进,但是,止水剑馆的实力终究还是大陨的。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要受到宋家的挟裹指使。不然的话,分分钟就要支离破碎瞬间瓦解。”
“即掌握权势,又在百姓嘴里有着良好的口碑。宋孤独亲自为孙女煎熬药汤的事情也被世人津津乐道,称其为慈爱长辈。面对这样的一个对手,真是让人寝食难安又无可奈何——燕家将相马公子驱逐出家门,表面上看起来是燕家畏惧宋家权势,所以选择了这样忍辱负重的方式。但是,在外人看来,宋家终究还是有些飞扬拔扈,一个下人就能够让天都一等一的家族将嫡系子孙送了出去——”
“可是,这不过是皮毛之癣,就算宋家心里有些不愉快,也完全影响不了天都大局。公子想要借刀杀人,怕是不易实施。”
“宋家很强大,但是,我没准备放过他。就算我不愿意毁灭人族,毁灭一个宋氏难道还做到吗?”李牧羊沉声说道。“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燕相马找到。不然的话,我怕他一个人在外面有危险——”
“是。”红袖眼神一凛,躬身答应。
※※※
“好。好一个燕家,这一巴掌还真是抽得响亮,抽得漂亮。”一个白发红眸的中年男人怒声喝道。
此人便是宋家的大将军宋玉。宋玉天生异像,出生时瞳孔便是红色的。而且,他少年白头,小时候便顶着满头白发在天都城招遥过市。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敢对着他的这幅异像指指点点,一是因为畏惧宋家权势,担心遭到宋家报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宋玉性格暴戾,极喜杀人。曾经有一位御史家的女儿看到他时惊呼出声,露出恐惧表情,他竟然将那位御史的女儿当街手撕了。
后来为了平息此事,宋家将宋玉送到铁门关参军,而那名御史则被调到一座富裕城市做了城主。也算是宋家给予那位御史一家的赔偿。十几年后,那位御史因为得罪汪洋大盗红孩儿,结果满门被杀,无一活口。
宋玉却是因祸得福,他的性格极其适合在军伍中厮混,二十几年的功夫,硬生生的从一名军伍小卒晋级成为一方大将,麾下猛将如云,雄兵三十万。是陆氏在军方的核心力量,也是当年最能够给陆氏带来威胁的一支铁军。
却没想到的是,大将军宋玉此时并没有镇守铁门关,而是不受帝召,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天都城。
“将军,都是卑职无能。坏了将军的大事。”宋拂晓一脸恭谨的站在宋玉面前,沉声说道:“倘若我手下留情的话,就不会招来燕家如此强烈的反击。”
“哼,你没杀了那燕相马,那是你知进退懂规矩,是给他们燕家脸面——现在他们竟然敢撕破脸面,那就是不愿意接受我们这个好了。那样的话,还不如之臆把那燕相马给杀了——”
“将军,就算不在意燕家的反击,崔家的态度还是要顾忌一些的——现在老神仙也需要崔家在各方面的支持。毕竟,陆氏倒塌之后,宋家一下子就暴露在人前,想必老神仙的身上压力也增加许多。”宋拂晓出声劝慰。
宋玉沉默了一阵子,冷声说道:“不错。我们是要暂时忍耐——老爷子教导过我们,越是站在高山之巅,就越是要轻声细语。大喊大叫只会带来刺耳的回声。燕家将燕相马给驱逐出家门,表面上是给我们宋家面子,实际上是想给整个天都人看看——让天都人都知道宋家现在权势滔天。那样的话,有人因为畏惧而讨好,但是更多的人会因为顾忌而疏远。还有,宋家虽然在群众中口碑极佳,但是,若是让群众知道宋氏有谋逆之心的话,千年声誉将会毁于一旦。所以,宋家又拥立了福王即位为新皇,这样外表上看起来,宋氏仍然对楚氏皇族忠心耿耿——至于先皇的死,那是陆行空所做的恶事。我们宋家属于忠君护国的良心臣子。可是,现在崔家的态度变得暧昧,燕家竟然敢以这种自残的方式来中伤宋家名誉——这口恶气不出,本将军寝食难安。”
“将军的意思是?”宋拂晓陪着小笑,出声询问。
宋玉的红眸更红,仿若充血,看着宋拂晓说道:“晚些时候,你便去燕家道歉,要负荆请罪,要哭着喊着让他们将燕相马找回来。”
“将军?”宋拂晓一脸惊诧的看着宋玉,这明显不符合这位将军的行事风格,他可是睚呲必报的人物。
“那个燕相马出去之后不就消失了吗?你派人找到他,然后杀了他——”宋玉脸色凶狠的说道:“谁敢打宋家的脸,我就杀了谁的人。”
“是,将军。”宋拂晓毫不犹豫的说道。他知道,这才是这位大将军的真实想法。
宋玉轻轻叹息,说道:“我回来几日,一直想要去拜访老爷子却不得其门而入——老爷子这个时候将我召唤回来,难道是为了那孔雀王朝的九国照会做一些准备?”
“老神仙的心意难以揣测。不过,将军猜测的也不无道理,铁门关主要防御的便是孔雀和黑炎两国。九国照会又在下月中旬召开,老神仙提前在排兵布阵上面做些功夫也可以理解。”
“可是,老爷子一直拒绝我的拜访又是何意?把我大老远的叫回来,却又不愿意见我——就算是有什么想法,那也应该提前和我面授机谊不是?想来我最近一些日子也没有做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
“这个卑职就不得而知了。”宋拂晓自然不愿意过度的去掺和宋家父子的家事。虽然他也姓宋,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宋家人。
宋玉沉思片刻,摆手说道:“你去吧。按照计划行事。道歉要诚肯,要让整个天都城都知道,不是我宋家没有容人之量,而是燕家胆怯懦弱连自己的嫡系子弟都保护不来。他们甩过来的那口黑锅,我们宋家不背。”
第七百一十一章 灭门惨案!
自从陆氏叛变失败之后,天都城便进入了血腥清洗时代。
千年皇城风声鹤鸣,每日都有那些原本身居高位或者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被推到午门斩首。抄家灭族,子女家眷沦为贱籍。还有一些被发配到偏远蛮荒之地的更是凄惨,披枷戴锁,长长的队伍走过长安大街,怕是不少人要死在路上,此生再难回天都。
原本这些事情应该和普通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天都百姓仍然觉得头顶乌云笼罩,每个人都有种精神绷紧的感觉,就连说话的声音和爽朗的笑声都刻意压低,就像不小心会把谁给惊扰到了似的。
就像是即将沸腾的油锅,就像是即将暴雨的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