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为他做到的,他也想,他也愿意。
“好。”这次,宋小五真正地回到了人间,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投入了他的怀中,不再去看那一次次提醒她不属于这个世道的奇观异景。
她在乎了又如何?既然她来到了这一世,那便努力到她咽气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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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连下了数日雨,宋家祖母出殡那日早上,天空已放晴,只是路上泥泞,一行人送完葬回来,已如在泥地当中打滚了一翻。
从皇帝下旨到宋家祖母入葬,不过区区六日,是以宋家祖母能得风光大葬,墓却修得简单,比不过那些同等诰身,已归天命的命妇的大墓,规格甚简,倒也给宋家得回了一些简朴持家、宠唇不惊的名声。
宋小五的身份,本应不该出面抛头露脸送祖母,但她素衣简发,隐于宋家女眷当中,从出门到入墓,送了老太太最后一程。
宫中燕帝得此消息,冷笑了数声,冷嘲道:“听起来这孝心可嘉。”
不过狠起来,她也不会当自己是宋家女就是。
小王叔唯她是从,她做的任何都是好,同样的事他行来就是小肚鸡肠,没有天子之风,当真是可笑。
这厢宋小五回来一身泥泞,麻衣膝盖以下一片乌糟,陪她一道送葬的德王与世子也没好到哪去,她一回来有事要吩咐,没顾换衣裳,道等下回王府再换,他们也就没换,跟随宋韧等宋家人前去前堂,与前来送葬此厢辞行的亲朋戚友道别。
一家人身上最干净的就是一路被父母兄长抱于手中的北晏了,北晏今日安静乖巧无比,父兄一长,姑姑端来温水,她便双手去捧,接来杯子小心翼翼地送到母亲嘴边,“母妃,喝水水。”
宋小五摸摸她的小脸,低头喝了一口。
此时,此前被她送回来的老莫叔老莫婶被下人搀扶了进来。
此次,宋小五要送他们离开,在此静坐下来,想的都是这些年来这两人对她的偏爱,那些偏爱当中不乏愚忠与自身命运与地位的不得已攀附,但确切受好的是她,得到了偏爱的也是她不假。
见二老进来,她眼睛格外柔和。
“小娘子。”被她以闻姑姑前来郑重传叫相请,两老路上已经哭了一路,之前他们离开德王府也哭了一场,但那时候的哭是他们老了,不能再服侍他们的小娘子,但这场哭,他们是痛彻心腑。
之前宋小五已给他们认了一养子,是德王麾下一位忠肝义胆的属下,此人断腿残耳,因掩扶兄弟而负伤,后又因任务伤了一只眼,德王不再让他做事,宋小五观察良久,让他带着妻儿认了老莫叔老夫妻作养父母,然后悄悄离了德王府,去了燕都的近郊生活。
这次老夫人过逝,老莫叔夫妻带着子孙回来送殡。
宋小五之前已和过门来请安的莫家义子说过了她的打算,她打算让老夫妻这次回去后收拾家什,远离都城,隐姓埋名,抛弃过往重新立根立家,彻底不再提起有关于都城的任何事情。
见两老过来已哭得奄奄一息,想来已经得情,宋小五叹息了一声,把小娘子放入了莫婶怀中。
老莫婶抱着小郡主,更是失声痛哭,呜咽道:“小娘子小娘子,您就让老婶死在您身边罢。”
她老都老了,去什么异地他乡呢,那不是她的家。
老莫叔在旁拿衣袖掩着老眼,呜呜地掉眼泪。
“婶奶奶不哭……”北晏拿着小手绢给老莫婶擦眼泪,擦了几下,大眼睛当中泪花闪闪,“莫哭,莫哭了。”
老莫婶更是哭得呜咽不止,小厢房一时之间,只剩两老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
但他们记得他们小娘子是不喜哭泣之人,哭了半晌怕遭了她的讨厌,忍住了眼泪,又再三低声恳求,让他们留下,让义子带着孙儿远遁就是。
“那是我给你们的家,你们不守着,谁守?”
宋小五叫退了身边人,让今日皆来了的闻杏杨柳都退了下去,此翻叫老夫妻俩过来,一是道别,二是给他们一些傍身之物。
把东西拿了出来,宋小五把北晏抱回了怀中,放到地上,跟小女儿道:“小娘子,代母亲与莫公公和莫奶奶作别。”
“是。”北晏应下,跪下举手作拱,“北晏代母,与公公,奶奶作别!”
老莫叔老莫婶当下扭过头,再行呜咽不止。
与两老告别,又与父母说了几句话,宋小五没在宋家多留,就与德王带着儿女回了王府。
当晚,老莫叔老莫婶与义子义孙回了近州,不多日,举家南迁,自此之后,再无他们音信。
数百年后,一庞大的木姓家族有一子孙因自身兴趣所致,大修祖谱,追根溯源,发现自家祖先由莫姓改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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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秋末,举国丰收,唯独德王封地晏城收获了了,又遇上百年一遇的沙尘暴,沙尘盘旋于晏地上空,近月不去,晏地百姓投走他乡,眼看封城已成危城,命在旦夕,德王向上请求回封地坐镇。
皇帝不舍,道不愿皇叔回危城受难,愿意留皇叔在都城颐养,派朝中大臣前去晏城帮皇叔解救封地,待封地恢复往日繁荣,皇叔再回去不假。
德王被气得在朝廷大哭了几日,每日都表述晏地用先皇赐他之职,他生是晏地之王,死亦是晏地之鬼,不愿皇帝为他为难,还折耗国之栋才。
两叔侄在朝廷斗智斗勇,惺惺作态,你来我往了好几回,在得知晏地冶练兵造之才已经投诚,在往燕都的路上,又留下了德王世子的那位老师,把晏地的五万护城军砍到了三万,燕帝才松口让这一家子回去。
德王骂骂咧咧地带着王妃世子上路了。
前行时,皇帝令太子代他前来送行。
送别台上,太子含泪与叔祖父作别,情到深处之时行了跪拜大礼,坐于马上的德王见大孙子这么大了还不懂事,颇有些忧虑,等一行驶离了都城,他钻入马车,与王妃道:“信儿回去,他那父皇可不见得会夸他。”
太子之重情重义,比德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他当个好儿子好兄长无疑是极好的,但当个太子,尤其是燕帝这样的皇帝的太子,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了,宋小五沉思半晌,方才淡道:“但愿他有那运气。”
有那长命的运气,有那当皇帝的运气。
这些年德王府一退再退,如若不是晏地已成迟暮之相,人也被皇帝挖得差不多了,皇帝绝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回去。
他对德王府以及德王,已到得理不绕人的地步。
朝廷附和帝王者众多,起初还有几个会为德王府说话的,后来见帝王不喜,还被打压,渐渐地就无人再提了。
但人人心中都有一本帐,孰是孰非,长着眼睛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数。
而皇帝不择手段挖回去的人,未必是他的人。
正如他的忠臣,有朝一日,未必会是他的忠臣。
第216章 第216章
平昌十七年深秋, 一早,西北晏城一早有急马持旗入城。
快马一进城门,早已上马等候的两名护城兵夹马相送,等到了王府, 传信兵下马抱拳谢过两位兄弟的护送,快跑进府。
护城兵见王府护卫未加阻拦,放心离去。
晏地时有快讯而来,城门不得加以阻拦, 但恐途中生变,城门必有精兵等候相送至王府门□□接。
少焉, 德王在书房内收到了西北军统帅大将军前日凌晨给他写的信,信中道皇上密使秘密进入了西北他的帐中,西北要完了,他要完了。
大将军在信中火急火燎, 跟德王哭诉他要是完了, 让德王保他妻儿性命, 恩情他来世再报。
德王咋舌,把信给了身边与他同坐的世子。
两苦难父子,王妃入晏地就不管府事, 德王几番哀求不成, 就要了一个世子当帮手, 从此两父子同在书房办公, 相依为命。
世子看完信, 抬首看向德王:“京中未传来任何消息。”
“你皇兄不耐烦了呗。”还能怎么说?不过大将军能撑两年不回燕都, 是条硬汉了。
“看来筹划已久。”世子下了定论。
德王哼笑了一声。
西北军他认识的旧人已被换了个七七八八,等大将军这回去一交帅印,西北军他的残余力量就要被割削个彻底了。
不过德王无所谓这个,燕都他都能放手,何况本就不应该在他手中的西北军。
他又没有什么野心。
笑着,德王拿过世子手中的信,喜滋滋地道:“我拿去给你母妃瞧瞧,她还不知道呢。”
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又偷懒的德王。
德王不怕,弯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开了颜:“能者多劳,世子辛苦了。”
世子果决地拉开了他的手。
等他父王跳到门口,他身上到底还是存着些孩子气,朝门口不服地喊道:“我也要去!”
德王吓得一转身,连连朝他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一块儿去了,片时就要被王妃一道赶回来。
王妃现在悠悠闲闲,一把草能锄大半天,但可见不得别人躲懒了。
“回头我跟你母妃求个情,改天咱们一家去露宿打猎,可成?”德王忙贿赂世子。
“几天?何时?一道?”
德王苦着脸想:“过几天?”
“过几天是哪天?去多久?”
“多久是没多久的,顶多一两天罢,你母妃不会惯着咱俩,”说到这,德王唉声叹气,“至于哪天,等我去求过再说。”
“且记着了。”世子提醒。
德王摆手,早前的偷懒的兴头没了,背着手,唉声叹气摇头晃脑走了。
养了个跟他母亲一样会对付他的儿子,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路上德王还有些发愁儿子太聪明了不好,经过演武场远远看到正在上骑射课的女儿,大老远的他就喊,“儿,儿。”
“父王!”北晏回头一见父亲,顿时笑靥如花,驱使着马儿骑他奔来,快接近人时她一年挺立站立马上,紧接着向前一扑,扑入了她父王的怀里。
德王站在原地未动,稳稳地抱住了娇花的样的女儿,把她放到肩上坐着,拉着她的小手道:“一道找你母妃去。”
北晏脸上笑容顿时一僵,揪着父王的发冠咽了口口水,不确定地道:“不去了罢?昨日才罚过呢。”
昨日她没去上算术课,母妃就让她算了一本册子的题,现在都不知道有没有过关呢。
北晏这般一说,德王想起昨晚女儿撒娇打滚都没饶过的惩罚,也替他儿心有余悸,双手把女儿放下,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那就不去了。”
接着……
“母妃狠着呢。”
“王妃狠着呢。”
父女俩异口同声,同时害怕地直拍胸喘气。
“那父王去了。”临别时,父女俩依依不舍。
“父王,我送您一程。”北晏牵着跑回来的小母马,要送她父王。
两人走了不到十丈,送别的尽头就到了,北晏依依不舍拉着她父王的手,“父王,您空了记得来看我啊。”
“且放心着,一得空就来陪你玩儿。”德王一如既往,大方朝女儿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