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当中,德王抱着女儿,身边跟着妻儿走在皇帝后面,前去正德宫后面的小祠堂,给先帝请安上香。
路半,与他共一伞蔽之的王妃伸出了手,触碰了下他抱着女儿的手。
她的手是暖的,一直怔怔看着前方的德王回过了神,朝她笑了一下。
“有……”德王启嘴,才知嘴有点干涩,他舔了舔嘴唇,接道:“我有好几年没来过这了。”
以前他就跟皇兄住在这里,他在正德宫学会蹒跚走路,学会认第一个字。有一段时日,他跟皇帝争执得最厉害的那段时日,他很怕再也不能过来,夜夜做梦,梦见他皇兄咳嗽吐血,看着他的眼睛里带着无尽的悲意。
那段时日他很痛苦,好像无论怎么做,无论站在那一边,他都是负心人,不是负了小辫子,就是负了皇兄。
而他认为对皇帝的退让都是为了还情,为了弥补,可他一退再退,却差点把他娶回来要陪他过下半辈子的心上人逼死,德王怕了,再也没想过以前正德宫里的那些日子,他注定要辜负他的皇兄。
再重新站到这个地方,走在以为忘却其实已经印在了脑海里的路上,就跟过了几辈子似的,恍如隔世。
好几年没来,就好像好几世没来过了,陌生又熟悉,那是他的皇兄,他的父亲,他视之为根的亲人。
德王说着,嘴里发苦。
“那这次来了,就多看几眼。”宋小五一手牵着世子,一手挽着他的手,就着宫人提着的宫灯看着白雪不断地拍打在他脸上,看着他的眼从怔愣变得柔软。
“诶。”德王朝她点头。
皇帝这次识趣,上完香后出声道:“朕在外面等你们。”
片刻后,宋小五带了儿女出来,站在了另一边。
“母妃。”一直安安静静的北晏在她怀里叫了她一声。
宋小五低头,听她小小地说了一句:“父王在哭。”
一刹那,宋小五的眼睛热了,她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抬眼望向了雪夜。
没有人能永远活得完整。
另一边,燕帝也听到了里面的哭声,他忍了又忍,末了还是冲了进去,双眼流泪,跪在趴在地上痛苦流涕的德王面前泣道:“小王叔,我们是一家人,您都不帮我,谁帮我?您就帮帮朕罢,小王叔!”
德王抬起了头,英俊的脸上满是泪痕,他叹了口气,扶上了燕帝的腿,看着面前的牌位,慢慢地站了起来。
燕帝抬头仰脖,听他出声:“大侄子啊……”
“小王叔。”
“要不你以为我这些年在干什么呢?”德王低首,眼泪往地上一滴接一滴地滴落,“你怎么就还是不懂啊?”
“王叔。”燕帝被他的哭相吓住了。
“孩子,你既然说我们是一家人,那一家人不是一家人逼,另一家人不断退得来的。”德王抽着鼻子,忍着心痛,自嘲地笑了一下,笑脸惨不忍睹:“周家乃强弩之末,到你手中已是势不能穿鲁缟也,你道周家还有今日,是我对不住你得来的?”
“你身为君王,上不知义,下不知德……”德王说到此,眼睛看到了前面先帝他亲手雕琢的牌位,他闭上了眼,连带把话也咽下了。
他掀袍再行跪下,朝前面大行跪拜,嘴里朗声道:“弟,召康,就此向兄拜别。”
周家,他会护卫下去的,此后如起争端,是正朔还是篡位夺权,不管后人如何评说,他一概认之,一力担之。
“王叔!”
“圣上,”德王抬身,朝他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头,“您是君,臣是王,臣往后,不跟您胡来了!”
燕帝心惊不已,“你,你这是何意?”
“您当贤君,臣就是贤臣。”德王猛地起身扎首,再行礼,“臣告退,谢圣上圣恩。”
他大步离了宫灯幽幽的祠堂,眼睛赤红,到了外面一看到王妃儿女,他快步上前,携了人就走,路过一旁惊恐发抖的太子,他顿了顿脚步,究竟还是未发一语就走了。
太子等他走了很远,在纷飞的大雪当中快要看不到他的身影时,才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叔爷爷。”
“叔爷爷。”太子想要追随他而去,却被身边的公公拦腰抱住。
“太子,冷静,您冷静一下,圣上还在里面,您这般,置您的君父于何地,欲置娘娘于何地?太子,三思啊!”他的公公压着他,在他耳边用力地低喊,眼睛拼命往那方圣上那边的人看去。
太子就是太偏着德王了才得圣上不喜,现下他还如此表现,叫圣上往后怎么想他?公公抱着人心惊肉跳,两眼发黑。
“叔爷爷……”公公的话,让太子到底没有喊出心底那句“带我走”的话来,守魂落魄地看着没有了身影的那片茫茫白雪。
德王听见了他的声音,但脚步未停,只是眼睛越发红赤,他身边被王妃牵着的世子一路小跑着跟着父母的脚步,未喊一声等,身边忠仆想替他出声,也被他一眼止住。
他抿着小嘴,得空时抬眼看一下他满身悲伤的父王,小脸板得越发严峻,眼神越发坚决。
宋小五半路要抱他,被他拒绝,“不。”
“儿?”
“我是世子。”世子道。
宋小五拉住了德王,让他回头看他的世子。
看着头发沾满了白雪,神情倔强的世子,德王如梦如醒,他走到了世子面前,把世子也抱了起来,在世子冰凉的脸边吸了两口气,“走,父王带你们回去。”
这一次,他不能再回头。
当夜德王起了高烧,叫着王妃的名字抓着王妃的手不放,世子陪着他母妃守了他父王一夜,他不知道他父王跟皇帝起了什么闲隙,但早上皇帝差人来传旨,传德王过去参加他初一的封笔仪式,在床边盘腿坐着的他起身冲向了壁柱,抓住柱上的宝剑往外冲。
“周承!”
“母妃,您教过的,以德抱怨,何以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抱德。”别人以德报德的时候方才以德来回报别人,被打了,那就直接一剑穿了他!
世子怒气冲冲,被铁卫拦住还大施手脚挣脱,“放开我。”
宋小五被他气得双眼含怒,“把这小崽子给我绑到柱子上去!”
躺在床上没有睡着的德王睁开了眼,抬头望着王妃的眼亮得可怕:“世子似是比我有血性颇多。”
不像他,一次次被搓皮磨骨,有人陪着,才磨平了骨子里的那些软弱。
“血性?这叫没脑子!教他的都白教了,浪费了我和他老师们的心血。”宋小五瞥了眼世子,回首与他道,“起身,去罢。”
德王这下知道世子的血性是从何而来的了,他叹了口气,垂死挣扎,“小辫子,我想多躺一会儿,我头疼……”
王妃下令,世子被绑到了离寝床不远的宫柱上,看到他欲要强出头的父王跟他母妃撒娇赖床,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第206章 第206章
“我去!”他不去我去,世子心怒他父王的不争气, 但气轰轰盯着的却是他母妃。
德王妃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低头亲了下德王的额, 淡道:“去罢。”
“那你给我穿衣裳?”
“嗯。”
德王爬起,俊脸因低烧残留绯红一片,额头鬓角挂着密密麻麻的细汗,手紧紧抓着王妃的手不放, 路过柱子的时候,他突然朝世子得意一笑,“你母妃只使唤我,你还小,差得远哩。”
周承被他气得胸口生疼,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到底帮的是谁?顽父!
这顽父不要也罢, 就让他那王妃要去罢!
世子气得全身发抖, 牵着王妃去换朝服的德王还挨着王妃的头, 朝她得意地眨眼睛。
宋小五给他擦了把汗。
没有几个人的心眼不是偏的, 尤其没被大人同化不通道理的小孩儿更靠直觉,世子现在烦死了他父亲, 回头父亲再带他玩两天,心就会回去, 倒是对她的成见, 却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化解得了的。
孩子天性对母亲苛求, 苛求她的爱, 苛求她完美, 就如父亲做不到的,母亲要是同样没做到,他记住的永远都是母亲对他的辜负,世子这点尤为突出,可能他早已觉察出她对他的放弃,在他没有把那些她放弃他而产生的怨恨发泄完毕前,她怕是很难分享到她这个世子身上的优点了。
他对他父王,那是温柔大度得很,讨厌极了也不愿意说一句重话。
宋小五不得不承认,她就是通晓来龙去脉,在儿子偏爱父亲这一点上,她有点吃小鬼的醋了。
人还真是讲究一个命,有那么一些人就是浑身缺点,他就是会被人珍惜爱戴。
“小辫子?”王妃看了他好几眼,德王不解,他身上不舒服,但还是朝王妃大大地咧了一个笑,询问。
“今天初一,见着皇帝要是问起,就说有点不舒服,别跟他吵架。”
“我不会。”德王不以为然,但想起皇帝找他们一家进宫的目的,他撇嘴道:“我不吵不表示他不会不纠缠,到时候那能怪我?”
“他不会。”昨晚才闹那么一场,皇帝但凡还讲究点九五之尊,就不会,宋小五摇头道。
德王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斜眼瞅她:“你这么了解他呀……”
“呀”字被他拖得老长。
还撒娇呢,宋小五失笑摇头,给他解衣。
德王里面的内衫前面看着干燥,她伸手往后一探,摸到了一片湿漉,她转首:“端盆热水来。”
“是。”随从依命而去。
德王现在身边的公公少了,多的都是铁卫和暗探退下来后转为随从的,都有家有室,有的那几个老公公还是老早以前就去势了的,现在德王和小世子身边仅有的两个小公公还是杨标强硬送来的,但这两个小公公也是天然无势被杨标找来调*教的,因为德王妃曾找来杨标明令过杨标及手下不许再咔嚓别人的小东西,府里今后也不会再用这些人。
德王妃不怕被男人多看几眼,德王在她的淫*威之下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认了,这把杨公公逼得民间大撒渔网,这么些年也就勉强找到了两个出生就弱势的小子,结果稍微调*教好,一个都没留,都送给不省心的德王,还有宝贝世子了。
热水很快就端来了,宋小五把人拉着到了屏风后。
王妃给王爷解衣,近身侍候的杨柳带着丫鬟们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拱门外,德王身边的随从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宋小五给他脱了里衣,拉出被子时,德王憋着坏笑伸手解她的衣带,被她把手打掉了,白了他一眼。
德王自认为得了王妃的媚眼,喜滋滋地凑过头去亲她柔软的红唇,被没好气的王妃惩罚地小咬了一口。
“转身。”宋小五见他老没个正经,强硬地让他转了个身,拉他坐下,拿烫毛巾给他擦背。
屏风后放着两个烧得红通通的炭盆,德王脱光了也不冷,热毛巾一贴到背上,他为之一振,更有精神跟王妃耍流氓了,“小辫子,这炭盆烧得好暖,你看,这还有张小床!”
德王转头朝王妃挤眼弄眼,很想去小床上享受一翻。
“哼。”王妃被他逗得哼笑了一声,懒与跟他计较,道:“等会儿给你多穿点,你会冒汗,趁机早回。”
“下午不是要去天坛祭祀么?”
“去,但提前回来歇一个时辰。”
“是了。”德王答应,说着他被王妃拉了起来,他转身有些遗憾看着小辫子的脸,尤其盯着她的红唇不放:“这就完了?”
宋小五速战速决,飞快给他穿衣裳,头朝外喊:“准备好粥汤,吹凉。”
这是打算用灌的,德王苦着脸,挣扎:“我病着呢。”
宋小五没理会他,打到他又偷偷摸摸拉衣带的手,给他穿好衣裳拉着人往主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