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束瞪大眼, 低头盯着两人交错着的手, 干咳了两声, 手想往回缩。
张修偏就不放。不但不放, 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饶束又使劲清嗓子,下巴还抬了抬,眼睛一直盯着手,示意他松开。
她这样的反应让张修眯缝了一下眼睛,他把她拉近一点,与她对峙而立,面无表情地看她片刻。
饶束移开目光,没跟他对视。
因为他现在的视线足以灼痛她全身。
伸出另一只手,张修单手揽住她的脖颈,再走近一步,贴过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
饶束顿时僵硬,热度从耳垂扩散至全身。
她想偏开脑袋,又被他紧紧揽着。
明明是那么凉的指,贴在她皮肤上却把她灼伤。
“是我感觉错了?”张修以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耳廓,声音低而缓慢,在她耳边问:“还是你太胆小了?”
“……”如此直接且攻占人心的方式,饶束第一次遇到。
她想抱住他,想亲吻他,想在他怀里诉说一切,想把她的爱与死全都展示给他看,想地老天荒,想梦幻漂泊,想有个依靠。
但实际上的饶束,却只能全身僵直,像被什么东西定格了一样。
到底,该怎样做,她才不会失去这烫人的温暖?
家境,谎言,欺骗,伤害,背叛,防御机制,病态孤独,凌晨四点的啤酒,一看就痛的疤痕,纵横交错的记忆……饶束低下头,额角抵在张修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听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消失。
她的左手轻轻撑在他的黑色衬衣,皱着五官,无声破碎。
张修是多么敏锐的人。他甚至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推开的姿势。
是抗拒的姿态,是拒绝的态度。
她只是还没有说出来而已。
“这种程度的伪装亲密,能不能接受?”他轻声问,提前打破即将到来的僵局。
“哈?”饶束猛地抬起头,脑袋还磕到了他的下巴。
“嘶——”张修放开了她,后退两步,抬手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算不能接受也不用这样报复吧?”
他故意把话说得毫无余地。截断了一切暧昧的可能,钉死了这就是伪装出来的亲密。
骄傲的人从来就无法忍受别人的不知好歹。
对,他想,她就是不知好歹。
饶束也摸着自己的额头,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试着问:“你那、那些,都是假的呀?逢场作戏的呀?”
“不然?”张修挑着眉反问,“你当真了?”
“我……”饶束一口气提上来,噎在喉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吐气了。
“我他妈能不当真吗!你他妈又牵又抱又咬人的!”她烦躁地搓了搓自己脑后的头发,直接把头发搓成了一个鸟巢。
然而她心里是放松的,很快就摆脱了刚才一霎而至的支离破碎的感觉。
张修略低着眸看她这炸毛样子,看了一会儿,直到她自己又把自己的鸟巢抚平。
他唇边带笑,“女孩子这么容易被骗,可不是一件好事。”
饶束瞪他一眼,“也就只有你能骗我吧!”
她用的副词不是“会”,而是“能”。
气氛一下子又暧昧了。
饶束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装作随意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是说,我这么聪明,一般人还真骗不了我。”
“看来我在你眼中不是一般人。”张修说着,轻点下巴,十足的纨绔样。
他转身走下私人射击场的门前台阶,双手收在裤兜里,背影云淡风轻。
只扔下一句话:“走了。”
“哦。”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饶束偷偷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他妈的,这里好闷啊。
又闷又空。
2
上车之前,饶束的手在后座车门停顿了一下,最后转而去拉开了前面副驾驶的车门。
张修没说什么,他靠着后座,上了车就开始处理手机上的各路信息。
这一次的出租车司机一点也不善谈,不八卦。
上午十一点多,北京市内街道上的车流逐渐增多。
晴光,盛阳,高速运转的都市,人们坐在甲壳虫里缓慢移动。面部都麻木,表情都消泯。
掌心向上,双手以一种投降的姿势松松地摊开在自己的腿上,一半贴着大腿皮肤,一半留在短牛仔裤上。饶束看着正前方发呆。
透过车窗,她目光平静地目睹着满大街的热闹和匆忙。
她必须很平静,也必须很麻木,尽管思绪的尽头已经落到了一个留存在她鲜活记忆里的单词之上,一个她不想面对的单词。
但她要当做那从未发生过。
从未发生过。
她不是……
【bitch】.【bitch】.【bitch】…
“安全带。”
“我的妈!”
“系上安全啊小姑娘。”
“司机师傅你说话之前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呢?人吓人真是吓死人。”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谁说话之前还会来个预告的?”
“那你先打个响指什么的也行呀。”
司机师傅摇头笑了笑,饶束拉着安全带,低头系上。
坐在后座的张修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浅笑。
有些事情,他得冷却冷却。
传闻人类在某个年龄阶段总是很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即便张修自认为他已经摆脱了生理年龄的界定,但对于男女感情,其实他没深入了解过,没投入过真心,也没切实体验过。
他得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心理在作祟,以至于他会忍不住想要把一个相当于陌生人的人划进自己的世界。
这不是一段适宜挥洒个人闲情逸致的年岁。
何况,靠,她还敢摆出一副不乐意的架势。
手指摸到手机侧边的锁屏键,张修摁了一下,手机屏幕立刻变黑。
他一垂眸,就看见了屏幕上映照出来的那张脸。
是这张脸不符合中国女孩的审美?
还是这张脸看起来着实嫩得不可思议,导致她不忍心对他下手?
或者是她猜到了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害怕?讨厌?觉得他的世界黑暗又肮脏?
又或者是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她认为还要再考察一段时间,据说中国女性似乎大多缺乏安全感……
停。
操。
为什么他要思考这种无聊至极的问题?
“幼稚”这个词会不会写?
“infantile”总还是会写的吧。
真他妈觉得自己现在的压力不够大是不是?
桃花眼轻眨了一下,张修清空掉脑海里的这些杂乱思绪,重新登入手机原始数据平台,快速浏览并分析着商业股市的各大行情。
刚看了一会儿,手机通知栏突然多了一条来自社交软件的消息通知。
他盯着那条ins信息,过了好几秒才点开。
范初影发来的:【张,这是你?】
下面附了一张他站在射击室内持枪瞄准的侧脸照。
这果然是他妈的北京圈子,一堆官后代仿佛天天黏在一起一样。一旦一个人知道了一点东西,用不了半小时,整个圈子就都知道了。
退出ins,张修没有回复范初影的信息。
他跟范初影的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去年六月,两人离开挪威奥斯陆国际中学的前一天晚上。
他已经很久没回复过范初影的聊天信息了。
威文的ins账号宛如死去了一般。
3
车子开到酒店楼下,饶束先下了车,站在街边,撑开遮阳伞,等着后座上的那个人下来。
她发现张修每次下车的动作都值得被她放慢十倍。
总是车门先被他不紧不慢地推开,然后是他的左腿从里面跨出来,落在平地,接着他整个人才略弯着腰从车门后面完全浮现出来,最后他会站在距离车子二十公分左右的位置,用腕部轻推车门,关上。
记住一个人的动作细节是一件很心酸的事情,尤其是你得表现出你并没有记住的样子。
待他转过身来,饶束冲着他笑,突然来一句:“想吃鱼!”
“嗯?”张修略低着头在扣袖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