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节

    净封沙弥忙完功课,见得在大门边上听得认真而且看着似乎也真听懂了的王球子,笑着和他点了点头。
    王球子也咧着嘴冲着他笑了。
    王球子他娘忙完厨房里的活计,走出来的时候正正撞见这一幕,心头一跳,快步走上去抱起了王球子。
    王球子低低叫唤了一声:“娘。”
    王球子他娘应了,抱着王球子的手却用力拽紧,强撑着转身和净封沙弥弯了弯腰,立时就将王球子抱进屋里去了。
    王二在正堂里看得,苦着脸叹了口气,也拄着拐杖从屋里来到净封沙弥面前,与他合掌拜了一拜,“小师父,屋里收拾好了,要去看一看吗?”
    净封回头看了看还在佛光中的净涪,回头就与王二点头,并还礼道谢,“就劳烦老檀越了。”
    王二连连摆手,也不拖延,带了净封就往他亲自收拾的屋里去。
    这屋子别的不说,却很干净。
    是他们农家能够拾掇出来的最大限度的干净。
    净封也不吹毛求疵,他扫了一眼,就转头与王二道:“多谢老檀越。”
    王二见他还算满意,心下很是松了口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小师父觉得行就行。”
    王二很快就离开了。
    推门出去的时候,王二望见还在院子里坐着的净涪,脚下的动作就停了一停。
    给净封小师父的屋子原是给他小儿子成亲时备下的,现在给了净封,也还算没怠慢了那小师父。可除了净封之外,家里还留有一个净涪呢……
    那屋子说来,一开始也是给这位小师父准备的。
    王二定定地望着净涪半响,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也就不愁了。
    他这里没地方了,后头的祖祠里不是还有一个位置么?收拾收拾,给这位小师父也可以啊。
    虽然祖祠那地儿是族中重地,轻易不能让人进的,但如果是这位小师父,族里应该不会有意见……
    王二拿定了主意,也不愁了,拄着拐杖脚步轻快地回了上房。但他看见在上房里等着他的大儿,又想到今日里的大重孙子,脚步又放慢了。
    王大石见他回来,从椅上站起,唤了他一声:“爹……”
    王二应了,却也没在他惯常的位置上坐,而是在门口停住,跟他说道:“出来吧。”
    王大石先和他老娘说了声,便跟在王二身后出去了。
    他以为王二会另找了地方和他说话,却没成想,王二带着他直接就去了他大儿一房。
    净封沙弥虽在另一边厢的屋子里,却对王二、王大石乃至王球子他爹娘间的动作一清二楚。可他也没多看,见王二和王大石入了屋,便转了目光,还自望定院子里的净涪。
    放往日里净封还在妙安寺的时候,他必是还拿了典籍出来细细整理他自己的功课的,但这会儿,他什么都没做,只和白天一般模样,定定地望着净涪,似是在出神,也似是在探究着些什么。
    夜色渐深,王球子他爹娘的屋里传出一声哭音。在这一声哭音被压下之前,王球子似乎惊醒了,他带着睡意,拖长了声音唤了一声:“娘……”
    王球子他娘一哽,随后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拍手继续哄着王球子睡觉。
    王球子他娘的哭音并不就只有净封一个听见了,事实上,他们王家一家的人,除了几个小孩之外,就没有谁没听见的。
    可除了王球子他爹低声说了几句之外,没有谁来问。
    不是他们家的人就都对王球子他娘视若无睹,而实在是,王家的大人们,似乎都从今日的这些事情中猜测到了些什么。
    而事情若真是他们猜想的那般,那便是他们问了,也帮不了她。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他们夫妻两个自己商量妥当。
    净封也还只是沉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哭音响起的那一瞬间,他心底也有一个问题浮起。
    当年他爹他娘……
    才刚意识到这点心念的时候,净封自己也有些愣,但须臾之后,他就稳定了心绪,笑着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到底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才会有这样的触动,还是得多历练历练才行。
    稳定了心绪之后,净封就又沉默了下来。但这会儿他也没去看净涪了,自己从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典藏来,就着屋外透进来的那一片佛光慢慢翻看。
    这一夜,整个王家村包括王家村十里八乡之内的人家,也就只有年岁小还不知事的孩子能睡得安稳,其他的,都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没个安生。
    第二日一大早,净封早早地收拾了,还拿着他的木鱼和木鱼槌子在院子里坐了,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早课。
    而王家这一大家子,也都早早地起了。他们收拾收拾,吃过早饭之后,就各自忙活。
    有人去各家借来竹席子什么的,铺在地上,等待着村里的人过来,譬如王大石几兄弟;有人拿着大锅烧开水,准备给村里人备着,勉强也算是招待了,譬如王家的妇人们;还有人搬了自己的凳子出来,坐到一旁陪着净封和净涪,譬如王二和王球子。
    王二作为王家一家之主,又是王家村的里正,王氏一族的族长,有净涪、净封这样的贵客过来,他陪着本是必须的。
    但王球子却是他自己做的添头。
    往常这个时候,他还该是在被窝里睡着的……
    王二看了乖乖地坐在他旁边,安安生生听着净封做早课的王球子,想起昨天夜里他和王大石与王球子爹娘试探着提起话来的时候王球子他娘的脸色,想想昨天夜里听到的那一声哭音,忍不住就想叹气。
    可他听着耳边的木鱼声和诵经声,目光扫过前面坐着的净封,到底又将那口气吞回肚子里去。
    王球子是不知道他家曾祖父和爹娘的心情的,还有模有样地从脖颈上褪下那串净涪给他戴上的佛珠,学着净封的模样慢慢地拨动着珠串里的珠子。
    “咔哒,咔哒,咔哒……”
    细微且不规律的声音被净封的木鱼声、诵经声压过,并没有落到王二的耳朵里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看见了。
    王二到底长长地吐出了那口闷气。
    净封才刚开始做早课没多久,王二院子外头就又围了一圈圈的村人。
    王二看了净封一眼,悄悄站起,慢慢退到了院子外。
    才一转身,王二就看见了人圈圈外头的几张不甚熟悉的面孔。
    说是不甚熟悉,那是因为这些人不是他们王家村的。
    作为王家村的里正,王氏一族的族长,王家村里的老老少少,王二还真敢拍着胸膛说认识。但现在的这几个人,却就只是面熟而已……
    不过虽然早了点,但王二心里头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且他到底经的事多,稳得住,这会儿也不露怯,先扫了一眼众人,便带了王大石去招呼他们坐下。
    人多,家里没有那么多的椅子,便是满村地去找,也太劳众,这会儿他让儿子们去各家借的竹席子就派上了用场。
    连带着那些从十里八乡赶过来的村人也没落空,都有一个地儿坐下。
    不过这些闲事,全都由王二一家招呼着,净封是不理会的,净涪就更是。
    事实上,这会儿的净涪,其实也遇到了麻烦。
    因为这一回他从王家村这里得到的这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第三分的大乘正宗分。而在这一段经义里,世尊释迦牟尼教大菩萨降服他妄心的方法,说要使一切欲界、色界、无色界三界众生的一切虚妄不实的妄想心都入于不生不灭的境界,如此才能灭除妄心。
    然后世尊又说,凡是可以证明‘我’存在的任何境界,都是我相。
    而除了我相之外,还说人相,说众生相,说寿者相。
    世尊还说,唯有摒除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才是菩萨。若菩萨执着于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就不是菩萨,只是善男子善女人而已。
    这样的说法,净涪闻所未闻。
    不单是他,甚至连景浩界中的芸芸佛修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经义和佛理。
    堪称石破天惊。
    第519章 王家村里5
    景浩界的佛门中,以天静寺为祖寺,各佛修弟子泰半以超脱尘俗、往生净土佛国为修行目的。便是妙音、妙潭等六分寺,也都是从天静寺分裂而出,哪怕它们的立寺理念和天静寺那边有着不可修补的分别,但它们还是没能彻底拔除天静寺对它们的影响。
    所有人都得承认,妙音、妙潭等六分寺与天静寺还是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
    天静寺崇佛敬佛,将佛陀视作无上至尊,每日里参拜供奉,唯求佛陀一丝怜悯,将他们接引入净土佛国,超脱轮回。而妙音、妙潭等六分寺,虽然也在极力完善自己立寺的理念,但很多地方,也还保留着天静寺那边的修行态度和方式。
    然而,所有的修士修行,甚至包括世上所有众生生存,其实都是想活,想活得舒服,想活得坦荡。
    这所有一切,又都着落于‘我’。
    ‘我’如何存在于世?如何确定‘我’的存在?
    六感。
    我见故我在,我听故我在,我闻故我在……我思故我在。
    所有众生一切所为,挣扎求存,都是为了自我的存在。
    可这些可以证明‘我’存在的境界,在这一刻,却统被世尊归为我相。
    依世尊说来,修士活着,生灵活着,总要领悟道理,孜孜不倦地获取知识,其实都是想要活得明白,活得清楚。
    在领悟道理,能够取舍任何境界,譬如领悟了烦恼由我相所剩,所以舍弃我相,这就又被世尊称为人相。
    而除了我相、人相之外,可以证取的境界和通过领悟道理来证取境界的,还有众生相。这一重境界,灵明觉知,可上天可入地,可作众生,是为世尊所言的众生相。
    在分别我相、人相、众生相之后,觉悟我相、人相、众生相,但守一尊不生不灭体的,便就是世尊所言寿者相。
    依世尊所言,唯有放下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才能领悟无上正等正觉心,才是菩萨。
    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在这一场讲经说法中,净涪佛身都能听得明白,但他第一步就被拦住了。
    我相。
    我相与我,有净涪本尊在,净涪佛身原是可以辨别的。毕竟净涪本尊曾窥见真我,又有本性灵光时时照拂灵台,灵台清明无垢,本应蒙蔽不了他。
    可不知是因为净涪本尊此时还停留在自己的识海世界,与净涪佛身间隔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且净涪佛身又在顷刻间接触到这样超脱他认知之外的佛理,竟在此刻混沌了。
    明明我相只是表相,而非真我,但他就是混混沌沌的绕不出来,生生陷了进去。
    净涪本尊和净涪魔身都在定中,虽然察觉到净涪佛身那边情况有异,到底没能立时从定中醒来,及时给净涪佛身伸出援手。
    在那处空间中高坐的世尊释迦牟尼虽还自垂眸,循环往复地与下方弟子解说佛理,但总还留了一丝心神在净涪佛身身上。
    他看他混沌,看他绕圈,也时刻准备着将他从这种状况中拉出来。
    可到底,用不到世尊释迦牟尼。
    净涪佛身自己就在那种无止无尽的迷茫中跨了出来。
    看着那眉心处金婆罗花印记流转金光的净涪佛身睁开眼,眼底浮起一片乍亮的天光,世尊释迦牟尼扬了扬唇。
    霎那间,天音飘渺,天花洒落,地涌金莲。
    然则净涪佛身没有目睹这个胜景的福缘,他才刚抓住一线明悟从那种混沌境界中脱出,还没看清眼前种种,整个人便已经从那处莫名空间中脱出,回到了净涪识海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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