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净涪本尊与佛身的这一场交流,一直持续了足有半月余,才算是告了一段落。
到得这一段交流结束之后,净涪本尊对着佛身一点头,‘景浩界这边厢就都交给你了。’
佛身也是点头答道,‘本尊且放心。’
对于佛身,净涪本尊也真的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他身形顷刻间消散,却是回到了混沌岛屿中被杨元觉大阵护持着的山谷里去了。
他意识从识海世界中回归之后,净涪本尊也没立即睁开眼睛来,而是瞧也不瞧外头一眼,便又转入了定境中去。
佛身这一次从那祗树给孤独园里归来,带回来的,可不仅仅只有最初的那点子困惑,还有他自己于佛法上的领悟。
佛身由经文开悟,智慧增长,于本尊和魔身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在净涪本尊意识归来的最初,杨元觉是没发现的。但后来净涪本尊多有体悟,周身气息随之搅动,杨元觉还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上的杨元觉掀起眼皮子来瞥了净涪本尊一眼,散散搭放在一侧的左手抬起,抓过身侧摆放着的那一支阵笔,看似随意地点落在阵台上的某一处位置上。
顿时,阵台周遭,或者说,以净涪本尊为中心,有汹涌的灵气快速汇聚,又被净涪本尊鲸吞也似地吞入腹中。
一时间,阵台上方高挂的阵旗被气旋搅动得猎猎作响。
瞧那架势,它很可能还会被这气旋给撕裂开去。
杨元觉倒是没多在意。他甚至连多瞥一眼那阵旗的视线都没有,而只是眯着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几乎都被气旋隐没了一整个身形的净涪本尊。
他打量得两眼之后,也就垂落了眼睑,再度阖眼睡了过去。
看什么看,净涪那家伙好得很呢,哪里又还需要他来担心?
净涪本尊沉入定境专心修持的时候,景浩界中的佛身也在定境中消化这一回听经所得。
到得净涪佛身将他在祗树给孤独园中的收获全数消化之后,他才从定境中脱了出来,而此时,与净涪佛身闭关之前,已经过去了足有四月余的时间。
净涪佛身倒不在意这点时间,但他不确定,无执童子会不会让他这一段时间清闲地过,不给他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所以净涪佛身出定后,并没有立时从他的位置上站起,而是一转念又沉入了识海世界中。
不过这一回,净涪佛身却不是还要参悟些什么玄奇道理,而是借由他手上的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查看景浩界世界的情况。
这四个月的时间,虽然景浩界世界及天道也都还持续不断地受到无执童子魔气的侵蚀,情况在渐渐地恶化,但也只是按部就班,没出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但……
净涪佛身抓住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那一丝隐晦异动,往暗土世界最深处瞥了一眼。
净涪魔身,一直都在那个地方。
当然,此间世界,乃至一整个寰宇,除了那些一眼便能看穿净涪状况,与他间隔着无可逾越的修为鸿沟的大修士外,也就只有净涪本尊和佛身最了解魔身的情况了。
魔身现如今到底是不是真的成功,净涪本尊和佛身也都是清楚明白的,也无须什么迹象指引。
而此时的净涪魔身……
他在景浩界小轮回的构建上确实是迈出了一步,但要说到功成,却也还离得远呢。
净涪佛身查看过各方情况,确定尚在把握之中,便就离开了他的识海世界,也继续着他自己在景浩界上的行走。
因净涪佛身他当日入定,挑选的地方虽然偏僻,但离陈四儿、陈五儿陈家所在的那座小镇,也真的不远。再兼之陈家他们家那倒霉离奇的劫难,以及陈四儿不愿憋气的性子,他们陈家在这片地方,都相当的引人侧目。
所以当陈家这两兄弟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这里头的种种情况,也就飞快地传遍了这一片地界。
便连走在路上不曾特意关注的净涪佛身,也被塞了几句话语入耳朵。
“哎,你们听说……陈家那事儿了吗?”
“哎呦,陈家的事儿,这会儿大家伙儿还有谁是不知道的?不过说起来……”那声音压低了下去,带着因为无关己身,所以拿来八卦闲话的好奇和趣味,“他们那事儿,是真的吗?”
“我们村里可是有人特意打听过的,佛龛、佛案什么的,可都是齐的……”
如此絮絮叨叨地说过一遍之后,那些说话的闲汉姑婆就一拍额头,带着虚浮的感叹道:“他们家啊,可真是大不一样了。”
其他人也都各自应声道:“可不是么?本来都……了的,现在再看,谁又敢说人家还会是……那个样子的?”
如此感叹过一遍之后,又有人问道,“你们知道那个指点陈家兄弟摆设案桌供奉那位佛菩萨的僧人是谁吗?”
有人摇头,有人压低了声音,给出了一个名号。
“竟然是……”
又是一阵倒抽气。
“那位净涪比丘吗?”
“那他们陈家可真就是一夜翻身了。了不得……”
“也不知那位净涪比丘现在还在不在,如果能请他帮着我家也这样布设过一回……”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嗤笑了一声,笑他痴心妄想。
“净涪比丘人家可早就离开了,这会儿你还要去哪儿找人?与其抱着这样的想法,倒不如问问陈家那两兄弟,看看他们家供奉的是哪一位佛菩萨,我们也好去邻近的寺庙请一位僧人回家来给布置布置。”
那人的话,听着很有道理,旁边的人都听得连连点头。
他们家中还有三两个闲钱,日子也还过得去,大家凑着一道,去邻近寺庙里请一位僧人回来给依样布置了,便是不能有陈家那般立竿见影的效果,也该是能过好家常日子的。
一众人都动了心思,便凑在一起商量了。
净涪佛身只拿定了一串佛珠在手,缓步往前,目不斜视。
但即便如此,那些大同小异的话语还都是落到了他的耳边,叫他零零碎碎地都听了一些。
而其中,被人重复着提起的次数最多的,除了他自己的名号之外,还就要数那药师琉璃光如来的法号。
“……我可打听过了,陈家供奉着的那位佛菩萨,尊号药师琉璃光如来……”
“……药师琉璃光如来……”
“……是药师琉璃光如来……”
而随着这位药师琉璃光如来法号在此间传开的,还有他的十二大愿。
自古以来,苦病都是最折磨人,能叫人生不如死不说,还可以轻易让人家破人亡。而现如今,忽然就叫他们知道了药师琉璃光如来这位佛菩萨,知道了他的十二大愿,如何还不叫这些畏并如虎的普通百姓欣喜若狂?
于是,这一整片地界里的每一个成人,几乎都在琢磨着怎么在家里布置一番,用以供奉这位佛菩萨。
不怪他们没有听说过药师琉璃光如来这尊佛陀,而是哪怕是万家生佛的这个地界上,哪怕这片地界上生活的百姓都是佛门信徒,对佛、菩萨天然崇敬,但这些百姓世世代代扎根在这一片土地上,少有真正挪窝的时候,连走出乡镇的人都罕见,又能有多大的眼界?
更别说不论是哪一片地界,哪一座寺庙,对前来请佛菩萨供养的信众,可都是秉持以一佛待万佛的做法,没有人特意询问,他们也不会抓着人宣讲某一位佛菩萨。
哪一位佛陀、菩萨,又不是慈悲宽和,愿意普渡众生的大德呢?
所以在各处佛寺佛庙的僧人们看来,诸位佛陀、菩萨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诚心,不论求的哪一位佛陀、菩萨,都自会得到那位佛陀、菩萨的庇佑。
既然如此,又怎么需要去分辨到底供奉的是哪一尊佛陀、菩萨?
当然,佛门的几位世尊除外。
他们除外。
不过事实是,佛陀与佛陀,菩萨与菩萨,还是有不同的。
而这点看似细微的差别,此时在景浩界中还没有显现出什么影响,但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此刻,开始酝酿了。
只是这点影响还太微弱,太细微,细微到连左天行和净涪都没有察觉。
行走在那一片地界上的净涪佛身,只听到一声声的佛号声在各处地方响起。虽然这些佛号声中,更多的还只是疑问和好奇,但那声音里的虔诚与恭敬,却也叫人侧目。
那位药师琉璃光如来矢志践行十二大愿,受众生这般期待与崇敬,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净涪佛身并不觉得如何好奇,他还只缓步,向着他灵感中的下一片空白贝叶所在行去。
而就在景浩界中的净涪佛身去寻找鎏刻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空白贝叶的时候,西天极乐世界里的出自景浩界世界的那一众罗汉、比丘,也都凑在了一起。
他们依次上前,将夹带着单子的褡裢放到慧真罗汉身前。
慧真罗汉也只是沉默地坐在他自己的莲台上,没有作声,也没有伸手去翻看那些褡裢,查看那一张张列得清楚明白的表单。
可他虽然没有查看,却也知道,这些摆放在他面前的褡裢里,有一个算一个,装的都必定是一件件一茬茬的天材地宝,天灵地粹。
他没动那些东西,甚至连他自己,也掏了同样的一个褡裢出来。
等到一位位罗汉、金刚都将他们的褡裢放过来之后,他才睁开眼睛来,一一看过那重新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的诸位罗汉、金刚,道:“诸位,这些东西,我就送去景浩界了。”
即便是坐在下首的可寿金刚,这时候也无有异议。
慧真罗汉见得,心里稍稍满意。
他快速整理过心情,向着那堆成小山的褡裢一伸手。
那一个个褡裢与一张张表单自然分开,堆成两份,分别落在慧真罗汉摊开的手掌上。
慧真罗汉这才将东西看过一眼。
也只是匆匆看过一眼,并没有细看。
看得这一眼之后,慧真罗汉又取出另一个褡裢来,将那一个个褡裢提起,塞到他才刚拿出来的那一个褡裢里去。
那些褡裢的数目并不少,饶是慧真罗汉,为着将那些个褡裢都塞到一个褡裢里去,也是忙活了一小会儿功夫。
将那些褡裢收拾妥当之后,慧真罗汉才又将那一小叠的表单放进去,然后就当着殿中诸位罗汉、金刚的面,直接将那摊开的手掌合上。
当即,便有一片金色的佛光升腾,将他的那一个手掌都给团团围住了。
待到那一片金色佛光散去,慧真罗汉再张开手掌来,那里已经是空空如也的什么都找不到了。
那个放着所有褡裢和表单的褡裢,这时候,却已经落到了恒真僧人面前。
恒真僧人只是看过手上的褡裢一眼,也没打开褡裢查看里头的东西。
他抬头,望向那些簇拥在他身侧的沙弥、凡僧,“你们,谁可替我将这东西给净涪比丘送过去?”
恒真僧人这话一出,这一小片的空间都安静了下来。
恒真僧人望过那些人或惊或疑,或喜或乐的脸色,表情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他也着实不觉得惊讶。
好半天时间过去,那些沙弥、凡僧才终于是在他们师兄弟中间定下了一个人来。
恒真僧人将那褡裢交给那个沙弥,叮嘱他道:“好好将东西送到比丘的手上。”
除此之外,他就没说什么了。
那沙弥捧过褡裢的时候,手还是抖的,然后,他重重地对着恒真僧人点头,发誓也似地应了下来。
恒真僧人只是一点头,便目送着那沙弥收拾了东西,辞别过众人,另寻了路,按着他的指点去找净涪比丘。
他不想要问那沙弥的手到底为什么在抖,也完全不需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