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节

    他沉默得半响,分出一半心神坐于九天云霄之上,俯瞰世间红尘,观望外间关乎他的一切流言猜测。
    原本这些流言和猜测只在道门正式宣告剑子争夺开始那会儿闹得沸沸扬扬,到得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慢慢的平复下来了。但这会儿左天行出关的消息传开,这些流言就又开始沸腾起来了。
    而这一沸腾,就被左天行看了个正着。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左天行才明白早先他回应他座下管事话的那一刻,那管事与婢仆们出人意料之外的欢欣鼓舞都是为的什么。
    陈朝真人见他沉默,还以为左天行是在为他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困惑,便理了理思绪,将外间的种种传言与左天行简单地说了一遍。
    此时左天行已经观望过一遍了,但陈朝真人既与他说起,他就没阻拦,只沉默地听着。
    末了,陈朝真人望定他,“这事情闹成这般,非是自然而成,而是另有人动作,你可知?”
    左天行点头,“应还不只是外人。”
    当然不只是外人,若不是天剑宗始终保持沉默,事情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陈朝真人目光望定左天行,问道:“你可怪为师?”
    陈朝真人为一峰长老,他若执意为左天行张目,何至于整一个天剑宗都会是这么个态度?
    个中博弈,左天行也猜得到。
    无非就是皇甫成而已。
    皇甫成叛门而出,总是他们这一脉亏欠了宗门各峰。宗门各峰若真拿他来说事,陈朝真人沉默退让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是左天行自己对上,该退的还是一样得退。
    但陈朝真人或者说他这一脉的退让,也就只有这么一回而已。
    为了剑子之争,不,这些师叔伯们不该是为了剑子这么简单。
    他们该另有筹谋。
    左天行听得陈朝真人问话,摇了摇头:“我等这一脉亏欠宗门,为此而退让,也是应有之义。”
    他顿了顿,又问陈朝真人道:“可是师尊,他们如何就能肯定,哪怕我退出了,剑子也依旧会落到我们天剑宗里?”
    道门除他们天剑宗外,还有武道的天武宗、阵道的天筹宗、符道的天篆宗、术道的天授宗、幻道的镜月宗。这五大宗都是各道的魁首,其中也不乏出众之人,如何天剑宗里的各峰长老乃至掌门就认定了他们天剑宗还有胜算?
    陈朝真人抬头望入虚空,目光渺渺无定,“不,他们没有把握。”
    他们谋算的,是天意。
    对于左天行这个弟子,陈朝真人还是很信任和放纵的。且左天行自身实力也足够,还是当事人,陈朝真人也就不瞒着他,将此事内里的种种权衡都说了出来。
    也是到得陈朝真人开口,左天行才将缺失的关键部分补全,真正的猜透了天剑宗一众长老的心思和筹谋。
    要说天剑宗的一众长老即便是剑修,也是从波云诡谲的局势中厮杀出来的剑修,他们哪怕为剑至纯至粹,但并不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不晓得了。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早早就死了,如何还能活得到现在。而且这样的人也不叫纯粹,而该叫蠢。
    天剑宗一众长老一直以来都只各忙各事,似乎不太在意外间的种种局势,就连皇甫成叛逃一事也都轻飘飘放过,全不理会外界对他们天剑宗的种种暗损,潇洒得浑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们其实真正地将一切事情看在了眼里。
    尤其是佛门那边的汹涌暗流,这些天剑宗长老们尤其看得清楚。
    佛门、魔门然后渐至他们道门,三门里平静又喧闹的格局,各门中纷涌而出的杰出弟子,甚至包括天筹宗与他们道门各宗各派的示警,这些种种,无不在宣告一件事情,天地有变。
    天地有变,天意自然亦会更改。
    天剑宗冒出头的左天行以及妙音寺那边的净涪,天剑宗的各位长老们轻易地将魔门摒弃在外。
    待到他们天剑宗的左天行和妙音寺那边的净涪比丘真正地成长起来,魔门又要拿谁来抵抗他们呢?
    谁能扛得住这似乎天命所钟的两人呢?
    那个叛逃而出满身业力的皇甫成吗?
    嗤。
    天剑宗的长老们将魔门撇下,便将目光投注在了他们猜测中的唯一对手上。
    佛门,尤其是佛门的妙音寺。
    有净涪这么个比丘在,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部真经在,妙音寺必将真正崛起,便连一直有意无意想要收拢六分寺的佛门祖寺天静寺也无力阻止。
    妙音寺的光芒无可掩盖,其中新一代中,尤以那个净涪比丘的光芒最为璀璨。
    面对那个比丘,唯有陈朝真人座下的左天行才有应对的余地。哪怕他们会落于下风,也不会差太多。
    既然左天行实力、心性、机缘都可堪与那位比丘一比,那么他们天剑宗自然也不会拉他后腿,让他降格。
    他们筹谋了很多,而其中的一点却就是……
    让左天行脱出剑子之争,真正地与那位比丘站到一个层面上。
    至于最后剑子的归属,那就看天意。若天意归属于他们天剑宗,那么,剑子之位还会是他们天剑宗的,如若天意偏移,那真失了这剑子之位也无妨,他们还有一个左天行。
    左天行听得,一时沉默。
    陈朝真人任他安静思考,没有打扰他。
    许久之后,左天行叹道:“弟子知晓了。”
    陈朝真人打量了他的面色,见他脸上还算平静,不见失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与左天行道:“剑子之位,你若真有意,自可尽管去争,不必太在意外人的闲言碎语。”
    天剑宗的一众长老是有他们自己的筹谋,但到底该如何行事,左天行要不要成为这一代剑子,未来的剑君,还得由他自己决定。天剑宗一众长老,包括陈朝真人在内,都没有要强迫左天行全盘接下他们的安排的意思。
    左天行也是一名剑修。
    作为剑修,自该有他自己的意志。哪怕是他的师长,也不能因为他们自己的意志就去折损他的意志。
    那不是在折损他的意志,而根本就是在磨损他的剑,毁损他的人!
    左天行点头,行礼应道:“是,师尊,弟子明白了。”
    陈朝真人见他真明白了,也不问他的意思,只与他点头道:“你且去吧。”
    左天行又拜了一拜,转身退了出去。
    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净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往天剑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510章 无题
    左天行仿佛也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停下脚步来,遥遥地往净涪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刻,万水千山都是等闲。
    两人目光遥遥相撞,左天行面无表情。净涪却是笑了笑,向着他的方向合掌一点头,甩手又自回身抬脚往前。
    左天行突然觉得自己的牙有点痒。
    但他只抬手抚上了自己背上背着的紫浩剑,没让自己做出磨牙的失礼举止来。
    待他定了神后,他收回手,也抬脚缓步下了陈朝真人的明剑峰。
    下得明剑峰,左天行一眼便望见守在山脚下的袁媛。
    饶是左天行,也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非为袁媛的容色,而只为她一身勃发的剑意。
    此时的袁媛也还和以往一般,不着罗裙仙衣,而是穿了一身青色劲装,长发做辫垂在脸侧,唇边笑容也还在,但比起往日所见的娇俏,此时的袁媛透出的却是他两世都未曾在她身上见到的锐利。
    见得左天行下来,袁媛挺身站定,与他一个拱手,唤道:“师兄。”
    左天行点头,也与她还了一礼,问道:“师妹有事?”
    袁媛抿了抿唇,看得左天行两眼,到底出言问道:“师兄,关于剑子……”
    左天行明了,却只答道:“我暂且还没有决定。”
    袁媛低了头,低声道:“是,是吗?”
    左天行站定在原地没靠近,只又问她道:“师妹还有事?”
    袁媛摇了摇头。
    左天行点头:“师妹请便。”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了,再不多看袁媛一眼。
    袁媛听得左天行这边的动静,猛地抬头望向左天行,张口想要叫住他,但到底,她还是没有出声。
    袁媛在原地站了许久,甚至到左天行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面前,她还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是陈朝真人的明剑峰少有人往来,便是有,也都是与陈朝真人较为亲近的门中修士。不然,袁媛的事情怕早就传了出去了,哪儿还能让她照旧安稳地站在这里?
    哪怕同为女子,女修就是要比凡俗的姑娘自由。但若真让这些流言传出去,对袁媛也不太好。
    明剑峰上的管事探头望着山下,真犹豫着是不是要下山去问一问。不过还没等他们这些人有所动作,袁媛自己就转身离开了。
    管事们松了一口气,回头却相互提醒道:“此事还和往常一样,一个字都不能从我们明剑峰这里传出去。”
    因着袁媛和左天行的事情,他们明剑峰和袁媛师尊佘婉宁佘真人的关系可是微妙得很。倘若让这两位之间的那些有的没的从他们明剑峰传出去……
    明剑峰的管事们身体一个颤抖,俱各对视一眼,都没再往下继续深想。
    袁媛其实并不是对这些明剑峰管事的态度全然无感,她也想过克制自己,但每每功败垂成……
    袁媛回了佘婉宁的暄剑峰,正往自己的洞府走,却在洞府门前站定。
    洞府门前守着的小姑娘见得她自外间回来,转过身与她见了一礼,口中称道:“师姐。”
    袁媛回礼,也答道:“师妹。”
    对于这位师妹的到来,袁媛心中自也有猜测。
    她低下头去,避开小姑娘干净的目光。
    小姑娘望定面前的师姐,一丝不苟地说道:“师姐,师父让我来问你,今日你的功课可有完成了?”
    袁媛默然无声。
    小姑娘见她反应,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将佘婉宁让她转述的惩罚正言说出来:“师父有言,若功课未完成,则这半年时间内的功课加两倍。可知道了?”
    袁媛拱手,低声应道:“是,师父,弟子知晓了。”
    小姑娘学着佘婉宁的模样严肃点头,似是代她师父记下了袁媛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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