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节

    可惜知道归知道,真正能够从这些大家旧事里汲取出经验,并拿这些经验来指引他们前行的,十不全一。不不不,一百个人里头能出一两个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净涪佛身也是摇头着叹了一声,保持着沉默。
    石老爷看了看净涪佛身脸色,心中念头电转,然后在顷刻间拿定一个主意。
    他低垂下眼睑,放松身体,甚至连肩膀都垮了下去,做出一副失落、无奈的样子。
    与此同时,更有低到近乎不可耳闻的声音传出,无可奈何地散入空气中。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净涪佛身垂眸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仅只是一声佛号,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其实如果净涪佛身的闭口禅没有破去,他这时候连这声佛唱都不用说,只摆出一个动作来就已经足够了。
    不得不说,在这一个瞬息间,净涪佛身都要怀念起了他修持闭口禅的那些年了。
    但这样的杂念尚且没有成形,就被净涪佛身自己打散了去。
    这一场没有锋芒的暗斗,看得旁边的石少爷都是异彩连连。
    然而,不说净涪佛身,便连他父亲石老爷都无暇分身来关注他。
    石老爷败下阵去,眼睑一垂,“不说长久昌盛,只是五代十代的,也不行吗?”
    要保石家五代十代繁荣昌盛,以净涪佛身的能力来说,其实还真不算是一个问题。可净涪佛身却不能应,现如今景浩界都是个什么状况,净涪佛身可真是比现今景浩界上的所有人都要清楚——那真的是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在这样的局势下,面对着那几乎可以预见的未来,净涪佛身连他们自己的周全都没有把握,哪里真能应他石家这个请求?
    别到时候没能顺利了却得了他们之间这一段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而来的因果,反而还在因果纠缠之下被困得死死的。
    净涪佛身不想挖坑坑了他自己,但这里头的缘由,他也确实是需要跟石老爷说清楚。
    这是一个交代,或许还能算是一个提醒。
    他也无奈地笑了起来,“别人可能不会太清楚,可作为石家家主,檀越你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么?
    石老爷抬眼望定净涪佛身,原本松松垮垮地摊出一个无奈、无力姿态来的肩、背也都已经挺得笔直,而在这笔直笔直的肩、背支撑下,哪怕石老爷身体已经开始发福,也依旧还是叫人眼前一亮。
    净涪佛身却没看他,他放开了目光,望向客厅外间浩渺宽广的天穹,脸色间透出几分悲悯。
    “当今天下,各处农地减收,人心混乱,礼乐渐崩……”
    石老爷脸色格外肃穆,旁边的石少爷也已经完全听愣了。
    “这是……”净涪佛身又一次抬起双手,在胸前竖合成掌,“天地大劫将临的征兆。”
    石老爷哑口无言。
    哪怕净涪佛身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也似乎没有再想说的意思,但石老爷也已经明白地领悟了面前这个年轻比丘话语间未尽的意思。
    天地大劫降临,世人能得保存自身已经是艰难,他若还真要保石家五代十代地繁荣昌盛,那才是傻。
    石老爷有心想不信。可哪怕他自己也知道,净涪这个比丘僧还真没有诳他。
    他说的都是事实。
    石老爷这一次没有瘫坐在椅子上,他肩背挺得笔直,沉吟半响后,也摒弃了所有的技巧,直接地将自己的条件摆了出来,“倘若可以,老朽能否请师父保我石家血脉传承绵延?”
    老朽这个自称从石老爷话中脱出,配着石老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实在可笑。然而这客厅里头的所有人,却没有这样的一份心情。
    “血脉传承绵延的时间,可有计较?”
    听得净涪佛身问起这个,石老爷并不奇怪,他也没再想要跟净涪佛身讨价还价,直接问净涪佛身道:“依师父你看,以刚才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价值来看,你能保我石家血脉传承不衰多长时间呢?”
    石老爷不是没有听说过因果。作为一个还算成功的商人,他对“因果”这两个字有他自己的理解。
    而这份理解,用一个简单粗暴的词来形容,那就是“买卖”。
    虽然这份理解相当片面,但在石老爷自己来看,已经是够用了。
    石老爷这样直接而干脆地问起,净涪佛身也没再跟他推诿来去,他更没有占他便宜。
    “血脉传承绵延,其中干系甚多,不是单只因我而起,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你们石家人自己。”
    但凡石家人,他一生所有作为而造就的福报与罪孽,都将随着种种因缘牵系,着落在他自己、家人、族人的身上。这些福报与罪孽,才是真正决定他们石家绵远与兴旺的原因。
    如果石家人代代都有福报庇佑,即便不劳动净涪佛身,在景浩界天道的护持下,也可以绵延不衰。
    当然,这里头的一切基础,是景浩界天道安好,世界运转无瑕。
    倘若无执童子对景浩界真正动手,景浩界天道彻底崩碎,再无力护持世界,他们石家人不能逃离出世界,与世界同时毁灭,那就无所谓的血脉绵延了。
    石老爷静静地听着净涪佛身的解释,又仔细考虑过一会儿之后,他看着净涪佛身,“那么,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又能请净涪师父你出手护持我石家血脉传承绵延多少次呢?”
    “哦?”净涪佛身眼神奇异地看了石老爷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
    世界大劫将临,没有谁能够笃定自己能从这一场大劫中安然脱身,净涪佛身也不能,可石老爷居然会想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他石家当筹码,压在那一个可能上?
    石老爷苦笑了一下。
    在这短短几个回合的较量里,石老爷“苦笑”的次数着实不少,别说净涪佛身,就连石老爷自己来数,也是数不清的。但净涪佛身也知道,石老爷先前那么多的“苦笑”里,其实也只有这一个“苦笑”,真的有着苦涩的意味。
    石老爷答道:“我相信净涪师父你起码能留到最后。”
    哪怕整个景浩界里的人都死精光了,这位比丘僧也必定能够留到最后。
    净涪佛身看了石老爷一眼,“檀越还记不记得,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石老爷浑身一个激灵,才从净涪佛身这个提醒想到了什么。
    “是了!是了……”
    “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石老爷将这句话来来回回地重复了好几遍,又愣怔半响,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净涪佛身保持沉默,让石老爷好好地整理他自己的思路。
    意外又不意外的,石老爷再开口的时候,问的还是他先前问净涪佛身的那个问题。“净涪师父,以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价值,能请你出手护持我石家血脉传承多少次呢?”
    净涪佛身相当务实,他答道:“这得看情况。”
    石老爷一愣,忍不住抬眼打量了净涪佛身几眼,笑道:“净涪师父,你若不是僧人的话,可以……”尝试着去做一个商人。
    当然,后半句话石老爷将它们每一个字都留在了他自己的嘴巴里了。
    在景浩界中,僧人和商人的差距那么庞大,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净涪佛身不置可否。
    石老爷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快就整理了心思,重新考虑现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个问题。
    但许久之后,石老爷到底还是离座站起,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道:“那就看情况再说吧。”
    净涪佛身看了看石老爷,“你确定吗?”
    石老爷点点头,“倘若净涪师父你觉得足够了,那就撒开手去。但请净涪师父应我,在你最后一次襄助我石家的时候,能够通知我石家的后辈。”
    这本来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净涪佛身点点头,伸手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块木牌来。
    他当着石老爷的面,屈起手指在这块木牌上面仔细地勾勾描描了好一会儿。待到完工之后,他还打量了那块木牌上的图案两眼,见这木牌上的图案无一处不妥之后,才一指点落在那块木牌上。
    一点金色的佛光顷刻爆开,将整块木牌团团裹住。包裹得半响后,这团金色佛光才没入那片木牌中消失不见。
    净涪佛身将这块木牌递给了石老爷,“这东西你拿着,到了时候,我自会出手。”
    石老爷双手接过,面上极其郑重,“多谢净涪师父。”
    这一句话的工夫,石老爷的目光已经在他手上捧着的那块木牌上转过了一圈。
    这块木牌材质特异,非是石老爷见过的神木,但就石老爷所见,那些被他仔细收起的神木较之这一块木牌的材质来,真的是多有不如。
    双方之间的差距其实也真的很好理解。
    到底净涪佛身的身份、修为都摆在那里,他手上的东西,怎么会差的了?
    然而,这一块木牌上最为叫人挪不开眼去的,还真不是这块木牌的材质,而是木牌上刻着的观音像。
    石老爷定定地看得木牌上的观音像许久,才被净涪佛身的声音拉回心神。
    却是净涪佛身边摇摇头边说道,“因果而已,檀越不必如此客气。”
    石老爷摇摇头,领着一旁还在愣神的石少爷就要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抬手一扶,就将他们扶定了。
    “檀越真不必如此客气。”
    石老爷笑了一下,却是开口道:“可是我还想要跟净涪师父你请一部经书的啊……”
    净涪佛身听着这句话,面色不改,将一部他新誊抄出来的经书双手捧给他之后,又闲谈得几句,便跟石老爷请辞。
    石老爷没有留。
    不是他不想留客,而是他隐约猜到净涪佛身的时间急迫,远不如外人所想象的那般清闲。
    辞别了石老爷,走出石家之后,净涪佛身也没如何停留,抬脚就往离他最近的那一片贝叶所在走去。
    这边妙潭寺界域的净涪佛身日夜兼程地赶路,那边天魔宗界域的白凌却是满身鲜血地倚在五色幼鹿身侧,被五色幼鹿拿牙口咬着、拖着地从一处虚空中走了出来。
    明明身上到处都是伤,却是这样粗暴凶残的待遇,若是换了个人,再换上个对象,怕是会闹将起来。
    到底是伤患呢!这样对他,是生怕他身上伤势浅薄,不足以取走他的性命还是怎的?
    但因为面前的是五色幼鹿,所以即便头昏脑沉、四肢乏力、身体虚弱到就只剩下一口气,白凌也仍然没有对五色幼鹿埋怨上一言半语。他甚至还对五色幼鹿笑,问它道:“师兄,秘境怎么样了?”
    五色幼鹿松口放开白凌,不过在看着他软软瘫落地上的时候,五色幼鹿眼底难得地闪过一丝愧疚。
    因着这丝愧疚,它甩了甩头,头上那棱角处就落下一道彩光,散在白凌身上。
    不过因为五色幼鹿本身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这道落在白凌身上的彩光远不如它其他时候的那样明亮璀璨,它甚至还透出了一种莫名的虚弱感觉。
    可即便如此,当这一道彩光彻底散去的时候,白凌身体的状况已经好转太多。
    虽然他还是重伤垂危的状态,但比起刚才只剩下一口气的模样来,却真是要好上太多了。
    白凌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咧开嘴,对五色幼鹿笑笑,“多谢师兄。”
    五色幼鹿哼哼了两声,回头瞥了一眼他们走出的虚空所在,不轻不重地叫唤了一声:“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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