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节

    这日负责观察皇甫成的天剑宗弟子本来还在琢磨着自己新学的那一招剑招,冷不丁见软软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皇甫成忽然挪动了身体,膝行着往前。
    但他的前方,是那一株令人闻之色变的刺木!
    那弟子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睛猛地收缩一下,他震惊地望着皇甫成的动作,看着他抬起手猛地戳向了刺木树身上锋锐的锐刺。
    “皇甫成!你在干什么!?”
    那弟子一时怒急,远远怒斥一声,却又惧于刺木异香的威力,不敢迈入刺木异香笼罩的范围内。
    待在这一片刺木异香范围里的那些人,无一不是被关入赎罪谷赎罪的天剑宗弟子。此时的他们仍然絮絮不绝地怨天咒人,又承受着刺木异香所化的话剑酷刑,如何又听得见这位弟子的斥责声?
    真正被他的声音惊动的,也就只有其他镇守在这赎罪谷里的管事弟子们。
    不,除了那些自各处纷纷现出身形的管事弟子们外,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的话。
    那弟子此时已经回过神,正要急急忙忙从储物袋里取出管事的通讯玉符,将这边的事情往上通报。可就在他要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他赫然看见了此时正在将自己的手压向刺木锐刺的皇甫成抬起被蓬乱发丝遮挡着看不清面目的脸。
    那张狼狈又癫狂的脸上,有笑。
    皇甫成他,在冲着他笑!
    可还没等那弟子看个清楚,皇甫成的身上就蹿出了一团黝黑的火焰。那火焰幽暗但并不阴冷,反而透着烁烁的明艳。
    所有目睹这一团火焰的人,哪怕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诡谲又明亮的火焰,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号,却在这一刻,自心底升起了两个字。
    业火。
    自那两个字从他们心底升起的那一刻,就在他们的脑海扎根不去。
    业火,这就是业火!
    皇甫成他,居然自引业火焚身……
    赎罪谷中所有尚且清醒的天剑宗弟子们霎时没有了动作,他们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该干什么,只能木木愣愣地看着那一团人形的火焰,听着那个人在那一团火焰中声嘶力竭的呻吟哀嚎。
    就连他们这些旁观的人,看着都觉得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了谁,终于颤抖着手往手里的通讯玉符打入了一道灵气。
    当通讯玉符亮起的时候,他甚至也没能说出个完整的名字,只记得愣愣地说道:“业……业火……”
    打自消息传了上去,左天行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可他到来的时候,皇甫成身上的业火已经在他身上足足燃烧了两个时辰。
    左天行站在半空中,目光俯视着刺木树下那一团燃烧着的人形火堆,眼中闪过惊愕、惋惜和赞叹。
    直到这一刻起,他的眼底才真真正正地映出了这一个皇甫成。
    只有狠得下心对自己的人,才是真的狠。
    这样狠的人,通常都是一个硬茬。当年的那一个皇甫成是,现在的这一个皇甫成也是……
    就连左天行也忍不住想,到底是不是只要冠上了‘皇甫成’这样一个名号的人,都是这样性格的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只存活了一息间,就被左天行自己抹除了。
    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天圣魔君皇甫成那样的妖孽,除了他本尊,剩余就算再狠再绝,又如何能够比得上他?
    左天行目光悠悠然地垂落在皇甫成犹自被火苗疯狂舔舐的身体上,一时无聊,忍不住想到,那一个净涪小沙弥,到底有没有预料到今天的这一幕?
    有吗?
    没有吗?
    左天行这般无聊的想法,净涪并不知晓。
    净涪小沙弥他这个时候已经出关了,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前往天静寺受戒。
    毕竟半月时间已经过去了,明天就是他们这些沙弥出发的日子了,净涪如果再继续闭关,是要错过时间的。
    净涪出关的时候,五色幼鹿仍然沉浸在修炼中。
    净涪只是在院子里远远地看了它一眼,也不打扰它,悄无声息地出了禅院,往藏经阁那边去。
    清笃禅师的视线从净涪的左侧绕到右侧,又从右侧绕回左侧,如此三番过后,他还没放弃,仍将视线往阁外投去。
    净涪只作不知,他向着清笃禅师无声合十,微微弯腰一礼,才走到清笃禅师面前的蒲团上坐下。
    清笃禅师找了好一会,还是没有看见五色幼鹿的影子,视线在净涪沙弥身上转了一圈,稀奇地问道:“净涪师侄,你家的那头小鹿怎么不在?”
    “它也会愿意自己待在鹿栏里?”
    净涪并不言语。
    清笃禅师也不奇怪,他看了净涪一眼,麻利地将自己的茶具取了出来,还摆到净涪和他之间的那一张案桌上,拿眼神示意净涪给自己煮茶。
    案桌上的茶具里,茶炉、煮茶用的竹炭、煮茶用的清水等物什一应俱全,但却少了茶叶。
    净涪的视线在案桌上的茶具上转了一圈,又定定地望着清笃禅师。
    清笃禅师眨了眨眼睛,只作不知,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道:“啊呀,净涪师侄你明天就该出发去天静寺了吧?怎么,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是还差了什么吗?如果还差了的,趁早与我们说还来得及,到了天静寺那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净涪眯着眼睛又看了清笃禅师一会,清笃禅师却仍当不知,仍旧滔滔不绝地和净涪说起受戒时候应该注意的种种事项。
    净涪收回视线,只得从自己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一个碗大的小瓷罐来。
    净涪才刚刚取出那一个小瓷罐,其实一直在分神关注着净涪动作的清笃禅师小小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仍旧继续自己的提点。
    事实上,哪怕清笃禅师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也根本压不下他吞咽口水的声音。甚至因为他口中的话语滔滔不绝,更让他那一瞬间的停顿显得格外的明显和不协调。
    这样完全没有办法掩盖的事实,清笃禅师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既然净涪不说,他也厚着脸皮的将此事揭过,只等着净涪的净心菩提茶。
    净涪本来也是有求而来,自然不会悭吝于这一点茶叶。而且就他自己而言,这茶叶虽好,却也没多重要。
    净涪从小瓷罐中取出少许茶团,开始煮茶。
    看着净涪开始,清笃禅师也终于闭上了嘴巴,专注地欣赏着净涪如同行云流水的动作。
    清笃禅师虽然爱茶,爱看净涪煮茶,也爱品净涪煮的茶。但他也绝不仅仅是为了这一口茶,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看清楚净涪如今的修为和心境。
    毕竟净涪他修的是闭口禅,从来不曾开口说过话,他们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单凭一双眼睛看清楚净涪目前的状况,尤其是自净涪十信完满后,更是如此。
    煮茶,本就是清笃禅师用于考究净涪修行的一种方式。
    清笃禅师看着净涪的动作,渐渐的竟至入神,更隐隐的捕捉到一种难以言述的神妙。
    净涪分完茶后,先将一杯茶水送到了清笃禅师面前,然后才自个捧了一杯茶水在手,仍有蒸腾而起的氤氲茶雾朦胧了他清秀俊美的脸庞。
    待到净涪捧起他自己的那一杯茶水后,清笃禅师才从净涪煮茶的那一种神韵中回过神来。他赞叹地看了一眼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的净涪,也捧起了被放到他身前的那一杯茶水。
    不过轻嗅一口,淡而清却也凝的茶香自鼻喉入腹,清笃禅师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灵台那一瞬间被涤荡的清净玄妙之感。
    半响后,清笃禅师才睁开眼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茶盏中通透明亮的茶水,又将茶盏捧到唇边,轻啜了一口。
    暖热的茶水入腹,又自腹腔间升起一种清湛灵透的感觉。这股感觉直冲脑顶,让人飘飘然如同凭空御风,只见眼前一片开朗疏阔之境。
    清笃禅师品得一口,竟也不停,一口接着一口地将杯中茶水饮尽。
    待到茶水饮尽后,意犹未尽的他也不去催净涪,自己就提起茶炉上的那一个茶壶,稳稳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壶中连一滴茶水都倒不出来了,他才终于将茶杯自一摞,毫无形象地挺着饱胀的肚子,哀声感叹:“今天这么一壶茶过后,怕是大半年都喝不下别的茶水了……”
    实在是因为,别人煮出来的茶水,包括他自己的,他喝了都总觉得差了啊……
    哪怕是在伯仲间只差了那么一点的,也是差了啊。
    这以后,还怎么让他喝茶……
    如果不是清笃禅师还要点脸皮,他怕是直接抱着净涪哭都做得出来!
    哀叹过后,清笃禅师抬起眼睑,看了净涪一眼,脸色虽然还是不怎么正经,但言语却很是稳重:“净涪师侄啊,你如今的修为,和早前相比,可是大有进境啊……”
    净涪无声合十一礼,干脆地点头认了。
    清笃禅师看着净涪,朗声笑了一阵,扬手道:“行了!你且安心的去天静寺受戒吧,你那小鹿,我会帮你看着的。”
    净涪无声一礼,点头谢过清笃禅师。
    第215章 路上听闻
    自藏经阁出来后,净涪便回他自己的禅院里去了。
    照常完成一天的修行后,净涪站在门廊上,背对着屋内的烛火,特意打量了鹿栏里五色幼鹿的情况。
    五色幼鹿被五色神光牢牢护持,隐入虚空之中。哪怕是净涪,也只能看见鹿栏所在的那一片虚空里,有斑斓的五彩神光闪烁。在这五彩神光的照耀下,虚空仿佛是在呼吸一样起伏浮动。
    净涪看得一阵,忽然伸手向着那鹿栏的方向一抓。
    待到净涪的手收回,便见他虚虚张开的手掌上空气流卷动,仿佛他的手掌上方,是有什么活物一样的东西在来回窜动。
    哪怕肉眼看不见,净涪也知道,这是虚空气流。
    净涪抓着的手一放,任由那一丝虚空气流呼应着五彩神光明暗闪烁的节奏,不过一个呼吸间便飞回了那鹿栏所在。
    净涪看得一回后,也不再在这门廊上呆站,只是顺带着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上的天相,随即便转身往屋里去了。
    明日一早,净涪如同往日一样完成早课,再看得一眼天时,披上不久前才刚清洗过的斗笠,又随手携了他的随身褡裢,转身就出门去。
    哪怕今日便是他出发前往天静寺的日子,净涪也只如同往常每次出门拜见清笃、清镇、清显等禅师一样,随手将院门一阖,便头也不回地往山门处去。
    妙音寺內寺的山门前,三位同样披上新旧不一斗笠的青年沙弥已经在等着了。
    净涪远远望见,快走几步,来到那三位青年沙弥跟前,合十弯腰见礼。
    三位青年沙弥虽然看着面目年青,但眸光俱是沉稳,举手投足间都带出几分历经岁月洗礼的从容。
    由此可见,这些看着年青的青年沙弥们,年纪绝对不像他们的面相那样年轻。事实也是如此,真算起来,这三位沙弥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也足有净涪岁数的三倍有余。
    就净罗沙弥和清笃禅师交到他净涪手上的资料记载,这三位沙弥分别出自舍利院、证道院和忏悔堂。
    算上出自藏经阁的净涪,今年妙音寺前往天静寺手持比丘戒的沙弥,赫然出自四个堂院。
    舍利院出身的净怀、证道院出身的净古以及忏悔堂出身的净觅。
    净怀、净古、净苏三人的年龄虽然和净涪差得有点远,但就他们三人而言,却都是仿佛,俱各六旬有余。
    如果放在凡间百姓中,年龄堪堪二十出头的净涪能算得上是净怀三人孙子辈的人物,但放在景浩界修士身上,却也不过就是师兄弟。
    面对净涪这么一个小师弟,净怀、净古、净苏三人也确实有点不自在,但他们见净涪上前行礼,却也不倚老卖老,俱各礼数周全地向净涪还了一礼。
    四人分别见过,年纪最长的净怀沙弥团团看了一眼,以眼神询问过,便和净涪等人一起,告别前来相送的长老禅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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