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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素的母亲万夫人也知道自己女儿此话实在不妥,一边向众人道歉,一边拖着女儿的衣袖匆匆离开,说是要带她回去好生教育。
崔素向来不喜欢自己那个极少与家族姐妹往来却又高高在上揽尽宠爱还被冠以天都明月美名的姐姐,有心想要在她大婚失德之事上面捅一记刀子,却没想到引得整个家族的反感。又惊又怕,一紧张就哭了起来。
等到崔素被万夫人拖出去之后,大厅里面的气氛再一次的陷入了冰冻之中。
良久,还是崔新瓷打破了沉默,出声说道:“无论如何,都得把小心找回来。毕竟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
崔新景轻轻叹息,说道:“父亲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倘若父亲愿意自污做刀,应该能够祈求那人的原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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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太和殿。
崔洗尘身穿紫袍,帽子摘下放在一边,脑袋重重地磕在地面之上,长跪不起。
几个小太监远远地看着,有心想劝,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再说,他们也隐隐感觉到此时局势有变,更不愿意惹火上身,只得保持着一个卑微的姿态远远侍候。
一息、两息、三息——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进去通传的内侍还没有回音。当然,更没有等来君主亲临。
崔洗尘就像是完全不懂得疲惫似的,仍然那么以额头抵地,一动也不动的保持着虔诚卑屈的跪姿。
哐哐哐——
一名锦衣少年在内侍的引领下举步入内,看到跪倒在太和殿中央的老人时表情不由得一僵。
快走两步,在老人的身边跪了下来,急声问道:“外公,你怎么会在这里?”
崔洗尘抬头看了少年一眼,笑着说道:“相马来了?”
“外公,你这是?”
“我这是做什么,你不知道?”崔洗尘笑呵呵地问道。
“我——”燕相马的语气为之一滞。这是诛心之问,让他难以作答。
啪!
崔洗尘一巴掌抽在燕相马的脸上。
燕相马不躲不避,任由那一记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脸上。
声音未落,俊俏的脸上便已经浮现一道清晰的手掌印记。
啪!
崔洗尘反手一巴掌,再一次的抽在燕相马的脸上。
燕相马仍然不躲不避,认认真真的受了这一巴掌。
崔洗尘再一次举起手臂,被燕相马伸手拦住。
燕相马笑嘻嘻地看着崔洗尘,说道:“外公,这种苦力事怎么能劳您亲自动手呢?我来。”
啪!
掌声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燕相马轮起手臂抽了自己重重一记耳光。
“外公,你解气不?你要是不解气,我就继续抽。”
说话的时候,燕相马轮起巴掌就要抽下去。
崔洗尘一把抓住燕相马的手臂,眼神如刀,在他的脸上扫视一番,然后对上了他的眼神。
坦率、聪明、还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狠辣。
“哈哈哈——”崔洗尘突然间狂笑出声。
笑声爽朗,如若惊雷,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好外孙——真真是我的好外孙——”
“多谢外公夸奖。”燕相马一幅羞涩难当的模样,笑着说道:“还请外公多多栽培。”
“怕是从今往后,我栽培不了你了。”崔洗尘伸手拍拍燕相马的肩膀,一幅老怀欣慰的模样,笑着说道:“再说,你也不需要别人栽培。你,燕相马,已经真正的成长起来了。”
“还早着呢,我还年轻。还需要长辈给我引路护航,不然很容易就走歪路。”
崔洗尘摇了摇头,说道:“以前我们确实担心你走歪路,所以不停的看着盯着,时不时的还要喊两嗓子,扬扬鞭子——现在才发现,不是你走了歪路,而是我们这些提着鞭子的长辈走歪了路。造化弄人啊。”
“外公当机立断,壮士断腕,实在是高明之极。我想上面那位应该不会过于为难崔氏才是。”
“我做了我应该做的,就看这张老脸还能不能起到一点作用了。”
“我也给陛下说说。”
“相马,难得走到这一步,入了那一位的眼——何必再和我们这些罪臣搅和到一起?有关崔氏的事,你一句也不要问,一句话也不要说。完完全全置身事外。不然的话,怕是上面那位就要对你起疑心了。一旦心中有了疑心,恐怕你的地位就不稳了。”
“可是,外公——”
“相马,还记得先皇对你说得那句话吗?”
“请外公明示。”
“崔氏之位,燕氏可愿取而代之?”
“外公,我——”
“那个时候,崔氏内部对你成见极大,甚至还有一股很强大的声音说要将你彻底的封杀,让你终身不入政途,或者直接发配到荒蛮之地养马守边。我说你还是个孩子,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已,因此才压下了那些要将你严肃处理的声音。”
“感谢外公赦免之恩。”燕相马一脸恭敬的说道。他知道,外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他和先皇楚先达的一番密谈被崔氏知晓,虽然自己并没有答应先皇的招揽,但是因为态度暧昧而饱受崔氏族人的敌视和攻击。
也正是关键时刻,外公崔洗尘站出来一言决断,以燕相马只是一个顽劣少年不懂人心险恶之语给保了下来。
不然的话,以崔氏的实力手段,想要整死自己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崔洗尘摆了摆手,说道:“你当真以为,我相信你的忏悔?你当真以为,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顽劣少年?”
“外公,我——”
“我看过你的眼睛。虽然你隐藏的极好,但是,我从你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团野火。那团野火,叫做欲望。”崔洗尘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样的眼睛,我曾经也有过。我渴望某一样东西,我极其迫切的想要得到他,但是我又不能让人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所以我只能拼命的压抑,拼命的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那团野火有一点点的外露,不然就会把自己烧伤或者烧死。”
“相马啊,我能够爬到今时今日这种地位——又怎么可能不懂得你那时候的心情?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那样的眼神呢?”
“那么——外公,为何又要保我?”燕相马声音干涩的说道。他原本以为,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包括自己的父母族人。没想到的是,却被外公崔洗尘给看了个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我想看看——”崔洗尘轻轻叹息,说道:“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或者说,你能够带领燕氏走到哪一步——果然,你没有让我失望。不仅仅没有让我失望,而且还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七百五十六章 幕后之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崔氏崩塌已是必然,一家老小能否保全还是未知之数。经此一事,燕氏必将取代崔氏的地位成为西风顶级豪门。倘若有百年时间经营,就是成为西风第一家族也未可知——”
“外公,我只是想给燕氏搏一个出头的机会——”
“知道我为什么要抽你耳光吗?”
燕相马摇头,然后又点头。
“前面两耳光你明白,后面一耳光你不明白。无论如何,崔燕两家在外人看来都是同位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前面两巴掌,一是抽你忘恩负义,没有崔氏多年提携相助,燕氏可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背叛家主,是不是该抽?”
“该抽。”燕相马点头附和。
“二是抽你无情无义,我是你的外公,崔氏是你的母系家族——崔氏若是满门抄斩,你将自己母亲置于何地?又将你自己置于何地?崔氏的人死尽了,让你母亲如何渡过这一生?背叛亲人,是不是该抽?”
“该抽。”
“可知道为何第三巴掌我没有抽下去?”
“不知道。”
“你是我的外孙不假,但是毕竟姓的是燕姓,骨子里流得大半是他们燕氏的血。各为其主,各为其族——你做的这些,我都能够理解。我们这样的人,为了各自宗族的利益,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又有什么人是不可以牺牲的?我的外孙牺牲了我,铺就了自己攀登权势的捷径。正如崔氏担心你和先皇走到一起要将你发配到边疆是一样的道理——你姓燕,不姓崔,所以矛盾就形成了,结果就注定了。”
“外公,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力保崔氏一族老小性命。我这就去面见君上,请他对崔氏发布赦免令——即便是牺牲我的所有一切我也愿意。”燕相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沉声说道。
“相马——你看看你,你这就犯了为政者的大忌。”崔洗尘轻轻摇头,叹息着说道:“崔氏犯得是什么罪名?是和宋氏一样的不忠之罪——宋氏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崔氏虽然不是主谋,却是宋氏谋害先皇颠覆朝政的帮凶同犯——你是有功之人,却在此时去为崔氏求情,君主怎么看你?朝臣怎么看你?还有背后的那位——他又怎么样解读你和崔氏的关系?”
“事成之后,就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刻了。你却又和崔氏这样的不忠之臣牵扯到一起——君主就算是有心想赏,也不得不谨慎行事了。你如此对待崔氏,难道是想要接管崔氏的地盘势力?就算你没有这样的想法,怕是别人也会这般污你。原本就不清不楚的,无事尚好,倘若有事,怕是你百口莫辩。到时候,这就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陷阱火坑,年纪轻轻的,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外公——”
“好了好了。”崔洗尘摆了摆手,说道:“如果你当真想要帮外公,就帮外公做一件事情。”
“外公你说,我一定照办。”燕相马声音坚定的说道。
“让我和那幕后操纵之人见上一面。”
“外公——”燕相马一脸诧异的看向崔洗尘。
“怎么?难道你以为外公当真老糊涂了?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一步,倘若我还不知道那幕后操纵之人是谁的话,岂不是让人耻笑?”崔洗尘一脸笑意的说道,并没有因为燕相马的态度而生气。
“是,外公。我去通传一声——”
“就说多年老友,就让我输个心服口服。”崔洗尘出声说道。
燕相马点了点头,大步朝着宫殿内院走了过去。
崔洗尘仍然跪在原地,以头抵地,一幅恭敬虔诚的赎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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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羊心急如焚。
怀里少女的身体越来越冰冷,眼见着那寒毒即将要将她的五脏六腑甚至血液骨髓都要冻伤冻死,他必须要尽快寻一安全之地为其疗伤。
但是,身后却有数十道身影一直穷追不舍,一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屠龙之功,名传千古。这是任何一个修行者都贪恋不舍的事情。
再说,宋孤独战死和宋氏倒塌的消息还尚未传出,无数修行者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然,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妨碍他们迫切想要屠龙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