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节

    净涪本尊、佛身入得定中,却是各自入了识海世界。
    佛身倨左,本尊居中,而随着双身归位与催动,三身感应之下,原本空荡荡的识海世界右侧也窜起了一道幽黑心魔气。
    心魔气窜起,浅浅映出魔身的模样。
    但和往常时候不同,这会儿出现在识海世界里的双眼紧闭,面色显出几分疑难困顿。显然,魔身的灵识尚未清醒。
    见得魔身这般情况,净涪本尊和佛身并不惊异,他们仅仅是往魔身那边看了一眼,便各自收回心神,体察这一回突破于他们各自的影响。
    童真心住,是一种非常奇异的境界。
    这种境界的奇异之处,在于心境,在于心绪。
    净涪本尊和佛身细细体察着自突破以来的每一点心绪波动,回味着那一刻无意表露出来的天然自在秉性。
    童真心住,对于转世而来的净涪而言,是曾经颇有点畏惧的境界。
    自他知道有这一重境界以来,自他粗粗了解这一重境界约莫会是什么情况以来,他就对这一重境界生出了点畏怯的心思。
    这种心思生出的时间,倘若真要追溯的话,最早还在沙弥时候。
    不过这一种畏怯,非是因这一重境界的难以修持而生,也并非是因这一重境界与他当时境界距离相当遥远而生。而在于,他自己。
    他为之畏惧的,是他自己。
    是在这一重境界里,可能出现的、陌生的、不受他掌控的他自己。
    因着这一种畏惧,他特意在第七住中的不退住停留了相当一段时间。
    这种畏怯不甚明显,也少有人能看得出来,但净涪自己清楚知道,它一直就在那里。
    它在那里,从不因他的修行进展而消退,也不因他的拖延而消减。
    说出去,怕是左天行、司空泽一个都不会信,净涪居然也会畏惧自己,甚至还会因为这一种畏惧而暂停前进脚步,选择拖延。
    可净涪自己清楚。
    他一直都清楚,再清楚不过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避退了。
    他更知道,在他选择在第七住境界停留的那一刻,他心中就生出了心魔。
    须知,他修佛亦修道,但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修持他的道的手段。
    他真正走的道,是‘我’。
    然而,走‘我’道的他,却畏惧起了他的‘我’。
    哪怕他在童真心住境界中的‘我’,是最为纯粹自然,抛去一切所谓人情世故、所谓考量筹谋之后,最为天然的‘我’,那也是他的‘我’。
    走‘我’道的净涪,怕了他的‘我’。
    这是何等的讽刺?
    他曾经用来说服他自己停滞在第七住不退住的所有理由,什么稳固修为,什么进展太快,其实都是借口。
    用来搪塞他自己的借口!
    因为他生出了心魔,所以在他决定滞留在当前境界的那一刻起,他的修为毫无进展,所以哪怕发下大愿后有天道功德加持,魔身这边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说到这里,净涪其实还真得感谢天魔童子。
    是天魔童子的动作,造就了当前景浩界危微的局势。而也是当前景浩界危微的局势,促使净涪提前撕下眼前的遮眼布,真正的下定决心面对现实。
    未曾真正踏入这一重境界之前,净涪因为种种联想推演,而对这一重境界生出畏怯,但在正式踏入这一重境界之后,再回首往昔,净涪却又觉得好笑。
    因为觉得好笑,所以哪怕他们这会儿还在识海世界里,也真的笑了出来。
    不单是清醒着的净涪本尊、佛身,便连还在定中推演的魔身也一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是一模一样的难得在净涪脸上一见的洒脱和随性。
    识海里的他们笑了,分落在程家静室、渔家庭院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三身也都在同一时间露出了笑容。
    程家静室里的净涪本尊和尚在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笑了也就笑了,反正没有人看见,但此刻身在渔家庭院里的佛身就不一样了。
    渔家庭院是有主的,还有主人在家,他这么笑了,可不就被人看了个正着么?
    也是巧了,这会儿女童其实正将家里头的板车拉出,要带了食盒里装着的饭食给湖里忙活的家里人送去。然后她一个抬头,便望见了净涪佛身脸上的那个笑容。
    女童愣了愣,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出来。
    脸上也是天然纯粹的不带一丝杂质的干净笑意。
    女童这么个年纪,还小到不懂得什么叫心动,也不知道什么叫情愫。她只是见了这位衣着打扮都不同寻常的年轻先生笑得好看,她也就跟在笑了起来。
    边笑,她边给板车换了个合适的方向,然后笑着快步走到院门边上,拉开院门,开出一条给板车进出的路来。
    理好了路,女童就推了板车,“咕噜咕噜”地走了出去。
    这挺熟了的声音,这落在手上熟悉的重量,这洒在脸上的阳光……
    这一切,都让女童觉得欢喜。
    她甚至笑着哼起了当地传诵的小渔歌。
    今天的天气啊,可真好……
    净涪识海世界里的三身笑完之后,便又收拢了心情,还在继续体悟他身上的这一番变化。
    事实上,踏入了这一重境界之后,清醒着的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觉得,当年还真是他自己太迂了。
    净涪本尊垂眼,佛身合掌,各自叹息一声后,他们才再继续着他们的体悟。
    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自在,虽然也还有点不受控制的失落,但更多的,其实还是刺激。
    也是探索更深一层境界、认识更隐蔽的自己的激动。
    光只是这一番对于自我境界、心境的探索与体察,净涪本尊和佛身就耗去了足有半月的工夫。
    半月时间,已经足够女童一大家子对于在自家院子里坐着的久久没有动静的这位来客熟悉习惯了,也已经足够程家那边的程沛体察自家静室里头的阵禁变化了。
    对净涪佛身已经熟悉习惯了的女童一大家子还像平日里一样劳碌繁忙,而程家里的程沛,也已经出关了。
    出得关来的程沛还没来得及跟司空泽多说什么,便看见了对面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对上他的眼睛后,便急急地往正院那边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他娘亲沈安茹遣派过来守着他的。
    虽然沈安茹也知道他身边有司空泽这个师父在,哪怕闭关时候身边无人,这程家也无旁人能祸害得了他,但作为母亲,沈安茹总就是放心不下。
    这不,程沛不过在静室外头小小地闭关半个月而已,沈安茹直接就将他放在她身边的修士遣派了过来。
    看着那道修为不浅的气息快速远去,程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又往识海里递了一句话,‘师父,我娘亲就要过来了,你先等等。’
    守在他身边的人回去了,得了信的沈安茹必也是要往这边来的。与其劳动娘亲,还不如他自己先回去安安她的心。
    因着程沛,司空泽对沈安茹也很熟悉,知道她性情,况且这么半个月的时间都等了,又哪里会在乎这么一小会儿?
    因此,听见程沛这话的司空泽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笑了笑的程沛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之后,便就快步迎着沈安茹气息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沈安茹还没出正院的院门呢,便就迎上了程沛。
    半个月内,先后被自家两个儿子堵在院门前的沈安茹倒也完全没在意这种巧合,她目光仔细地在程沛身上打量过。
    不过沈安茹并无修为在身,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只感觉程沛精气神很不错,便先笑了起来,“沛哥儿……”
    程沛当先一拜,然后才快步走到沈安茹身侧,扶住了沈安茹,将她带着转身回了正房里。
    “娘亲,孩儿在呢,兄长也还在,不急的。”
    沈安茹闻声便笑,也不用回头去找净涪的身影,直接便问程沛道:“你兄长他还在修行?”
    程沛点头,“是,还在静室里呢。”
    沈安茹听得这话,点了点头便就先放过净涪的问题,而问程沛道:“你也在静室外头坐了整半个月了,该先回去梳洗沐浴的,怎么就过来了?”
    沈安茹只是一介凡俗,对修行的事情不清楚,也就从不多问儿子们修行上的问题,而只关心他们的身体。
    净涪那是因为少在她身边,所以她就只是摸索着给他做些衣裳鞋袜,其他再多的就不能了,但程沛却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所以更多时候,沈安茹都在关注着程沛的状况。
    程沛对于沈安茹的心思也是摸得透透的,这会儿见沈安茹问起,便笑着道:“等会儿我就回去了的,不急。”
    沈安茹笑觑了他一眼,顺着程沛的力道回了正房里,到得正房里坐下,便就又催促程沛,“行了行了,我回来了,你快回去洗漱洗漱。若是急的话,就先忙你的去,不必管我的。”
    程沛也不应,只道:“我知道的娘亲。”
    沈安茹到底敏感,她仔细打量了程沛两眼,抿了抿唇,便就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正房里站着的一应婢仆。
    能在正院里留下来的一应婢仆都是沈安茹身边的旧人,如今见得沈安茹示意,便各自一福身,悄然退出了屋去。
    待到屋里的人都散尽之后,沈安茹才低声问程沛道:“怎么了吗?”
    程沛沉默了一会。
    司空泽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程沛。
    程沛走到沈安茹身前,蹲下身去,拿起沈安茹的手放到面前来仔细看着,半响没有言语。
    沈安茹没抽回那只被程沛拿着的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将程沛环住。
    沈安茹没有太用力,且就算她用力,凭着她那点小身板想要拉得动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简直就是笑话。
    但程沛顺着她的力道靠了过去。
    程沛伏在了沈安茹的膝上,却始终静默。
    沈安茹也没再多问,她原本环着程沛的手规律地用力,一下下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
    一母一子相靠着坐了很久,直等到夜幕降临,几近到了沈安茹用晚膳的时候,程沛才蹲直了身体,退出了沈安茹的怀里。
    程沛刚才虽然一直靠在沈安茹身上,但也同时透过握着的手给沈安茹输送灵力,倒也没有让沈安茹出现什么不息。
    不过程沛还是观察了沈安茹好一会儿,确定她无事,才笑着向她一揖作礼,“谢谢娘亲,孩儿无事了。”
    沈安茹看他笑了,便也跟着笑,“行了,你回去吧,等你觉得好了再过来也无事。娘亲不在意这个。”
    程沛却还是没点头,愣陪着沈安茹用了一餐饭,又陪了她说过一会话,才起身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程沛虽已经是程家的家主,但他住的不是正院,正院里住的是沈安茹。他还住在昔日净涪留给他的院子。
    从正院里出来的程沛只站在自家院子外头,看着院子上方挂着的匾额,久久没有动静。
    那匾额,是净涪幼年所提,里头的布置,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多有更易,但大体上还是维持着他在家里时候的模样。
    待在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自他靠在沈安茹膝上的那一刻便已隐有所感,到得现在,那种预感就越发的清楚明白。
    他看着这会儿站在匾额前的程沛,又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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