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觉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很快就绷住了,“我看你对阵禁也算是有些了解,怎么也不算外行人了,今日里怎么就偏说些外行的话。”
不得不说,杨元觉现在这副模样,很像是凡俗界里的老先生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不成器的学生一样的。
净涪本尊看得清楚,眼皮子也忍不住抽了抽。
杨元觉没看到,或者说看到了也全当自己没看到,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各方大、中、小世界不一,故即便寰宇之内,阵禁道纹几无差异,但当这些道纹落到实处,却又总不相同。”
“这不同,不在阵禁道纹本身,而仅只在与某些行文或是位置的变动改换。”
“你别小看这些小的不同,它们真正成形后能发挥的实力,可是天跟地的差别!”
这些都是修士常识,净涪本尊不可能不知道,但这会儿杨元觉说得兴起,他也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听着。
杨元觉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半日,说到昏天暗地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几时天地几时日月。直等到他一个目光不小心瞥过,扫见净涪本尊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他才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大盆冷水一样反应过来。
“呃……”杨元觉一时语塞,顿了一顿后,又快速说过两句总结陈词,才带了点小心翼翼地瞥向净涪本尊,“你说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样的,我琢磨琢磨。要是能行的话,那就……”
杨元觉越看净涪本尊面色,越觉得不对,所以他飞快说了一句,“按你说的去做。”
净涪本尊瞧见他那副小模样,心里快速闪过一丝笑意,但面上还是无甚表情,“现在的皇甫成和天魔童子是同一个人。”
杨元觉点点头,应道,“是的。”
虽然现在的‘皇甫成’其实是他一道分神转世而来,那也是同一个人,没毛病,说得对。
净涪本尊接着道,“但经过轮回一遭,皇甫成又与我商谈过,态度也很明显。对比起来,他们其实也是不同的两个人。”
杨元觉还是点头,应声道,“没错。”
毕竟过了轮回,立场不同,态度不同,表明他们两个之间其实还是有分歧的。有分歧就有差异,有差异就有不同,有不同就有区别,有区别的两个存在,确实是单独的两个个体,也没毛病,说得很对。
净涪本尊继续道,“皇甫成虽然没有明白跟我说过,但我观察过他,确定天魔童子是真的在他身上放了暗手的,依那手段推论,我觉得那天魔童子其实随时可以取代他的意识,接掌‘皇甫成’的肉身。”
杨元觉还是很利索地点头,“没错。”
净涪本尊瞥了他一眼。
杨元觉反应过来,还挺直了背,面色坚定,一副我没说错的模样。
净涪本尊心里摇了摇头,正色地注视着杨元觉。
杨元觉察觉到净涪本尊的态度,也在顷刻间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端正而严肃地回望着净涪本尊。
若是旁人,见了杨元觉先前时候的那副模样,再看见他这时候的这番态度,怕还会以为杨元觉这时候也没正经到哪里去。但净涪本尊却知道,杨元觉是真的认真了。
净涪本尊请教般地问道:“你这边有什么阵禁能够断去这一种可能吗?”
杨元觉认真地想了想,“或许有,或许没有,我没见过现在那个皇甫成的情况,并不能确定。”
说完之后,他又续道,“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已经是精神、灵魂层面的联系了,不是那么容易能隔断开去的。”
“尤其是那个天魔童子还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童子,修为、手段无可猜度,不说我,就连我师父出手,也都会一样的艰难。”
天魔童子,尤其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哪一个不是天魔道巨擘?而天魔道巨擘,哪一个又不是在灵魂、心性上有着超人一等的造诣?
杨元觉是真的没信心他能达成净涪本尊的要求。
净涪本尊也皱了眉头。
如果不能将皇甫成和天魔童子之间的联系断去,哪怕皇甫成自己心甘情愿,天魔童子也必不可能放任他投向景浩界和净涪这边。而且,就算皇甫成真的投过来了,景浩界天道能信得过他?他能信得过他?
还不是如现在这般,只能既戒备又猜疑地将皇甫成摆到一侧?
第572章 我们
若是往常时候,皇甫成这人摆在一边也就摆在一边了,但现在,净涪本尊打起了他身上那一朵红莲的主意,就得用到他,就得想办法将他和天魔童子真正的割裂开来。
毕竟,如果不将他们之间的联系割裂,只怕他才刚走到皇甫成面前跟他说起红莲这两个字,那株红莲就得易手。而一旦红莲回到了天魔童子的手里,他也就能绝去那个念头了。
杨元觉看着净涪本尊考量,也就在旁边安静地等待。
在他、皇甫成和安元和三人中,这些权衡考量的事情,不是他、安元和不懂不会,而是他们不愿去想,也懒得去琢磨。所以每每碰到这样需要的时候,他们都会是习惯性地将它们交到皇甫成手上的。等皇甫成权衡利弊,做出决定,他们再出手就行了。
往常是这样,现在自然也会是如此的。
在这样熟悉的安静中,净涪本尊想了好一会儿,猛然醒转过来。
他入误区了。
其实,割裂这段联系,不一定非得是他们来做。还可以是别的什么修士做的啊!
他们做不到,不等于别人也做不到。
天魔童子修行至极,掠夺的资源必定无数。最起码的,被他所破灭祸害过的世界,必定不可能仅仅只有景浩界。
景浩界或许算是幸运,还能重塑,到底没被摧毁个彻底。可别的世界,怕就少能有这样的一份幸运了。
而这些被破灭了的世界,它们所出的修士,难道就一无所觉?难道真就对天魔童子丝毫不介怀?天剑宗祖师选择自世界之外回归,镇守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或许算是一个特例,但魔傀宗祖师呢?
他还是魔修一脉,实力和修为也都还和天魔童子差着相当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他不也还是对天魔童子生出愤懑?
就算不讲情怀不说旧怨,那么,皇甫成身上的那朵红莲呢?
有几个人,能够拒绝得了红莲的诱惑?
若那朵红莲还在他化自在天外天,还在天魔童子手里,怕是没多少人敢打它的主意,但现在红莲不在他化自在天外天而在景浩界,它也不是被天魔童子拿在手里,而是落在皇甫成手上,这样难得的机会,真的没有人想要拼一拼?
净涪本尊越想越觉得可行,但当他想过一圈回来,却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皇甫成。
现在的皇甫成,不论真假,不论是否真的就是甘愿,他也已经在净涪本尊面前表态想要脱离天魔童子,转投景浩界、净涪这边厢。
虽然净涪本尊对他的这个投靠没有表露出明确的态度,但既然他当时没有拒绝,那就是默许。
他既然默许了皇甫成的投靠,现在就多少得考虑到他那边的境况。
皇甫成……
他那边的不确定情况还真是相当的多。
不确定皇甫成是不是愿意舍出红莲,不确定皇甫成能不能舍出红莲,不确定天魔童子会有什么手段,不确定真丢了红莲天魔童子又会对他做些什么……
净涪本尊确定,一体两人的事实不是天魔童子会对皇甫成手软的理由。
杨元觉没心没肺地在旁边等着,但他等了又等,都没等到净涪本尊的决定,于是他侧头去看净涪本尊,见净涪本尊还在沉吟犹豫,便问了出来,“怎么了?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杨元觉既然问起,净涪本尊也就将大部分的考量跟他说了。
听完净涪本尊的话,杨元觉看了看他,“所以呢,你要回景浩界问一问皇甫成怎么选择?”
净涪本尊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却是答非所问,“不需要我回景浩界。”
“哦,”杨元觉很随意地应了一声,也不深究净涪本尊的办法,他还问道,“你决定了?”
净涪本尊顿了一顿,点头。
杨元觉摆摆手,语气也还是相当的随意,“既然决定了,那你就做吧。”
“反正,”杨元觉目光扫过他光秃秃的脑门和脖颈上带着的佛珠,提醒也似地道,“你如今也不是没有后台的人。”
自身的实力和智慧是行事底气的来源,而台后的师门师长,同样也是。
和习惯自己一个人闯的净涪不同,杨元觉靠自己靠师门习惯了,对净涪本尊的那些顾忌并不以为意。
皇甫成都已经成了净涪,又是佛门得世尊青眼的比丘,遇到以大欺小的恶人,倚靠倚靠一下佛门世尊,又有什么问题?
听杨元觉这么一说,净涪本尊也沉默了一下。
难道他要跟杨元觉说,他其实没想太依靠佛门的几位世尊?
杨元觉看到净涪本尊的模样,都不用他说,就明白他的顾虑了。他也知晓净涪的性情,跟他是真有些不大一样。
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净涪这里很可能就有些顾忌,很正常的,杨元觉都习惯了。而且他也知道,别看净涪现在没怎么将佛门那边考量进去,但到了他需要借用佛门的力量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干看着不动手。
净涪本尊沉默过一阵之后,忽然拉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他就说道:“等一等。”
杨元觉听见这话虽然是有点奇怪,但他也就耸耸肩,再次将自己糊在了下方的软榻上。
趁着这会儿净涪本尊没叫他继续给他画阵纹的这档口,他得再跟他的宝贝软榻多黏糊黏糊才是。
可想死他了,他的宝贝……
净涪本尊看了一眼瘫下去的杨元觉,没说话,闭上眼睛等待。
景浩界那边厢,都已经到了安岭贺家镇外头的净涪佛身忽然听见从本尊那边传来的要求,动作顿了一顿。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此时都走在他身后,而且因为距离贺家越近贺伟元心情越憋闷的缘故,他们这师生两人也没像路上的其他时间那样你教我学地来回,而是相对沉默。
沉默的净羽沙弥和贺伟元都只是相对机械地跟在净涪佛身身后,边走边出神,所以并没有发现净涪佛身那一瞬间的卡顿,一直等到净涪佛身完全停下来,无意识也跟着停下来的他们两人才带了点茫然地抬头看向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侧身看向他们,拿目光往镇外的一处隐蔽地界瞥了一眼。
净羽沙弥也看了看那个位置,又用眼角余光在贺伟元身上转了一圈,便答道,“好,就先在这里休整休整。等准备好了,我们再入镇。”
贺伟元自无二话。
于是一行三人也就在那一处隐蔽的地界暂时落脚。
收拾布置好休歇的地方之后,净涪佛身对着净羽沙弥点了点头,便在蒲团上坐了,盘膝入定。
净羽沙弥看了他一眼,全不觉得奇怪,所以他也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转头去注意贺伟元的情况。
入了定中的净涪佛身并没有在定境中修持,而是直接勾连了魔子秘境的韶旬。
韶旬从魔子秘境最深处睁开眼睛,传音问话道:“有事?”
净涪佛身回答他,“我需要见一见皇甫成。”
一回生两回熟,韶旬对他的来意也真不意外,他认命点头,“我替你联结。”
他扫了一眼皇甫成的位置,见他这个时候早已经脱出那个监狱,现在也还是空闲时候,便心念一动,取代了皇甫成附近一只麻雀的意识。
“啾啾,啾啾。”
皇甫成听见这两声鸟鸣声,寻着声音看过去,就正正对上刚在旁边枝头上站定的麻雀。
那麻雀也才刚刚长成成鸟,除了声音相对清脆一点,和其他的麻雀也没甚区别,但皇甫成抬头望见它,却硬生生从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里看到了人的灵光。
皇甫成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动作,旁边拿着一条绢帕娇娇羞羞地站定的姑娘就几步跑了过来,将那条绢帕塞到他手上,又侧脸跑开了。
皇甫成拿着这帕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防备面前这只来历不明的麻雀,还是该先叫住那姑娘将帕子还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