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轻不重的一声敲击声,却让站在门边上的刘乐安霎那恍惚,久久未曾回神。
五色鹿也听见了这一声响,长久陪伴在净涪身侧的它自然是不会错解净涪在那一声敲击中表达的意思,但它看也没看那刘乐安一眼,而只是一直注视着净涪。
既然已经和刘乐安交代清楚了,净涪也没再看刘乐安,便要抬脚往静室里去。
但他还没有动作,先就低头往下一扫,望见了始终注视着他的五色鹿。
第450章 要求如何
净涪动作一顿,又弯下腰在五色鹿脑袋上拍了一拍,这才真的跨过门槛,直接将门扉阖上。
他也没用那门外挂着的门锁,而是依旧拍了一道禁制上去。
这禁制将一整个静室保护起来之后,净涪便没再理会外事了,径直走到静室中央的案桌后坐下。
案桌是空的,没摆放着什么东西,倒也省了净涪收拾。
净涪自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一应笔墨纸张并按着自己的习惯布置妥当后,便将那六片鎏刻着金色文字的贝叶取出,依照顺序一一摆放在案桌上。
然后,他抽了那片刚得到的贝叶拿定,于心中默诵经文,以体悟经中要义。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何况有人尽能受持读诵。须菩提,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稀有之法。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但他才如此默诵过一遍,本尊便直接遁入了识海世界,将肉身留给了净涪佛身。
佛身深知此段经义与净涪本尊行走之道极不契合,也不勉强他,自己出了识海世界接掌肉身。
事实上,净涪本尊这般反应已经是很给他脸面了,若换了魔身……
佛身当即便摇了头,他也没再多想,当即便收摄了诸般杂念,要认真参悟这一段经义。
然而,他才刚念及魔身,便听到了魔身的话响在耳边。
他竟是在这个当口从熟睡中醒过来了。
‘參什么参?这段佛经的意思有什么可参悟的?不过就是……’
到底是顾及到佛门那几位世尊对他们的看重和庇护,魔身没多说什么。但魔身没将话说出口也没耽误净涪本尊和佛身领会他的意思。
这段佛经不过是宣扬自身正统,夸耀自身,要世人敬重且敬慕佛统而已,对道的参悟全无帮助。
若真要归类,其实不过是愚人手段。
骗人的东西。
佛身摇摇头,没太在意魔身的说法,他语气宽和,‘不过是要人坚定向佛心念而已,既要学佛,当然不能半途而废,见异思迁。将佛视作世上第一等,才能让人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不是?’
魔身只是呵呵冷笑得两声,道:‘你既愿意,你且自己来吧,莫要扯上我。’
净涪本尊一直在识海世界中央闭目静坐,全不理会外事。
佛身也是笑得两声,却和魔身说道,‘魔身,你我该知晓,世间愚人总比聪明人的多,但不论他们是愚笨还是聪明,却都能从这段经文中体悟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这,就已经足够了。’
魔身懒得再理会他,直接一个翻身,也学着净涪本尊的模样两耳一闭,不再理会佛身。
佛身没生气,也没太将魔身的话放在心上,仍自拿了这一段经义去细细揣摩那位世尊隐藏在经文背后的意图。
他如何不清楚,这段经义上是有过分夸耀佛法的地方。但其实细细琢磨过去,这段经文谁也不能说它就错了。
佛门经典所在的地方,是佛理所在,亦是诸佛陀、菩萨乃至罗汉、金刚目光所投注的地方,说是有佛不为过。
至于所谓的“最上第一稀有之法”。这还该是看这“最上第一稀有之法”是对谁说的。
于金刚、罗汉、菩萨、佛陀等诸位尊者来说,这诵读体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确实也是“最上第一稀有之法”。对那些渴求解脱之道而不得门而入的凡俗来说,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自更是他们所能得到的“最上第一稀有之法”。
这段佛经说错了吗?
没有啊。
悟经者当在经文中了悟智慧,而绝非仅口诵而不留心。
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出得定中,又将他手上握着的那一片贝叶放回到那五片贝叶中间,自己取水磨出墨汁,调以金粉,待到墨汁浓稠明亮,便将墨砚放到了一侧,然后才提笔蘸墨,在铺开的雪白纸张上落笔成文。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誊抄完一张,净涪佛身没有停笔,而是将这一张写了经文的纸张抽出放置一侧,继续在露出的空白纸张上落笔成文。
净涪佛身不紧不慢地誊抄佛经,被净涪安抚过的五色鹿也安闲自在地守在门外,但刘家,或者说是刘家正堂里的刘家人,却没那么舒适闲逸。
也不是就说他们的日子过得不甚安生,而是他们被刘乐安扔下的炸弹炸得心神不宁,故此才没有那么闲逸。
刘乐安也没坐下,他直接站在正堂上,抬头仰望着正堂上方高挂的匾额,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神,然而这完全没用。
从净涪踏入静室的那一刻起,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句话盘旋回复,始终没能分出一点空间来给他思考。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静室那边走到正堂,又是怎么吩咐管事召集家中人丁,更不知道自己都是怎么和家人开口的。
净涪师父说:他从他们刘家得到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故而将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以了佛经因果,令他们刘家仔细斟酌。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啊!
说这话的,还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是那位得世尊阿弥陀亲授真经的净涪比丘! 那位净涪比丘还没有对他提出限定条件,也就是说,不论是什么要求,只要他们提出了,净涪比丘都会应允。
刘乐安愣怔出神的时候,刘家几房的人却都已经回神了,其中,尤以幼子在静宇寺皈依修行的刘家长房最为迅速。
长房的刘大与自家夫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都不需要一番商量,便各自安坐在位置上,看着其他各房的兄弟妯娌或兴奋或激动或畅快的表情。
倒是刘夫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自家长子长媳的异状,但她只是略一思索,便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长子和长媳想要达成心愿,怕是没那么容易,即便那位净涪比丘取走的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根本就是自家小孙子从静宇寺那边送回来的。
老爷心底更重要的,不是谁,而根本就是家族。
是一整个刘家。
现在得承净涪比丘亲口允诺,几乎可以想见刘家日后的绵延福泽,他又怎么会愿意将这一个要求用在家族的某一个子弟身上?
刘老夫人也一直没说话,只和刘老太爷两人挨着软榻养神。
过得足有半日余,腹部传来的鼓鸣声终于将刘乐安的神智从不知名的地方拉了回来。
刘乐安的目光在堂屋中转了一圈。
堂屋上的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神,或从软榻上坐起,或睁开眼睛,或挺直腰背,总而言之,不论他们先前都在和谁说什么,又在心底想的什么,这会儿都已经定下心神,迎上了刘乐安的目光。
刘乐安清了清嗓音,问道:“大家都有些什么想法,且说来听听吧。”
出于敬重,刘乐安先望向了刘家老太爷。
刘家老太爷垂着眼睑,虽一副老迈的姿态,话气却很足,他道,“无论如何,这要求不能绕开净行。”
刘家老太爷这话话音一落,刘大、刘大夫人连带着他们所出的子嗣脸上也都闪过一丝惊喜,但备受长辈疼宠的嫡幼子刘五就有些不得劲了。可即便他往日里再受宠,在这个当口上,还轮不到他插话。
刘老夫人点了点头,用同样的声音缓慢地道,“确实,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净行从静宇寺中送出,如今被净涪比丘拿去,原是该当的事情。但净涪比丘既许了我等要求,这要求再如何也不能绕开净行。”
虽刘老夫人话中没有着重点明,但这堂屋中的所有人听到静宇寺这三个字的时候,也都静了半响。
刘乐安听得话音,如同被谁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冷静了几分。
没错,净涪比丘确实是在他们刘家佛堂得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但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却是净行从静宇寺里送出来的。
虽然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在离开静宇寺的时候不过是一片空白的贝叶,根本没谁在意,但当这一片贝叶到了净涪比丘手中显出它的真身,却就没谁能够忽视了。
也绝对不可能有谁能够忽视。
第451章 净行任务
刘乐安也没希冀过净涪在他刘家这里拿走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的事情能瞒得过静宇寺。
事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世尊亲授真经,净涪比丘的一举一动哪个人哪座山寺佛庙没有处处留意着?尤其是那些在净涪比丘行进路线上的有心人,则更加。
刘乐安原本被美好愿景冲得几近失却了理智的大脑此时彻彻底底地冷静了下来。
一直留心着刘乐安情绪变化的刘大和刘大夫人见状,都稍稍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刘乐安此时全没分神去关注他的长子长媳,实在是随着他倾向的偏移,这正堂里坐着的人也都各有变化,他看向了他的夫人。
刘夫人见刘乐安目光转来,便一颌首,答道:“此事说来,其实都着落在因果上。”
刘家阖家信佛,自然也笃信因果。
刘夫人这话一出,不说堂上所有人,泰半的人脸上都显出了几许恍然。
“老爷,”刘夫人顿了顿,目光悄然掠过自己的长子长媳,心下一叹,道,“净涪比丘取走的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谁又说,不是世尊见怜,才与行哥儿的一线机缘?”
刘乐安垂目,在心里揣度半响,才将目光转向自家长子。
刘大知道,自家这三位长辈的表态,大体上已经确定了这件事的处理基调,后头便是诸位兄弟再有别的心思,也不可能动摇得了这个根本。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什么话都不说了。
他想了想,迎着刘乐安的目光道:“父亲,我们家缺一个能真正支撑家族千年不倒的子弟。而若能补足他的不足之处,那净行……”
“就是这个不二人选。”
刘乐安想了想,沉沉一点头。
既已经有了自家相公和几位长辈的支持,刘大夫人便只道:“儿媳听老爷的。”
刘大夫人说完,便该轮到刘二了。
一直稳稳坐在那里的刘二似乎早就有了决断,他道:“为我刘家计,也确实不该撇开行哥儿。”
听得刘二这么说,刘大和刘大夫人对视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大局已定。
果不其然,刘大刘二下头的兄弟纵还不如何甘心,但这个时候也都再无二话。
刘乐安最后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们再来斟酌斟酌,该与净涪比丘提个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