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未必。
杨元觉看净涪佛身的表情,心里一动,也笑了起来,“看来,安元和那家伙这次也没有坏了事。”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净涪佛身点点头,“再过不了多久你应该就能看到那些东西了。”
“那就最好,我都等他的东西等很久了。”
其实如果这个时候无执童子神智清醒,听到净涪佛身和杨元觉的这一段对话,就能猜测出些味道来了。但可惜,无执童子现在还停留在那种莫名的混沌处境,神智被天魔主的一道魔念牵引,沉沦莫名,连自我的存在都似是忘却了一样,又如何能够顾及得到景浩界这边厢?
不过无执童子虽然一时无暇分身,但他眷属手段也不差。早在无执童子要求他们动手拦截安元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盯紧了安元和,不叫安元和以及任何与他有关联的人与物靠近景浩界半步。
所以那些一早就被安元和差遣,在景浩界附近混沌海中随意游走,只作出一副就想要冲往景浩界的各位大修士们,统都陷入了或大或小的麻烦中,正与无执童子的那些眷属们玩得高兴。
因为这件事,景浩界附近混沌海这段时日真的是特别的热闹。
在这样你来我往的争锋中,虽然是各有输赢,但因为实力、人心的问题,安元和一方却是落在了下风,输多赢少。
饶是如此,安元和的目的——牵扯无执童子那方注意力,以缓解他这边危机——也已经算是达成了一部分。
真要是无执童子麾下所有眷属统都盯紧了安元和一人,再加上外头是不是插上一脚搅浑水的,便是再多上十个安元和也可能支撑不住,更别说要将他手上的东西送到景浩界那边了。
只是,哪怕安元和身上的压力大减,他这一路也绝对不能算得上顺利。
简直狼狈到家了。
顾不上自己脸颊上沾染到的污血,甚至都没来得及换去他身上穿着的这套已经被刺了好几道口子的衣裳,安元和随手一抖,先将宝剑剑身上还在慢慢滑落的血滴抖落,紧接着却是立即搬运已经剩余不多的真元催动宝剑,继续向前方逼进。
至于随着他的前行而在持续消耗的真元……
安元和伸手往储物戒指里随意一摸,摸出一把丹药看也不看径直就塞入了喉咙中去,又将那些丹药药力转化成的真元灌入他手中宝剑里去,催得宝剑的速度又更提升了几分。
不过安元和速度是提升上去了,脸色却煞白煞白的,实在算不得好看。
果真还是消耗太大了。
那边厢混沌海里的安元和一路杀伐往景浩界这边靠近,这边厢景浩界中的杨元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感叹道:“想来外头必定很热闹,倒是可惜了,我竟没能好好地瞧一瞧。”
听得杨元觉这般叹息,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不想睡觉了么?”
杨元觉一愣,连忙摇头,“不不不,我还是想睡觉的。”
热闹难得,尤其是安元和的热闹更难得,不过相比起这些热闹来,杨元觉还是更爱睡觉。
净涪佛身勾着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杨元觉看见净涪佛身的笑,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还痛心疾首地开始了他的第九千六百五十二次宣言,“净涪啊净涪,你竟然还是不懂。不能睡觉的人其实才是最痛苦的。身体倦乏,心神疲惫……”
净涪佛身则还如往常一样,只将杨元觉的这番话当作了耳边风。
杨元觉也还是没有生气。
生什么气?有什么气好生的?就因为净涪佛身半点没将他的话听入耳里,记在心里吗?真要是这样也能生气的话,杨元觉他怕是当年第一次跟“皇甫成”和安元和两人宣告的时候就已经被气死了。
他摇摇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一副无人理解,无人可作知音的表情。
净涪佛身由着他表演了半日,等到杨元觉的表演性质得到了足够的抒发之后,他才问杨元觉道:“你要不要去亲眼见一见竹海?”
早先就说过了,无边竹海不单只是景浩界中各种异竹生长孕育的地方,它还是天然形成的阵禁宝地。内中株株竹树勾联,形成不经人手,不掺杂人意,只带天地意蕴的禁制与阵法,厉害非常。
当年净涪从左天行手上夺走竹海灵会魁首,照惯例踏入无边竹海寻找一株契合异竹的时候,就结结实实地吃了好一顿苦头,才在那里头带走了茂竹。
虽则当时的净涪修为还相当浅薄,不过是一个十信境界中的小沙弥,但他眼界摆在那里,可比景浩界的其他同龄修士好上太多。然而即便是他,也没能逃得过去。由此可见这无边竹海里头种种天然阵禁的威力了。
杨元觉自然也是知道净涪当年的那一段经历的,他听净涪佛身这么一提起,当时被压下的兴趣立即就又被撩拨起来了。
他腾地坐起身来,脱口而出,“要。当然要!”
净涪佛身点头,“那么,去珠海那边寻找那位竹主讨要天地灵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杨元觉一听,面上立时就升起了几分纠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确实是从来没跟那位竹主打过交道,但从净涪本尊当日跟他说起的那些事情,他就知道这位竹主应该不太容易对付。
或者说,是很不好对付。
杨元觉往无边竹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将竹主的难搞程度又再往上拔升了一层。
在杨元觉的心中,竹主现下被划分到的层次,已经是仅次于净涪了。
别以为竹主会落在这个层次是杨元觉太看得起他,实际上,还真不是,只是杨元觉重视竹主而已。
但别以为杨元觉重视竹主,就是怕了他。
不是。
杨元觉只是不想要跟竹主这样的人打交道而已。
跟竹主那样的人打交道,倘若不能一击必杀,就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跟他耗,跟他纠缠。
杨元觉没想废这个心思。
听得杨元觉的这个问题,净涪佛身也点了点头,“办法是有的。不过……元觉道友,你届时排布阵禁,不得也要将各处的情况摸清摸透?”
杨元觉的脸当场就有点垮了。
但还没等杨元觉的脸色彻底摆出来,净涪佛身就已经开口了,“阵禁之道,哪怕单只某一个地方出了一毫一厘的偏差,结果也会是大为不同。阵禁,就是这么一门……”
杨元觉脸皮抽搐几分,都还没有等净涪佛身将话说完,他先就叫停了,“行行行,我去,我去一趟就是了。摆出这么一个大道理来压人,你亏不亏心啊你……”
净涪佛身摇头,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来,“不亏心啊。”
杨元觉觉得自己问错了,一脸痛悔莫名。
这人要也能有觉得亏心的时候,他就不会是现下的这个样子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算是觉得缓了一点。
净涪佛身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提醒着道:“这个句话可是你当年跟我们说的……”
杨元觉的脸色又更沉痛后悔了几分。
净涪佛身笑了。
杨元觉往他那方向瞥了一眼,似乎能看见净涪佛身勾起的唇角和那舒张开来的眉眼。他哼哼两声,又无声嘀咕过一回,却也不耽搁,推开身上的锦被就下了长榻。
“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我去!”
净涪佛身停下脚步,合掌探身向杨元觉拜了一拜,“幸苦了。”
杨元觉一边换了衣裳,一边跟净涪佛身道:“知道我这趟幸苦,就给我记着,日后总有要劳动你的时候。”
当然,杨元觉也就是随口一说,给他自己造一个往下爬的梯子而已。每一回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个陷入危难困境的时候,另两个人就真能够站在旁边什么都不做?
没有!
净涪佛身自然也是明白,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去,望向前面的那一户人家。
杨元觉抬手将他那舒服到让人想躺在里头饱足酣睡的床榻,回头瞥见净涪佛身那边的动静,目光也顺着净涪佛身的目光往前望去。
“这里又是一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在?”
净涪佛身点点头,“是。”
杨元觉只是扫了一眼过去,就兴致乏乏地收回目光,“行吧,你去忙。我也去会一会那位竹主。”
不叫这位竹主扒下一层皮来,都对不起他现在被削减了去的酣睡光阴。
净涪佛身随意地提醒了杨元觉两句,又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无边竹海。
竹主很快就迎了出来。
他不出来也不行,杨元觉的修为摆在那里,又得景浩界天道承认在景浩界中自由行走,实力未曾受到景浩界天道压制。
也就是说,踏入竹海里的杨元觉,根本就是全盛时候的他。
而全盛时期的杨元觉,别说无边竹海里的其他异竹,便是竹主自己,也都是稍有不如。
碍于本身实力间的差距,竹主哪怕再自傲于自己异竹的身份也得在杨元觉面前稍稍地摆低了姿态。
无论世间的哪一场博弈,其实都是东风与西风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至于势均力敌的情况,确实也算是常得以听闻,可相比起那庞大的基数而言,却真是有点稀少了。
所以当净涪佛身望见竹主的应对之后,他就将这件事情甩开手去了,只叫杨元觉自己处理,他则是去忙活那第二十六片贝叶的事情。
而此刻离他不远的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情况又有那么一点特殊。
故而净涪佛身等了等,直到他面前那户人家的隔壁有人抱着木桶出来的时候,他才又有了动作。
才刚抱着木桶从屋子里出来,要在院子里准备往木桶里头填装蔬菜以准备腌制的老人一个不经意地转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也正转了目光往这边望来的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往老人那边走了两步,合掌躬身拜了一礼:“打扰老人家。”
老人重重地眨了眨眼睑,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才终于确定他自己面前是真的站了一个年轻僧人。
他连忙放下手上拿着的物什,抄起旁边的麻布匆匆擦了擦手,急急合掌躬身跟净涪佛身行礼道:“不敢,不敢……师父有事?”
净涪佛身点点头,将他的请托跟面前老人简单地说了一遍。
老人有些惊讶,目光往他隔壁的那间屋舍瞥了一眼,“师父你想见……见这户人家里头的人?”
净涪佛身点点头。
老人闪过一丝迟疑,但当他目光无意识地抬起,望向对面静静看着他的净涪佛身,没再多说些其别的东西,只道:“师父你过去敲门就可以了的,有人在家呢。”
净涪佛身合掌又是一拜,“好,我知道了,多谢老人家。”
“不值当不值当。”老人摆摆手,然后却又是一阵踌躇。直到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不知师父你……”
净涪佛身看着他。
老人一鼓作气将后半截问题说道出来,“师父你可是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诧异了一下,却还是点头,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老人当即就咧开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没记错……”
“……也算是镇上的那些画师不错了……”起码他们画的人像画还能让他认出了净涪比丘来。
老人面上闪过一丝自得。
看看,看看,这就是眼力,这就是记忆。有今日的这一桩事摆在前头,看谁还敢说我老眼昏花,说我不中用。
呵呵,真要是我老眼昏花了,不中用了,能这么快就认出这位比丘来。
净涪佛身见他模样,又稍稍一推算,便也就知道这位老人是怎么认出他来的了。
毕竟他可是胆敢担保,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老人。哪怕是在借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检测世界各处的时候,净涪佛身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