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但在他们看来,谁家的酒不搀水,哪才叫没天理呢。
    所以,他们夫妻之间虽说没有生死之仇,但在经营酒肆上的矛盾,是永远都无法调和的。
    于葛牙妹来说,罗根旺只是她在怕康家老爷子要打死康维桢时,慌不择路之后闭着眼睛瞎撞进来的个坟墓而已。
    而于罗根旺来说,葛牙妹小姐身子丫环命,又较真认死理儿,还叫孙福海骗过五千两的印子钱,搞的一个家简直乱了套,就是个只会干活不会变通,叫人一骗就上当的榆木脑袋。
    再加上,最近天天跑隔壁,躺在炕上的罗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的全是自己瘫痪在炕上时,葛牙妹和锦棠两个克扣银子,待她的不好。孝顺的罗根旺陪着母亲哭了一大场,心里正存着气儿了。
    三言两语的,俩人就又吵起来了。
    “康维桢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想着你,如今我都在想,念堂究竟是不是我的种儿。”罗根旺忽而说道。
    葛牙妹顾不得有人进门来灌酒,气的提着刀直接就出来,吼道:“你血口喷人。”
    来灌酒的客人,都叫白面大红唇,母老虎一样的东家娘子给吓跑了。
    罗根旺分明知道,葛牙妹嫁给他的时候还是个处子,为了堵罗老太太的嘴,葛牙妹可是捧着落了红的元帕,给罗家上下都瞧过的,所以锦棠的身世作不了假,就是他的。
    但念堂就不同了,毕竟那时候康维桢还回过一次渭河县,会不会就是那一回偷情才有的?
    就算没有,罗根旺为了能压葛牙妹一头,好把大房的人也拉进来一起赚钱,没有也要说成个有。他声音反而大了起来:“你要真能保证你俩清清白白,他怎的昨夜会突然跑进酒肆来,这就证明,你俩压根儿就没断过。”
    要说葛牙妹这些年涂脂抹粉,当然也是为了能叫康维桢死心。
    她故意将自己弄的粗俗不堪,一则,酒客们虽说臊皮两句,但一般嫌她太粗俗,就不会有更近一步的举动。再则,康维桢看她一个朴素的乡里大姑娘成了这个鬼样儿,也就死心了,会好好儿去考他的功名,过他的日子了。
    多少年下来,她勤劳操持,便脂粉,也用的皆是最便宜的,好的全给锦棠用了。
    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熬着丈夫站起来了,丈夫却伙同着大房一家子,这是一步步的,准备要把她给逼出门去。
    狠狠剁着案板,她道:“罗根旺,我再说一回,凭你再怎么抹黑,这酒肆也是我的念堂和锦棠的,跟你家大房没有任何干系,养家的银子我给,但是,想要和伙儿做酒肆生意,没门。”
    恰就在这时,大房的罗秀娟又进来了。
    她端了一大海碗的饺子,笑嘻嘻说道:“怎的二叔和二婶又吵上了,和气生财,都莫要再吵了。这是我娘和我奶亲手捏的饺子,一起过来吃吧。”
    虽说隔着一堵墙,但葛牙妹都一年没见过隔壁的老太太了。这一年都跟装死一样,除了讨吃就是讨吃,现在倒好,居然还会主动送饺子来。
    老太太做饭手法不好,做出来的饭,也就只有罗根旺打小儿吃惯了才能吃得下去,她忙着给锦棠准备吃食,才不屑于吃大房的饭,是以淡淡说道:“我不吃,你只给你二叔吃去。”
    罗秀娟应了一声,还到后厨来要了一只醋碟儿,出去给了罗根旺,罗根旺就在柜台里面,就着一碟子醋,去吃他老娘包的萝卜干儿饺子去了。
    “念堂的的确确儿,是你的孩子。我和康维桢,自打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有过往来,我如今这个样子,他哪等男人也是瞧不上的,咱们往后不要吵了,我让一步,给大房一年十五两银子的花销,咱们一家好好儿把日子过,好不好?”终于,葛牙妹为了俩孩子,还是又退了一步。
    只听见外面有吭嗤吭嗤的声音,葛牙妹只当是罗根旺在刨着只饺子,遂又道:“锦棠还跟我说,她做过个梦,在梦里,我于去年就死了,你们跟大房也没有守住酒肆,酒肆反而归到别人手中去了。咱们自家的人不要相互倾辄,跟你夫妻十来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我为了俩孩子,便你身子如何,我也会永远守着你的。”
    男女之间,葛牙妹就只当自己死了男人,从此守一辈子活寡了,但是为了俩孩子,她觉得这样做很值。
    她说这话的时候,罗根旺手捏着喉管,呼噜呼噜的,只有出气,没有进的气,像是被饺子噎到了,又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喉管,忽而脖子一仰,连血带刚吃进去的饺子,喷涌一样扬天吐了出来,吐的满柜台都是。
    葛牙妹疾步奔了出来,尖叫了一声她爹,随即就扑了过去,从罗根旺嘴里往外扒着饺子,揩着嘴,嘴对着嘴,还想吐气儿给他进去,把自家这虽说一无事处,到底是俩孩子爹的男人给救活过来。
    但是,一刻钟后,罗根发就率着官府的人来了。
    经过鉴定,饺子没事,但是醋里面馋了砒霜,罗根旺是叫醋里面的砒霜给毒死的。
    恰在罗根旺死前,有人证,说自己上门打酒时,罗根旺和葛牙妹正在吵架,而葛牙妹还提着刀威胁过罗根旺。
    再兼罗秀娟也证明,自己进门时俩人正在吵架。
    案子报到县衙,也不过半个时辰,葛牙妹被以谋杀亲夫之名,就给投到县衙大牢了。
    *
    早晨锦棠走的时候,爹娘一个在柜台里打酒,一个在后院忙碌,和和美美的,等晚上回来,一个挺尸在后院,一个被抓下了大狱,家破人凋零,居然不过转眼间的事儿。
    葛牙妹正在给她做她想吃的土芋凉粉,熬好之后,亮晶晶的一大盆,就摊在厨房的案板上,细葱花沧成的菹菜上漂着薄薄一层金黄色的菜籽油,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转眼之间,娘居然就给抓到官府去了。
    蓦然回头,小念堂还挎着小书包,站在她身后,嘤嘤儿的哭着。
    锦棠当然知道,这事儿绝不是一个人干的。
    她上辈子叫人谋害过多回,也知道谁徜若要害人,面上笑嘻嘻,心里百转千回,在事发之前,肯定酝酿过多回,绕了很多道圈子。
    “爹娘这两天可曾吵过架?大房的人可是给你说过什么?“锦棠问念堂。
    其实昨儿夜里,葛牙妹就叫罗根发抽了一扁担。但是后来葛牙妹劝念堂息声,不要告诉锦棠,念堂也就将此事瞒了下来。
    爹死了已经够叫他伤心的了,他怕锦棠冲动的性子,又要去隔壁,跟伤心欲绝的老太太吵,毕竟老太太待念堂可是实打实儿的好,每每过去,拉着他的手,问葛牙妹可又打了他,有没有吃饭,晚上有没有睡好,冷不冷热不热的。
    相比之下,葛牙妹只会拿烧火棍抽孩子的屁股。
    整日棍子戳着孩子,不许他这样不许他哪样。
    所以,迄今为止,葛牙妹和罗根旺吵过架的事情,念堂依旧犹豫着不敢告诉锦棠。
    他只道:“康山正来过,爹娘为了康山正,吵过一架。”
    锦棠抓起一根烧火棍子,低头看着弟弟,冷冷看了半天,忽而问道:“念堂,你是不是觉得隔壁奶奶一家人都特别好,唯有娘和我不好?”
    念堂憋了两眼的泪往外崩着,使劲儿摇头,却不说话。
    锦棠不敢失弟弟的心,因为在念堂到京城之后,就跟她断了往来,而且年纪轻轻儿的,在她的第二任丈夫林钦去世之后,悄没声息儿的也就死了,她迄今不知道是黄爱莲的黑手,还是大房的人把他给弄没了,抑或者说,是因为这孩子本身敏感脆弱的性格,让他自己最终走上了绝路。
    她回来之后忍了大房哪么久,倒不是怕他们,只是因为怕失了念堂的心,没想到最终却忍出这么个结局来。
    第59章 土芋凉粉
    罗念堂和锦棠不一样。
    他生下来的时候,锦棠已经搬离父母,到后院去睡了。
    不比锦棠小的时候,葛牙妹和罗根旺的关系尚好,俩人虽说也吵吵闹闹,但亲热的时候更多。念堂出生以后,因为康维桢回了竹山书院教书,而罗根旺自认自己比不上康维桢,又经常撞见康维桢会在自家酒肆外面,俩人夜里便会无尽的争吵。
    徜若争吵起来,葛牙妹必然就不准罗根旺碰自己的身子。
    罗根旺于是骂她贱妇□□,问她是不是还想着康维桢。葛牙妹有时候气急了,自然也会回怼两句:“你瞧瞧你的样子,再瞧瞧人家,再瞧瞧我的样子,你觉得人家能看得上我?”
    确实,风度肃雅的书院山正,和一个浓妆艳抹的酒肆老板娘,按例也弄不到一起,但罗根旺就是觉得自卑,心里觉得不得劲儿。
    念堂是从小听爹娘吵架长大的。
    葛牙妹又从来不给孩子解释自己和康维桢当年的旧事,提起来就是哭。
    相反,罗根旺总是经常跟儿子说,你娘只是因为康家嫌弃,不肯要,但她的心始终在康维桢身上,早晚有一天,要弃了我们父子,一走了之。
    念堂从小听这种话,于母亲便有一种幻得幻失,一方面,他当然不希望失去娘,可另一方面,瞧着家里过的仅仅巴巴儿的,他连过冬的衣裳都没有,罗根旺连药都吃不起的时候,她还往脸上擦哪种香味刺鼻的劣质脂粉,那种怀疑心,自然也就深深的种下了。
    再兼昨夜俩家人吵的时候,康维桢确实进来过,而父母又因为康维桢吵了半夜。
    罗根旺和儿子睡一床,不停的叹气,说你娘怕是要抛下咱们走了。
    所以在念堂的潜意识里,怕爹也是叫娘杀的,他心里比锦棠更怕,怕的要死。
    叫锦棠两只眼睛盯着,他终于说:“姐,我就说爹是我杀的,我把娘换出来,好不好?”
    他说这话,仍是深信人是葛牙妹杀的。
    为母顶罪,这是他能想到敬孝道最好的办法了。
    这时候,大伯罗根发已经率着人来置灵棚,在后院里开始办丧事,准备要给罗根旺收敛,下葬了。
    罗根发脸上可是真真切切的悲伤,悲伤到锦棠徜若不是多活一世,都看不出他才是杀人凶手来,毕竟亲兄弟,不到一定份上,不该如此害人命的。
    “锦棠,念堂,勿要怕,从今往后,大伯照料着你们。”揩了把眼泪,罗根发说道:“可怜的孩子,从今往后你们爹没了,娘也被关起来了,咱们的日子可要咋过哟。”
    锦棠说道:“大伯也听说了,是我娘在醋里放的砒霜,毒死的我爹?”
    “可不是吗?要说你娘也是真冲动,虽说往日也动不动就说要杀人,可也不能真……唉,不说了。”罗根发再说一句,急匆匆的出去了,因为当初为罗老太太备置的棺材,从隔壁给抬了过来,正在从后门往里进了,他得瞧着顺棺木去。
    锦棠侧瞧一眼院子里叫白布蒙着,停在板上的尸首,当然心焦欲裂,疼她爱她的爹,今儿早上她走的时候,还笑呵呵的,温柔的跟她说早点儿回来,你娘给你做凉粉吃了,谁知道转眼就成个口鼻尽黑的死人了。
    但是这时候她不能焦躁,也不能去哭去闹,去跟人吵。
    依稀记得上辈子,她最后一胎孩子小产之后,她确定是黄爱莲动的手脚,于是对着林钦大吵大闹,让他去找黄爱莲给孩子报仇。
    结果了,黄爱莲把痕迹抹的干干净净,她白辛苦了一场,孩子白白儿没了,仇也没能得报,反而还受了黄爱莲一通又一通的侮辱。
    当然,这辈子,在把黄爱莲哪个人戳穿,甩在陈淮安脸上之前,锦棠绝对不会说什么,也绝不会去故意打扰陈淮安和黄爱莲的相遇。
    他是哪么的疼爱他的儿子陈濯缨,今生势必也要把陈濯缨那个孩子给生出来,身为他儿子的母亲,便知道黄爱莲做过什么,陈淮安非但不会加以责斥,估计还会帮她掩饰。
    有孩子的夫妻才是一家人,没有孩子的夫妻,始终是离心离形的。
    但是,等她拥有一个商业帝国的时候,她总得把上辈子在雪里最后一回拨开提篮,看着孩子青紫的脸时的绝望和痛苦,全都甩在陈淮安和黄爱莲的脸上。
    话又说回来。
    念堂小声儿道:“大伯和娘起过口角,还打了娘,竹山书院的康山正还来过,所以,大概,娘是因为……”怀恨在心四个字,总是说不出来的。
    锦棠望转身在厨房案头,把葛牙妹搅出来的土芋凉粉切成了薄片,再切成细丝,放入呛过的菹菜水中轻轻一摆,一根根透明的,筋道的土芋凉粉便舒散开来,根根滑入水中。
    她端了一碗,递给罗念堂:“横竖是娘做的最后一餐饭,咱们不能浪费,快吃了它。”
    罗念堂哪里能吃得下去,仰着小脸儿,端着只青瓷海碗,泪吧啦啦的从脸上往下滚着,显然,孩子已经痛苦到极点了。
    锦棠于是端过碗来,坐到灶火下的小扎子上,当着抽抽噎噎个不停的念堂的面,仔仔细细的,吃完了一碗筋道爽滑,酸香扑鼻的土芋凉粉。
    不比豆粉的散嫩,薯粉的筋道,土芋粉的口感,介乎于两者之间,嚼起来筋道,和着酸酸的菹菜汤,格外的爽口。
    但要做这东西并不容易,不加明矾会成一团稀泥,加多了明矾又会涩口,两辈子加起来锦棠吃过最好的,唯有葛牙妹做的。
    她自己吃罢,转身再细细儿的切了一份出来,浇上菹菜酸汤,装进只食盒里盖好,提着,带着念堂从酒肆的正门出了门,见齐高高满头的毛乱竖着,像只野狗一样在自家门外站着,猜怕也是听到葛牙妹的事情,跑来照料自己的,遂走了过去。
    齐高高搓着双手,吸着鼻子,点头哈腰跑了过来,结结巴巴唤了声大姑娘。
    锦棠不比葛牙妹,对于这种喜欢上下其手,爱占点子便宜的爱慕者们,有种格外的宽容,便他们臊皮一把,或者说句流氓话儿,为了生意也会笑着,忍着。
    她挺直着脊梁,一张瓜子小脸儿冷若寒霜,下巴扬了高高儿的走过去,将只食盒递给齐高高,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往他手中放了四枚铜板,道:“烦请齐公子跑趟路,把这只食盒送到竹山书院,送给康维桢康山正,只须告诉他我娘在县衙大牢就好,余的不必多说。”
    既是康维桢惹的事儿,就该由他自己来收场。
    齐高高嘴欠,但哪是在锦棠不搭理他的时候,真的锦棠给脸,搭理他的,下的一只食盒都提不稳,结结巴巴道:“哥哥我跑腿就好,怎好要大姑娘的钱?”
    “嫌少,还是看不起我?”锦棠反问。
    齐高高连忙道:“哪里哪里,大姑娘使唤,我高兴还来不及了。”
    说着,宝贝似的将四枚铜板往兜里一装,齐高高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身后忽而扬起一声啸天似的哭声,这是罗老太太,声音惊起一树正在柿子树上啄冻柿子的麻雀,扑拉拉的飞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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