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那是上辈子陈淮安对着齐梅头一回动怒,拉出去指着鼻子将这老娘骂了一回。
    质问她为何要搀和他和锦棠的房中之事,又为何非得要去惹恼锦棠。
    齐梅甚也不说,只道:“娘错了,娘也只是想给你再找个娇女娃子而已,谁知道锦棠会这般生气。”
    她永远都是这样说,给我淮安最好的衣着,最多的银子,娶最漂亮的娇女娃子,想逛青楼就逛青楼,想去赌场就去赌场,我的淮安就是渭河县第一逍遥自在的神仙二大爷。
    齐如意终是没有纳进来,锦棠因为一回小产,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非但齐梅被吓怕了,就连陈淮安也是跪在她的床前,指天发誓自己绝不纳妾,但锦棠依旧不高兴。
    在陈淮安想来,他对于女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至于齐如意,更加没有,但锦棠认了死理儿,一心认定,就是他想纳,齐梅才替他纳的。
    于母亲的好意,陈淮安又岂能辩解?
    吵不出结果来,他当然转身便走。
    时至今日他悟出来了,当齐梅早在今日起这个头儿的时候,身为丈夫,他既没有纳妾的心思,就应该直面的在齐梅面前说出来,而不应该让齐梅把这事儿捅到锦棠面前去。
    他是丈夫,是齐梅的心肝肉儿,顶了齐梅骂了齐梅,齐梅只会说句调皮。
    锦棠但凡在齐梅面前说句冲的,传出去就是儿媳不孝。
    是以,陈淮安一笑,故作汹势的说道:“那是个疯婆子生的疯丫头,你要真敢纳进来,我就捏死她。”说着,大手于空中一拎,咯咯作响。
    小时候见了齐如意,他也是这样威胁的:疯丫头,滚,小心我要捏死你。
    *
    齐梅趁着人不注意,就翻了个白眼儿,心说陈淮安这样子,怎么瞧都是叫罗锦棠给拴死了的样子。不纳妾,就离间不了这吵吵闹闹但又分不开的小俩口儿,这可如何是好?
    要说起陈淮安,就得说起她没了的亲儿子陈嘉正,比陈淮安大着几个月,生的那叫一个聪明,才一岁的孩子,陈杭摇头晃脑教一句人之初,就会跟着学一句。
    那时候齐梅在京城陪陈杭读书,夫妻恩爱,儿子聪明,日子过的不知有多快活。
    可那么好的孩子,叫陈淮安的生父陈澈给一箭穿心,弄没了。要是别人,叫人误杀了孩子,当时连生刮了陈澈的心都有。
    但齐梅不哪么想。
    陈淮安的生父陈澈,是南直隶盐城人。
    盐城哪地方,曾出过‘建安七子‘中文风奔放,笔力强劲,曾写过《饮马长城窟行》的陈琳。到了宋代,更有陆秀夫哪样宁亡身不亡国,背着小皇帝跳海的宰相。
    虽说近些年来出的读书人不多,但陈澈的师尊王栋,可是心学大家王伯安的亲传弟子。
    再有他的生母陆宝娟,那是个心机绵沉,名利心极重的女子。
    她老娘早丧,老爹不过一个太子府的洗马,没甚身份也无甚地位,京城里连品秩都没有的小官儿。
    陆宝娟自己相貌生的很平庸,慢说美,连标致都算不上,但她独具慧眼,早早儿就相中了相貌英俊,才华横溢的陈澈,俩人只一面之缘,一诗之会,她便断定,以陈澈的才华,桂榜必在前十。
    也是因此,她才不顾陈澈在盐城还有发妻,毅然决然的,自作主张,将陈澈纳入家中,做了他的外室。
    无母长女,本就了不得,还敢把自己的儿子送人,以保男人的前程,这种壮士断腕的魄力,又有几人能有?
    所以,虽说陈澈把巴掌大的陈淮安交给齐梅的时候,便是准备让这孩子去死的,齐梅也不敢弄死他。她要真给作弄没了,免不了陆宝娟的私心报复。
    所以,她才养大了陈淮安。
    当然,齐梅也不会让陈淮安好过。
    第31章 仇人相见
    陈淮安自幼天性聪颖,虽说她费尽心思往歪路上领,可他读文即通,捉起笔来就能书一手的好字儿。
    于是齐梅就不肯让他读书,整日勾些野孩子与他打架耍拳。可身为一个南人,陈淮安生着个北方相貌,人高马大的身形,打起架来两只拳头毫不含糊,如今连秦州第一拳把式都拜他叫二大爷,可见他的过人之处。
    至于吃喝嫖赌,他也吃,也喝,但不肯嫖也不肯赌,齐梅费劲了心机,拿着陆宝娟寄来的钱惯陈淮安,磕磕绊绊的,陈淮安虽说不着调儿,但居然勉强还在正道儿上。
    陈澈是个进士,虽说如今没落,但总有起复的一日,也早晚要来找儿子。
    到哪时,瞧着顶天立地,家业俱全的儿子,陈澈能不感激?能不尽心尽力扶持她的嘉雨和嘉利两个?
    而陈淮安自幼在她这里受尽宠爱,能不孝顺她?
    能不接她进京同享富贵荣华?
    她不过放了陈淮安一条生路,可带来的便利,却是莫大的。
    不过,没惯成个五毒俱全,只会祸害家业的废物,好进京以后去祸祸陈澈一家,齐梅的心里就不舒服。
    于是,齐梅又给他娶了罗锦棠哪么个又娇名声又不好的姑娘,就是想激的他更坏一点,让他尝个女人滋味儿,最好再染上嫖,正好惹上一身脏病,彻底把他惯成个废材。
    等陈澈来时,正好,把个废材还给他。陈澈杀了她的儿子,她养废了陈澈的儿子,不是正好儿俩齐?
    如今倒好,陈淮安是成了个废材,可也是罗锦棠的废柴,不是她的废柴了。
    齐梅又怎能不气?
    转眼进了县衙。
    前任县公张准,在渭河县为县令整整一十二年,为官清肃,廉政,疏河道,治水利,虽不能说是个可载于史册的大清官,但算得上是个好县令了。
    这不,他如今高升到了兴安州,为一方知府。
    兴安州内有汉水,有恒河,一州领六县,虽说紧依秦岭,但总归是在关内,与如今这渭河县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如此高升,张准当然高兴。
    遥遥儿见继任的代理县令陈杭前来,张准抱拳就迎了上来:“陈公,在省城没有派来新的县令之前,渭河县的百姓,本官就托付给你了。”
    陈杭笑的春风得意:“哪里哪里,皆是应该的。”
    *
    进了宴席,整个渭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也是巧了,陈淮安被分到设在后院凉亭中的一桌,桌上坐着的,有孙福海和他大哥孙福贵,还有竹山书院的山正康维桢。
    陈淮安进去的时候,孙福海的大哥孙福贵正在洋洋洒洒的不知说着什么。
    陈淮安听见他话里提及了锦棠,于是便站在凉亭外细听。
    却原来,孙福贵说的是自家的弟弟,秦州府衙的主簿孙福宁。
    孙福宁娶了秦州知府王世昆的女儿王金凤为妻,但是王姑娘一直不能生育,于是,在孙福宁的授意下,孙福贵曾经跑到罗家酒肆,上门,想要为罗锦棠说门亲事,便是让她到秦州城,去伺候自家的弟弟孙福宁,给他作妾。
    府衙主簿家的妾侍,多光彩的事儿,谁知罗锦棠非但不愿意,反而一口就把孙福贵给啐了出来。今日再说起这话,孙福贵自然是笑罗锦棠没眼光,最后挑来挑去挑了陈淮安这么个浪荡子,如今整日吵吵打打,够她受的。
    忽而,有人瞧见陈淮安一脸阴沉的站在亭外,连忙就打着笑儿叉开了话题,把陈淮安请进了坐中。
    这一桌子,陈淮安是学生又是小辈,理应就是坐在下首,给大家添茶敬酒,供大家使唤。
    孙福海前些日子使了自家堂弟孙三,要在葛牙妹的酒肆外放一把火,便是准备要阻止罗家酒肆和康维桢合作的。
    谁知恰叫陈淮安这厮给撞上,扒光了孙三的衣服,把孙三扔到了冰溜子一尺厚的渭河里头。
    孙三光着身子于这腊月的天气跑回家,当晚就发了高热,到如今还躺在自家炕上说胡话儿呢。
    这一遇,可谓仇人相见,份外眼红。
    孙福海首当其冲,指着陈淮安道:“淮安,这一桌皆是你的长辈,敬酒来。”
    陈淮安如今夹起了狼尾巴,也是立誓从此要做个良民,再不耍拳打架吃酒的,遂端起酒壶,先斟了三杯,行至康维桢面前,道:“学生借张知府的酒,敬先生一杯。”
    康维桢接过酒,不过轻轻抿了一抿,便放下了。
    孙福海指着陈淮安道:“既是学生,既尊师长,你就该把酒吃掉,为甚不吃?”
    陈淮安道:“不瞒孙伯父说,淮安半年前就戒了酒,如今滴酒不沾。”
    孙福海侧首,对他大哥孙福贵说道:“大约是咱们乾干没来的缘故,若是乾干在此,岳父劝酒,你看他吃不吃。”
    俩兄弟一唱一合,抬出孙乾干来,满桌子的人都是不明觉厉的笑。毕竟孙乾干死的不明不白,很多人私底下说,是葛牙妹勾搭成奸后,把那孩子给杀了。
    陈淮安笑了笑,未语,转而,端着盅子就到了孙福海面前:“侄子再敬孙伯父一杯。”
    孙福海这下拿大了:“淮安,你该叫我甚?”
    “伯父。”陈淮安身材最高,生的魁伟,略俯首,笑眯眯望着孙福海。
    “不对,你该要叫我一声老泰山,至于原因……”孙福海接过酒,一饮而尽:“回去问罗家酒肆的东家娘子去。”
    在座的诸人,皆吃罗家的酒,也都认识葛牙妹,虽说大家皆是低着眉头,但哪笑意再明显不过,大家都认准,葛牙妹的不检点与不干净了。
    陈淮安袍帘挂过桌子,一根筷子掉了下去,于是他弯腰,将它捡起来,又放到了桌子上。
    一盅饮尽,孙福海端起盅子就逼向了陈淮安:“既你要叫我一声老泰山,就该明白,长辈命,不可辞,管你戒不戒酒,快吃了它。”
    陈淮安终于不笑了,一把挡开了酒,淡淡道:“伯父要不暂且等等,淮安去知府大人哪里照料片刻,稍后再来,陪您吃了这盅酒?”
    既知府大人有唤,孙福海也不敢再为难,就让陈淮安走了。
    俩兄弟目送着陈淮安离去,对视一眼,哄堂大笑。
    孙福海更是摇了摇头,咬着牙说:“葛牙妹哪个贱妇,看我有一日不整死她。”
    “啊!”
    “嗷!”
    就在俩兄弟落座时,忽而齐齐一声大叫,紧接着,孙福海开始跳起来拍打自己的屁股,而孙福贵更甚,棉袍子上直接窜起火来,烧到了头发,他自己扑不灭,见有下人端来一盆子水,随即便夺过来浇到了背上。
    好家伙。下人端来的不是水而是酒,腾的一声,火苗子窜了老高,转眼之间,孙福贵就成个火人儿了。
    却原来,陈淮安听这两兄弟奚落自己时也没闲着,借着捡筷子的功夫,伸手从炭盆子里挑了两块燃的正旺的炭,往他兄弟二人的椅子上,一人放了一块。
    落坐的瞬间,屁股就燃起来了。
    孙福贵好容易扑灭了袍子上的火,灰头土脸,咬牙切齿对康维桢说道:“康先生,你可是证人,椅子上的炭分明就是陈淮安放的,我今儿就要到知县大人面前告他去,这个无赖,死狗,腌瓒物儿,老子今儿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康维桢站了起来,惯来的一袭白麻布棉袍,烫熨的一丝皱褶也无,斯文俊雅的脸上挂着一抹阴寒,冷冷一笑,道:“康某确实瞧见了,而且康某还觉得,淮安做的很对。”
    一桌子的人皆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康维桢。
    康维桢一字一顿道:“世间最难得就是自立,尤其妇人。葛牙妹酿酒赚钱,操持家业,把个瘫痪在床的丈夫养到站了起来,把年幼的儿子抚养长大,据说,借你孙福海的印子钱中,有一半还是拿去赡养婆婆。
    这样的妇人,就因为她没有男人可依靠,没有家业可支撑,诸位出门在外,要被人叫声老爷的人,便在酒桌上肆意取笑于她。
    你们可配得上吃罗家酒肆的酒,又能否配得上,与我康维桢同席?”
    炭盆就在脚边。
    康维桢亲自将它端起来,放到桌子上,随即,一坛酒浇了上去,哗的一声,酒香伴随着蓝色的火苗,随即扬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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