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婉君自在原地垂泪。
孙昌入了雅间,身侧自有人替他拉上门户。他将薄婉君拉入怀中,低声安抚:“你还有我和皇儿呢……”
“对,”薄婉君似是恍惚似是坚定了决心,“我还有你们,我得多替你们想想……”
谢景瑜虽离得那两人远了,但他知道,麻烦应该是才开始。
千年的谢家是有根底有依仗,但皇室也有,一旦孙昌和薄婉君下定决心,谢家护不住他。就像当年的谢家也护不住他爹一样。
他需要另外找个靠山!
谢景瑜眼珠子转了转,最后一抹腰间护身符,决定去找那个麻烦的源头。
谢景瑜熟门熟路地默念净涪法号,回想净涪相貌,很快就有一道金色的亮光自他眼前飘起,悠悠荡荡地指向一个方向。
虽然谢景瑜知道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当日那位净涪比丘在他离开之前递给他的那一缕金色佛光的威能,谢景瑜也还是兴奋不已。他全不像早前几次试验的那样克制忍耐,而是真的就循着金色亮光的指引寻了过去。
一路转过长街小巷,谢景瑜在一处书坊里寻到了净涪。
净涪正在选购一批笔墨纸砚。
净涪的气度极其不凡,不论是谁,第一眼必定能够看得见他,看见之后就更难转挪至别处去,可这会儿,这清净整洁但也人数不少的书坊里愣就没有人注意到他,让他能一个人悠然安静地挑选各类物品。
实在怪异得紧。
但谢景瑜想得一想,也就明白了。
必是这位比丘用了神通罢。
谢景瑜笑得一下,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毫不生疏地走到净涪跟前,侧过身去看净涪手里的东西。
看得一阵之后,他就不满意安静了,开始在净涪这里找存在感。
“这个不行的啦,你看这里,这里一看就是打磨得不够细致,容易损笔,换一个吧。”
净涪倒也好脾气,他真就将手里拿着的那块明明无甚瑕疵的砚台放下,另拿起旁边的一块。
谢景瑜心里满意,但还是摇头。
“这个也不行,这上面的雕纹不好看啊……”
净涪还再一次放下,另选一块。
但谢景瑜却似乎不想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字是怎么写的,继续在鸡蛋里挑骨头,愣就是给净涪手上拿着的那块砚台又挑了个不大不小的缺陷。
净涪这会儿也还是将那块砚台重新放回原处,但他却没有再拿起别的了,而是抬头直盯着谢景瑜。
谢景瑜脸上笑容不变,他大手一挥,“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我走,我带你去挑好的。”
净涪看得他两眼,真的就点头了。
谢景瑜见净涪还要拿他先前挑选出来的东西去结账,很干脆地抬手拦下了净涪,“这里的东西都不怎么样,就算了吧。我带你去的地方,可什么都有,什么都是好的。你到时可着劲儿挑就行!”
净涪点了头,谢景瑜当即便带了净涪出去。
魔身在识海世界里望了出来,目光在谢景瑜身上转得一圈,‘他倒想得好,直接将我们拉去谢府。’
佛身笑了笑,格外好脾气地道:‘总是要去一趟的,现在不过就是早一点而已。’
魔身看得佛身一眼,没说话。
正如净涪魔身所说,谢景瑜将净涪带回了谢府,但他完全没带净涪去见别的什么人,而是将净涪带去了上房,直接去找谢老太爷开库房。
早已赋闲在家的谢老太爷被谢景瑜逮了个正着。
他看看谢景瑜,看看站在那边厢的青年比丘,立即从椅子上站起,双掌一合,躬身与净涪拜得一拜,问道:“可是净涪比丘当面?”
净涪含笑合掌,与谢老太爷还了一礼。
谢老太爷小心地瞥了瞥净涪,想了想,问道:“不知比丘上门,是?”
谢景瑜从侧旁站了出来,他理直气壮地与他祖父说道:“比丘需要一些上好的文房四宝,祖父你带我们去库房,让我们自己挑就行了!”
谢老太爷平日里少见这个孙子,见了也都只是问上一两句便没了下文了。但即便如此,每次他见谢景瑜的时候谢景瑜都是有礼有节的,哪像现下这般没大没小?
当然,谢老太爷也不会就这样的小事在这个当口上与谢景瑜发作。
他瞪了谢景瑜一眼,便要和净涪再问些什么。
但谢景瑜似乎是缺了一根筋似的,竟以为谢老太爷是舍不得那些堆积在库房里的东西,大大咧咧地嚷道:“祖父,你放心,净涪比丘不会白赖你的那些东西的。还问什么问,带我们去就是了。”
谢老太爷运了运气,才终于挤出了笑容来。
他点点头,站直了身体和净涪道:“比丘请跟我来。”
净涪合掌点头,便跟上了谢老太爷。
识海世界里,魔身再看得那边的谢景瑜一眼,终于也道:‘白凌现下也不如他。’
佛身笑了笑。
因着白凌的前世和出身,在净涪三身这里,白凌算是归属魔身那边的。白凌的长进或是失误乃至疏漏,真正算起来的话,都有一两分加减在魔身的脸面上。
就像现在的这谢景瑜,他若真成了净涪的追随者,会被归属到佛身这边一样。
至于皇甫明棂,她其实还没有得到净涪真正的认可。
第478章 谢府之中
谢老太爷真就领着净涪和谢景瑜两人去开了他自己的库房。
他也真不愧曾是谢家家主,哪怕现在已经退位让给了谢四郎,谢老太爷的私人库房里明珍古玩可谓是应有尽有,各按种类摆置,鳞次栉比。
若换了谢家别的什么人来,必是眼馋至极,恨不能全占为己有。
但现下站在谢老太爷侧旁的是净涪和谢景瑜。
净涪两世出身俱都富贵,又都是修士,站的位置更高,再好再有灵性的东西他都见过拥有过,早不在意了,何况是这些?
至于谢景瑜……他倒又是不同。
他对谢家人的东西(除了他父亲留下的那些)统都没兴趣,再好再难得也没有兴趣。不过现在嘛,就不同了。更何况,这些东西可不是要给他,是净涪比丘拿了去。
净涪比丘从这里拿走的越多,谢老太爷越心疼,他就越高兴!
净涪看得两眼,就转眼一瞥,望见侧旁跃跃欲试的谢景瑜,便对着他无声点头。
谢景瑜咧开了嘴对着面无表情的谢老太爷笑了笑,一摇一摆地从谢老太爷身后走出,转转悠悠地转入了库房中,边走他还漫不经心地嚷嚷道:“唉?给来个人帮忙搬东西啊。”
谢老太爷密布皱纹的额角跳了跳,却也对着跟在更后面的库房管事点头,“去吧。”
看管库房的管事小心地偷瞥了谢老太爷两眼,应声踏入库房的同时还回头示意他身后的两个婢仆留下,生怕谢老太爷被气出个好歹来。
谢老太爷没在意,他只陪着净涪站在库房边上,时不时地闲聊上两句。
他许也是知道了净涪修持闭口禅,也不在乎净涪的沉默,尽力让气氛不会太僵硬尴尬。
谢景瑜在库房里转悠了好一会儿,再钻出来的时候,不光他自己手上捧了一堆的东西,便连跟在他身后的足有四人的管事仆从手上也都是一堆堆的。
谢老太爷停下话头,目光在谢景瑜他们手上转了一圈又一圈,额间皱纹一跳一跳的始终没能平静下来。
他吸气吐气几个来回,到底按捺了下来,平平地唤了一声:“谢景瑜……”
三五件极品的墨砚,两盒上好的狼毫,一大匣子的徽墨,好几堆人高的雪纸,再是几件难得的摆设……
谢景瑜此时正忙着将手上的东西一件件地给净涪过眼,听谢老太爷叫他,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怎么了?”
谢老太爷咧开僵硬的脸皮,笑问他:“你可都帮比丘挑好了?”
谢景瑜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见他那副心疼的样子,心里舒坦得不行,“勉勉强强吧。”
谢老太爷极力拔开自己落在那些物件上的目光,望向始终沉默的净涪。不知为何,见着净涪,谢老太爷胸口的那股闷气就在须臾间散尽了。
“比丘,这些够不够,可还要再挑一些?”
谢景瑜听着,诧异地扭头看了谢老太爷一眼,见他面上眼底俱是平静,眨了眨眼睛,便收回了目光。
净涪看得谢景瑜一眼,点了点头。
谢老太爷这会儿已经不心疼了,他笑着道:“若还缺了,比丘尽管来寻我,我再带你去找来。”
净涪摇了摇头,取出一个空的随身褡裢过来,一一将谢景瑜递过来的东西收了进去。
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平扁的布袋子,却硬是能将谢景瑜带出来的一应笔墨纸砚和摆设一件件全都收纳了进去。完了之后,袋子还是那个袋子,平平扁扁的,全不见半点鼓胀。
这库房里的管事婢仆看得都惊了。
倒是谢景瑜,他只接过那个随身褡裢看了两眼,便又递还给了净涪。
又有谢老太爷,他平平淡淡地看着,并不觉得如何惊奇。显见,他是知道也见过这类相关的储物器具的。
净涪并不奇怪。
这谢家千年世家,除了谢家族人在吴国朝廷中担任的各个要职之类的常人看得见摸得着的根基之外,自当还有他们扎根在天静寺中的势力。
魔身就说过,‘谢家的真正根底,是天静寺中的一位大和尚。那位大和尚就出身谢家。’
净涪很随意地将这褡裢往他身上挂着的那个随身褡裢一塞,便抬眼望向谢老太爷。
这回全不用谢景瑜转述,谢老太爷也能明白净涪的意思,他似是早已想好了,都不需要时间考量,直接向着净涪合掌一拜,“可否请比丘留下一部《佛说阿弥陀经》?”
这便是请经了。
谢景瑜站在一侧,默然地看着。
净涪点头,自他的随身褡裢中捧出一部《佛说阿弥陀经》来递与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弯身深深拜下,双手上举至头顶,稳稳接住净涪交给他的《佛说阿弥陀经》。
谢老太爷自己虽只是凡俗百姓,没有修为,没有灵目,看不见这部《佛说阿弥陀经》的灵光,但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这部《佛说阿弥陀经》的价值了。
这可是出自净涪比丘的《佛说阿弥陀经》啊。
纵然净涪比丘作为佛门弟子,每日里誊抄的经文不知几何,说来这样一部《佛说阿弥陀经》并不如何稀罕,可整一个景浩界,除了当年竹海灵会的那一次之外,谁又听说过净涪比丘散经了?
谁家又真能有一部净涪比丘手书的《佛说阿弥陀经》了?
据他所知,整一个吴国,也就只有他手上这么一部了。
唯一的一部!
捧住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谢老太爷又是深深拜得三拜,口中不断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