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生得很有几分姿色,厚厚的脂粉从脸涂到脖子,行动弱柳扶风,要不是开口说话董晓悦还真辨不出他的雌雄。
男人行完礼,撩了乡公主一眼,娇嗔道:“姊姊有日子不来,莫不是叫旁人勾了魂去?奴家把一双眼都望穿了。”
董晓悦不禁打了个哆嗦。
乡公主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嬉笑着拿扇子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晃了晃腰间的锦囊:“说得那么好听,你是想我的钱袋子了罢?”说着从里面掏出一条小金鱼,故意促狭地往他脑后一扔。
“奴家谢过姊姊赏赐,”男人转过身,弯下腰,捡起金子袖在袖中,目光颤悠悠地移到董晓悦脸上,暧昧地逡巡地一会儿:“这位姊姊看着眼生,是第一遭么?”
乡公主伸手把董晓悦一拦,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你别吓着了她。”
男人很有眼色地退后一步,不再和乡公主打情骂俏,低下头道:“请两位官人上辇。”
乡公主挽着董晓悦的胳膊:“咱们俩坐一块儿。”又对侍女们道:“你们先回府吧,晚间再来接。”
碧琉璃面有难色,但是当着乡公主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答应一声回去了。
男人在前面带路,四个汉子抬起步辇入了二门。
步辇不大,尽管两人身材苗条,坐在一起仍旧有点挤。乡公主凑到董晓悦的耳边,用扇子掩着悄声道:“此人名唤兰芷,几年前也是竹里馆的红人,如今年老色衰,只能在外间迎客奉茶了,别看这些小倌少时风光得意,身价是同等姿色女子的数倍,但是年纪一大,便被人弃如敝履,不若女子还能嫁个商贾或是为人婢妾,谋个出路。”
“......”这兰芷看着不到三十,在现代勉强还是鲜肉一块,没想到在这里已经被归到年老色衰之列了,万恶的封建社会真是残酷。
乡公主接着道:“我念着旧情,每回见着他总是接济些财帛,免他晚景凄凉。”
“......”那你很棒棒哦。
兰芷带着两人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几道门,经过后花园,穿过丛丛斑竹中的小道,来到一处清幽的雅舍。
“这园子里有六七处这样的馆舍,都是给贵客留的,”乡公主又在董晓悦耳边科普,在她手腕上轻轻捏了捏,“阿姊,你没几日就要成婚了,虽说驸马也不能拘束你,可总少了几分逍遥自在,今日妹妹作东,你须得玩得尽兴。”
董晓悦不知道她说的“玩”是什么尺度,红着脸唔了一声。
乡公主一脸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道:“咱们那么多姊妹,就属你最尊贵,何必觑人脸色?那林家二郎眼高于顶,你为他守身如玉,不过纵得他越发不可一世,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举世无双又怎的,说到底就是独木一棵,哪里比得上繁花似锦,阿姊你听妹妹一句劝罢!”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苦口婆心,不像是教唆她嫖.娼,倒像是劝她皈依佛门。
董晓悦支支吾吾地敷衍着,没个准话,乡公主无计可施,心道一会儿让你尝到甜头,管保你把那林二郎抛到九霄云外去。
两人下了辇,上了台阶,门边两个十来岁的小僮脆生生地行了礼,打起帘子,又有数名稍大些的清秀少年殷勤地将他们迎进去。
室内焚着甜腻的熏香,绣帷罗襦,几榻精丽。两人入了座,立即有侍者奉上精致的茶食,伎乐奏起靡靡之音,兰芷撩起袖子给两人点茶,乡公主也不急,喝着茶,品鉴着丝竹,悠然地聊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董晓悦对这些几乎一窍不通,兰芷便时不时地凑趣,倒也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明月东升,茶果换成酒菜,重头戏即将拉开帷幕。
酒过三巡,乡公主对兰芷道:“听说你们这儿新来了个孩子,叫他过来与我阿姊见个礼。”
兰芷知道乡公主身份,与她称姊妹的,自然也是金枝玉叶,他不敢耽搁,答应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兰芷领着那传说中的绝色小倌到了。
董晓悦打眼一瞧,那小倌大约十七八岁,生得确实漂亮,不过有上个梦里的宝贝儿子珠玉在前,也就觉得平平了。
他的眉目和神情都和燕王殿下没有半点相似,董晓悦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又有几分失望。
同来的还有几个俊美的少年,最小的十三四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来岁,都生得朱唇皓齿,颜色鲜妍,因为是伺候女客,这些人倒是没把脂粉涂得太厚。
那些少年跪下行了礼,便入席陪坐。
乡公主朝兰芷使了个眼色,兰芷便让那绝色小倌去服侍董晓悦。
那小倌年纪虽小,业务却很熟练,往董晓悦身上一靠,媚眼如丝地叫了一声,用手背若有意似无心地磨蹭她的手腕内侧:“姊姊,你生得真美,羡煞奴家了。”
董晓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条件反射一般腾地站起身,差点把食案掀翻。
小倌吓得花容失色:“奴家该死,求官人恕罪!”
董晓悦连忙说:“ 没事,我去净个手。”
“奴家带官人去。”那小倌仍旧战战兢兢。
“不用,我认识路。”董晓悦挥挥手,喝了一下午的茶水,往净房跑了不止一趟了。
“说了我阿姊面皮薄,”乡公主已然微醺,勾着那绝色小倌的脖子,拿起自己的酒盏喂了他一口,“你那么猴急做甚?慢慢来,要如细雨微风一般,伺候得好时,嗝......我重赏你......”说完兴致来了,开始放声歌唱。
听着身后乡公主时断时续的歌声,董晓悦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双腿仍旧有些发软。
董晓悦去完净房,看看天色,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四周华灯点点,丝竹幽咽,一派旖旎暧昧,董小姐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深感格格不入,萌生了退意——那绝色小倌和燕王殿下没什么关系,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不告而别太过失礼,她打算回去和乡公主打个招呼便离开,谁知那花园到了晚上,处处看着都一样,她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更是不辨东西,好不容易找到那条竹林小径,却走错了一个岔路。
她还不知道自己走错了,见小径尽头有灯光,屋子里传出泠泠的琴声,便径直往那儿走。
到了门口,她也没注意到那两个守门的小僮不见了,自力更生地打起珠帘走了进去,里面哪里有乡公主和众小倌的影子,只有一人坐在案前弹琴,被她一搅合,琴声戛然而止。
董晓悦正要道个歉退出去,冷不丁看见那弹琴之人的脸,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梁玄?”
那人没系腰带,一袭宽袍广袖的浅紫色衣裳长长曳到地上,上面遍绣藤花,月白中衣领子微敞,露出优美的颈项和锁骨。
他慵懒地拿起琴案上的一把乌木骨泥金扇,有气无力地捏在手里,乌木的黑衬着肌肤的白,几乎有些触目惊心。
董晓悦从来没见过燕王殿下这副模样,之前不管是哪个梦里,他都一本正经,捂得严严实实,虽说长得美,可走的是拒人千里的冰山美人路线,算是和风流绝缘。
而眼前这个何止是风流,一只脚简直已经跨进了风骚的领域。
可是董晓悦分明感觉到梁玄身上那种气息,熟悉而微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她吃了很多堑才培养出来的直觉。
那人也不回答,一手托腮,掀起眼皮打量了她一会儿了,嘴角轻佻地一挑:“官人怕是认错人了。”
董晓悦吓得冷汗直冒——这个地方称呼别人“官人”的只有工作人员,甭管芯子是不是正主,至少燕王殿下的金躯是沦落风尘了。
她走又不是,留又尴尬,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便听那人悠悠道:“长夜寂寥,官人误入此处也是缘分,陪奴家饮一杯水酒再走可好?”
第49章 情挑
董晓悦瞥了眼食案, 只见上面搁着几碟下酒小菜,一把鎏金银执壶配着个杯子,显然是在自饮自酌, 嘴里发苦, 心里泛着一浪一浪的酸涩。
燕王殿下有二十五六了,以小倌的标准算, 距离年老色衰也就是一步之遥, 出卖色相就算了, 事业还走下坡路, 如果芯子真是心高气傲的燕王殿下, 真不知他有多么难受。
以他们的交情,别说是一杯酒,就是一缸也得闷下去啊!她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
那人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将自己坐榻让出半边:“官人请坐。”
董晓悦一看,那是张独榻,两个人坐必然会挨挤在一起,便有些迟疑:“我坐旁边席子上就行了。”
那人凄苦地扯了扯嘴角,低头垂眸, 浓长的睫毛投下羽翼般的影子, 遮住了眼睛:“奴家入不得官人的眼。”
董晓悦最见不得人这样, 何况还是美人, 赶紧麻溜坐下。
那人得寸进尺地挨近了些,执起袖子,拿起酒壶往杯子里斟了酒, 款款地递过来:“若蒙官人不弃,请满饮此杯。”
这就是他刚才用过的杯子,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必要去取一个,董晓悦暗自揣测,这可能是风月场所的礼仪,要是拒绝可能会打击他自尊心。
反正这是燕王殿下的身体,上个梦她还用过,也不算外人了。这样一想,她便爽快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那酒十分清冽,带着股似花又似药的淡淡香气,入喉甘甜。
那人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饮了,然后执起象牙筷,夹了一块酥酪凑到董晓悦嘴边:“单饮酒伤身,官人用些点心罢。”他的手指修长,与象牙难分伯仲的手背上隐约几条淡青色的静脉,指甲修得很干净,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撩人的气息。
他越是这么卖弄风情,董晓悦心里越不是滋味,想起白天兰芷嬉笑着捡小金鱼那一幕,不免把主人公代入燕王殿下,不禁一哆嗦。
那人不知她心里所想,犹自劝着酒。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腕往上,停驻在他脸上,他未施粉黛,如玉的脸庞没有一点瑕疵,也不见丝毫衰老迹象。
这哪里色衰了!分明就是美颜盛世!这些人的狗眼是有多瘸!董小姐悲愤地为他抱不平。
不过看这光景,他混得确实不好,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这里的陈设也比刚才那个包房朴素了不止一星半点。
董晓悦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过他姓甚名谁,便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怅然地笑了笑:“官人与奴家萍水相逢,旋聚旋散,贱名不堪入耳,官人何苦来问。”
“……”董晓悦语塞。
那人轻笑了一声,又斟了满满一杯酒捧起来:“官人若是想知道,饮了此杯奴家便告诉你。”
董晓悦伸手去接,他却将手收回,在身前转了一圈,递到董晓悦唇边。
气氛有些暧昧,董晓悦心跳加速,脸颊滚烫,完成任务似地一低头,就着他的手把酒杯喝了个底朝天。
她不习惯被人喂,又喝得急了,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划过下颌,再到仰起的脖颈。
没等她自己擦,那人从袖中抽出条素丝帕子,轻轻地替她从上掖到下,若即若离,弄得她一阵发痒,又有一种酥麻从心底蔓延开来。
董晓悦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我自己来。”说着便抽出他手里的帕子,三下五除二地把残留的酒液擦干净。
“现在可以把名字告诉我了吧?”
那人退开些许,随即又慢慢凑得更近,近得快要贴到董晓悦身上。
董晓悦想躲,却被他轻轻揽住,他的嘴唇沿着她的耳廓慢慢游移,始终将触未触,隔着那么一层绢的距离,温热的气息让她绷紧了身体。
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就在董晓悦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对着她的耳蜗轻轻吐出两个字:“雁奴。”然后退开一段距离。
“雁奴......”董晓悦无意识地轻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在舌尖滚过,莫名勾起了某种久远的怀念,像是小时候吃过的糖。
雁奴听她叫自己的名字,眸色一深,再次欺身上来。
董晓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脸烫得可以烙饼了,偷偷觑了一眼那雁奴小倌,只见他也是满脸通红,目光盈盈,横波一般。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仔细看过梁玄的脸了,上个梦她虽然霸占了人家的身体,可铜镜里的倒影昏黄黯淡,哪里像此刻这样纤毫毕现。
她的目光滑落到他微敞的衣领中,温柔地摩挲他的锁骨,她熟悉这具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个起伏,闭上眼睛,她能清晰地回忆起柔滑紧致的触感……
董晓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晕。之前和乡公主喝了不少酒,仗着自己酒量不错,不知不觉又喝了好几杯,眼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喝过头了。
她感觉口干舌燥,心口里像有一簇火苗,弄得浑身都渐渐燥热起来。她脑袋昏沉沉的,眼睛对不上焦,眼前人像是水中倒影一样晃悠起来。
唇上一凉,酒觞又贴了上来,董晓悦轻轻一推,摇摇头,大着舌头道:“不......不行了,再喝要醉了......”
雁奴没再坚持,自己饮了,撂下酒觞,站起身,绕到她身后跪坐下来,双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在她耳后轻声道:“不若让奴家替官人更衣罢。”
外裳从肩头滑落,董晓悦下意识地抓紧衣襟,挡住胸。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吐在她耳后:“奴家知道你是女子,像你这样的女客不少,放心,奴家一定伺候得你......”话没说完,嘴唇在她耳垂上轻轻一触。
董晓悦用力一挣,转过头虎着脸质问:“你接过很多客人?”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雁奴苦笑了一下,“没有,就官人一个。”
“嘁!你当我傻!”话是这么说,人却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