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在验血的第一步出现了问题,跛脚刘验出来李今念的血不是现在已知的任何一种人类的血型。
“怎么会这样?”跛脚刘惊呆了。
莫铎闻言,充满威慑力的虎目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看着脸色白得像纸,气若游丝随时会心跳停止的李今念,又看向李拜,“去找笑面医生。”
“可是……”
“用全区广播,威逼利诱,不信他不出来。”
李拜现在也不介意为李今念忙活了,闻言便转身要回蚁巢去,却不想刚到车站门口,就看到笑面医生拎着个医药箱上来了。那张诡异的微笑面具,瘦削修长的身高和万年不变的白袍,不正是4区让人闻风丧胆臭名昭著的恶魔医生吗?此时他身后也跟着一个戴面具的人,这人背后背着一个都快和他一样高的青黑色大龟壳。
“我听说这里有病人。”他说,声音一如既往的散漫温柔,就好像蛊惑人心的恶魔在你耳边低低呢喃。
情况紧急,尽管心里对笑面医生充满警惕和不信任,但也只能赶紧带他去病房找区长。
莫铎一见着他,说:“治好她,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笑面医生轻笑了一声说:“这可是一笔好买卖。”
跛脚刘对错失这单大生意很不满,这种手术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就是在输血这事上出了岔子,虽说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搞不懂这是什么血,但不妨碍同行相嫉,在边上阴阳怪气地说:“区长,您也太信任这个黄毛小儿了,只听说过他杀人,从没听说他救人,可别一不小心把这位姑娘弄死了。”
沉默地跟在笑面医生身边戴面具的龟壳少年立刻反唇相讥:“倒是经常听说您出手救人,只是被您治死的人比被您救起的多了多少倍来着?”
跛脚刘顿时胡子一竖,“哪来的毛都没长齐的龟儿子,竟敢……”
“闭嘴!”莫铎说,目光转向笑面医生,琥珀色的眼瞳中是冷酷残忍的色彩:“要是死了,我自然立刻让你当祭品。”
笑面医生没说话,只是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工作,把人推进手术室后,莫铎也跟着进去了。
笑面医生不需要护士帮忙,唯一的助手是那个背大龟壳的少年。
笑面医生从他带来的医药箱里拿出了两袋血,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李今念是需要什么样的血并且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一边给李今念输血一边开始取她胸前那颗险险就在心脏旁边的子弹。
车站的手术室不大,会被安排在车站工作的人从守卫到医生都不会是太有能力的人,因为人才损失比钱财损失更严重,因此配备给车站的设备也没有多齐全,但终归还是比蚁巢内好很多的。
莫铎站在一旁看着笑面医生给李今念动手术,躺在床上的女人看起来气若游丝,那些他完全不明白有什么作用的机器发出让他有些心烦的嘀嘀声响。
他平静的表面下,胸腔里似有火在燃烧,火热滚烫,刚上来的时候被李今念的枪指着,对上那双眼睛,便觉得好像被种下了一枚火种,之后听说她在火车上做的事,听说她绑架沈从,将净化区那些人赶下车,那颗火种便轰然将他燃烧起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激动和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他几乎要仰头哈哈大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疯婆娘就该是他的女人!
要知道,他看沈从不爽很久了,也很讨厌净化区,那些人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眼中对蚁巢人的鄙夷他都尽收眼底,他早就猜到净化区对蚁巢人来说绝对不是天堂,只是他毕竟没有去过净化区,去了净化区的蚁巢人也没有一个回来过,所以不知道居然是被当成奴隶贩卖,去了净化区的蚁巢人不是不回来,只是根本回不来。
他讨厌这些人,但毕竟身为区长,行事总是受到了一些限制,所以只能忍着,万万没想到,李今念这个女人居然做了一直以来他很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想到沈从当时的表情和现在的心情,他真是觉得爽快无比。
真是个疯婆娘,真是个疯婆娘!这疯婆娘就该是他的女人!
手术进行中的时候,稀少有新鲜事的蚁巢内关于蚁巢人被净化区欺骗了的事已经口口相传传播了开,一时间整个4区一片哗然,震怒的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曾经怀着美好的祈愿,将孩子送上火车的人,当下怒火攻心,涕泪纵横,几乎崩溃,当下活也不干了,也不在乎那一天两三支的营养剂工资了,气势汹汹地就冲向了车站要找区长,要求他尽责任向净化区讨说法,被因为担心李今念还守在车站里的蚁巢幸存者们拦住了。
他们便在这里等,一边哭一边咒骂一边等,这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天都黑了下来,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李拜跟区长说蚁巢人民等他很久的事,莫铎点了点头,看了笑面医生一眼,让李拜盯着他们,自己去了站台那边。
李今念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已经有力了一些,就是看起来睡得很不安。
笑面医生给她调整了下点滴的速度,检查了一下房内的仪器,双手插兜地站在床边盯着她看,好一会儿,突然弯腰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就像在安抚一只做噩梦的小狗一样,散漫温柔的声线轻轻地说:“我对你可没有这种期待,你让我意外,我很佩服。”
李今年不安的苍白面孔似有些放松了下来。
李拜和风当归站在病房外,李拜的目光频频落在他的背后,最后忍不住分心问:“你从哪儿找的这么大的龟壳?不会是地下河里的千年老龟吧?”
风当归看了他一眼,没理会。
“你背着这么大一个龟壳不累吗?卖我?”他觉得这么大个龟壳摆在家里应该挺好看的。
风当归依旧不理他。
“诶,我摸一下行不行?”说着就好奇地伸手想摸,风当归一下子侧了身,挡住他的手。
“你烦不烦?我跟你很熟吗?”充满少年感的声音有些不耐。
李拜笑了笑,“总算是张嘴了啊。”
“神经病。”
“笑面医生给你什么待遇?我这边给你双倍,你跳槽到我们这边如何?”李拜开始给帮莫铎挖墙脚,这少年看他背着这么个大龟壳还身轻如燕的步伐,就知道身手不错。
风当归回应他一声嗤之以鼻的笑。
看来不行。李拜耸耸肩,那双吊儿郎当的双眼却是锐利得很,他也不是真的要挖笑面医生的墙角,他只是困惑笑面医生这种狡猾的家伙这次为什么会提早知道一样自己跑过来救人,他的目的要么不是莫铎就是李今念,所以他故意找风当归说话,让他们以为他分心,有什么小动作赶紧做,结果也没看到笑面医生有什么小动作,唯一的小动作就是他弯腰摸了李今念额头一下——等等!
明白了!有奸情!!这笑面医生也太有眼光了,居然看上他老大看上的女人,他得跟老大说一声,注意一下笑面医生和李今念的接触,省得一不小心被挖墙脚,这两人在他之前可是呆在一起一两天的,也不知道发生些什么没有。
对于李拜这敏感细腻的神经想法所有人都一无所知,每个人都很忙,病房内的李今念忙着休养生息,前面站台上,莫铎在应付那些悲愤不已的蚁巢人民,他们只有两个诉求,一要净化区把他们蚁巢人都送回来,二要他们给个说法。
……
净化区。
记者们早早等候在车站内,自从蚁巢成为了净化区人们最趋之若鹜的掘金地后,每个月幸运者号返回净化区,都会有无数记者和电视台蹲守,就为了看看这个月又有那些幸运儿成为了百万富翁。
然而今日,他们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日头升到最高又落下,月亮都出来了,仍然没有等到。
啊,飞艇都有延误的时候,所以只好继续蹲守,可是等到第二天第三天,他们还是没有蹲守到,而车站这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消息一层层地传递了上去,国会紧急召开会议。
庄严肃穆的大会议厅内,穿着挂满勋章的军装的军部大佬们和国务大臣们泾渭分明,两者中间最前方的位置却还空着。
好一会儿后,会议大厅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年轻的总统被警卫员缓缓推了进来。他的面孔很美,一头长发,眼神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坐在轮椅上,却仿佛是心怀大爱的上帝坐在他的王座上一样。
但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小瞧他,要知道这个人在五年前,以整个净化区百分之九十的选票当选了总统,今年也成功以高票连任了这个位置。
人民爱他。
第36章 天梯(二)
那张桌子后面是没有椅子的, 自从三年前总统阁下为了救一个孩子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后,那张椅子就撤下了。
在一片寂静中和充满压迫感的大人物的注视下,内心依然充满紧张的警卫员将他推到没有椅子的桌子后面,年轻的总统便面对着左右两边的军部大佬和国务大臣们。
年轻的总统面色严肃, 说:“开始吧。”
……
莫铎难得感受到了蚁巢人对区长的热情——他被缠得喝一口水的时间也没有。
在他们的纠缠下,他不得不立刻把车站那些被捆起来的工作人员拎过来, 让他们给净化区那边发信息, 质问这件事, 要求得到一个满意的交代,他们这才满意,擦擦眼泪,怀着满腔的悲愤暂时各回各家。不用怀疑, 如果他们在净化区的孩子已经全部死掉,那么他们就是爬着,也会从铁轨爬到净化区, 用尽一切手段将他们报复。
不仅仅是他们, 蚁巢除去已经废掉的1区2区3区, 还有31个区,这些区里这漫长的十来年里,同样每个月都有亲手将心爱的亲人孩子送上火车的人, 以至于这些消息从4区蔓延过去, 所过之处就像冷水倒入烧红的铁锅里一样沸腾起来, 其他区的区长也像莫铎一样遭受着区民的质问和骚扰, 不得不联络车站让他们给净化区发消息。
净化区那边迟迟没有回应, 想必对如何给蚁巢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件事还在商议中。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天空都变成了沉沉的深蓝色,一抹月牙挂在天际,被薄薄的云层遮着,像穿上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
莫铎走到病房去看李今念,李拜和风当归还守在门口。他走到门口,笑面医生刚好走出来。
莫铎问:“她怎么样?”
散漫温柔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度过今晚的危险期就没问题了,她强壮得很,看样子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就等她醒后再走吧。”莫铎说,这话明显是陈述句,不确定李今念是否真的没事,他才不会放这个狡猾的笑面鬼离开。
笑面医生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整个车站都被区长的人守得密不透风,我现在也只能听你的话了。”
笑面医生便带着风当归走了,刚刚拐过拐角,脚步便微微停顿住。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小男孩,他看了他一会儿,说:“怎么?想要我帮你包扎伤口?”
穆多看着他,精致漂亮的脸已经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看不出原貌,一只手挂在肩膀上,摇摇晃晃没有一丝力气,看起来很是狼狈,显然在那列火车上,他也尽力了。只是就算蚁巢的小孩大部分都不会因为摔跤或者受点伤就哭哭啼啼,但伤到这种程度,也很少像他这样,居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的。这小孩能忍得很可怕。
笑面医生曾经见过这个小鬼几次,不止是在莫铎那里。穆多是4区最聪明最狡猾的孩子,尽管如此,他的眼里也有蚁巢人特有的那种麻木冷漠,为了活下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没有底线的麻木和冷漠。而现在,经历过梦想破碎,知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堂,他永远也不可能摆脱这个蚁巢后,笑面医生却发现那双眼睛里焕发出了一种稀有的光亮。
然后,他听到他说:“我给你当实验体。”穆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有一种疯狂的热切和渴望:“我做一个强大的人,你可以在我身上做实验,我不怕痛,你可以砍掉我的手,我的脚,给我撞上什么怪物的手脚都无所谓,只要你让我变强。像他那种。”他指了指笑面医生斜后方一副追随者姿态的龟壳少年。他出来救李今念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猜测梯子就是他放下去的。
“我很惊讶,”散漫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听不出哪里惊讶,反而仿佛被他的言论逗乐了一般,“是什么让你突然变了样。”他知道的那个小鬼穆多,聪明、阴险、为了自己哪怕是上一秒一起玩的伙伴也可以推出去当挡箭牌,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值得任何人信任,而现在,他居然会去冒这种险,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而且这个别人还是比他更臭名昭彰的杀人魔医生。
他的还能动的手攥起了拳头,耳尖微微有些发红,眼睛里的火苗却燃烧得越发的旺盛,“因为我有想要保护和一起生活的人。但是我现在太弱了,只会拖后腿。”
生平,穆多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力量,他的母亲是个懦弱的女人,他父亲是个混蛋,整天用看食物的眼神看他,母亲就拼命工作赚取营养剂养那个混蛋,然后跪下哀求,对方稍微强硬一点,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从他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就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他不是很明白人为什么都在地狱里了还要努力存活,但也不想死,不想被混蛋吃掉,等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经是那个麻木冷漠的样子。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很强大了,他恨很多东西,他恨那个混蛋父亲,恨懦弱的母亲,恨这个世界,恨欺骗他的朋友,恨自己为什么诞生……这些恨让他变得很强大,他强大到随时可以放弃任何东西,朋友、伙伴,还有他自己。就好像他的想要活着,也只是一种行尸走肉的行为。他以为这就是强大。
可是当命运遭遇转折点,他黑暗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个英雄,那一瞬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注射进了他的血管里,心脏忽然热烈跳动,冰冷的血液开始有了温度,他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如获新生。几乎感动得要掉出眼泪来。
笑面医生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一样的双眼,被面具遮挡的谁也看不到的眼中,似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
在清晨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李今念的感知力在渐渐苏醒,她首先感觉到了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床是软的,身上盖着被子,有轻柔的风从窗户里吹拂进来,她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窗帘被吹得轻轻荡漾着的画面。
有一瞬间她狂喜不已,几乎立刻要哭出声来,紧接着胸口传来疼痛,于是还未发出的声音消失在了咽喉,她睁开眼睛之前眼角也只来得及滚下来一颗眼泪。不是梦,这不是她的床,不是她的被子,不是她的窗户和窗帘,她睁开眼睛也不可能看到她的家。
唉。她心里发出一声悲伤的叹息,她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突然听到细微的动静,发现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猛地转头看去,她看到一具瘦削颀长的白色身躯倚靠在窗边,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起伏,金色的阳光总是趁机溜进来,一瞬间光影朦胧,有些如梦似幻。她眨眨眼,看清了这人是谁。
笑面医生给她换腿的情景在李今念的脑子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大概是因为如此,李今念心里隐隐对这人有一种畏惧感。这刚睁开眼,就看到笑面医生在自己床边不远处,她一下子就要弹坐起来,结果扯到了胸口和后面肩胛骨的伤,痛得又跌回了床上。
“虽然现在你的身体很强壮,但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他说。
李今念倒抽着气,本能地调整呼吸节奏,让自己舒服一些,随着疼痛的减弱,受到的惊吓也渐渐褪去,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是你救的我?”
笑面医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走过来,一直走到了李今念的床边,朝她伸出了手。
李今念看着他那只手意味不明地朝自己逼近,一瞬间心脏都提了起来,整个人僵硬得仿佛一块棺材板。
然后她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很轻地擦拭过她的眼角,“你真的很爱哭啊,想必是有爱你的家人存在吧。”他那声音非常的好听,散漫慵懒又温柔,仿佛情人在你耳边讲情话一样。
李今念心头一跳,但他很快站直了身体,李今念看到他手上的一张白色的手帕。
“既然你醒了,那么,再见,李今念,祝你好运。”
“等等……”李今念连忙叫住他,想要问问他他给她换的这双腿到底是什么生物的腿,不想病房外就来了不少来看她的蚁巢幸存者们。
他们带来了一些李今念很在意的问题的解答,知晓蚁巢众人对净化区的欺骗震怒不已,他们的亲朋好友为他们撑腰,心里很开心,因为她热切地希望所有人付出的鲜血和汗水都没有白费,所有人都能回到家里,并且获得家人的庇护和支持。
同时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净化区今天早上终于回信了。现在很多蚁巢人都要去净化区了。
第37章 天梯(三)
——尊敬的蚁巢人民, 我们对这个悲剧的发生深感抱歉,经过连夜彻查,才知晓幸运者号列车长多年来利用职位之便在背地里进行奴隶贩卖生意,总统阁下震怒非常, 净化区绝对不允许有这种违反人权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