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尴尬地笑笑,在男人的阻挡下探出头朝侄女打招呼道:“我只是来表达感谢的。”
“感谢?”
“是啊,多亏了之前阿道夫的改良剂,我们公司才不至于破产!”
江九幺想起了前两年阿道夫确实在实验室帮姨夫捣鼓了好一阵升级杀虫剂的事情,那不是他的主业,所以在升级完成后只是提供了一张配方。
格哈德的公司拥有庞大的专业研究团队的他,但最后他选择了阿道夫的配方,他那未满二十的侄子远比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更为优秀。
“那真是恭喜你了,姨夫。”
“哈哈哈哈哈!”
格哈德拍着肚子大笑着,因为下午约见了特别重要的客户,所以不得不现在就离开,但他表示等忙完这阵子后他会带着他们姨母再来登门致谢,当然也会带着阿道夫应得的报酬。
“不用了,姨夫。”阿道夫摆摆手,他只是不愿见到亲人的连连抱怨,收报酬不是他的目的,“我只是单纯地把市面上的杀虫剂配方做了些许改良,让它在增强效果的同时又降低了成本。”
“不!这是你应得的的!”
眼看着要离开的格哈德又立刻一个急转弯,再次抱着阿道夫的脑袋重重亲了口,随后才风风火火地挥着手离开威兹曼家。
江九幺整张脸都扭曲了,她发誓如果格哈德姨夫再多亲她的弟弟一口,那不用里昂先生动手,她也绝对会把他丢出去的。
阿道夫察觉到了她的不悦,他一边拿手背蹭着脸颊,一边笑着朝姐姐走了过来:“姨夫只是太热情了,或者我也让姐姐亲一口好了。”
他这么说着便弯腰将脑袋凑到了江九幺面前。
江九幺到了今天才忽然意识到阿道夫已经需要弯腰来迁就她的身高,她有些发怔,不知不觉这已经是她成为克罗蒂雅的第二十个年头了,而他的弟弟已经从那么小小的一个婴儿长成了男子汉。
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使得阿道夫感到有些奇怪,换作以往,他的姐姐一定会敲他的脑袋,然后告诉他,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下意识转过头,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姐姐竟真的朝他踮脚仰起了头,正准备朝他吻过来,但因为他忽然的转头,这原本只是亲人间的亲吻从脸颊变为了嘴唇。
阿道夫的脸蹭得一下变得通红,但要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他满眼都是同样面露惊讶的银发女人,和她看起来小巧柔软的嘴唇上。
而就在他们要接触的瞬间,一只手掌霸道无比地拦到了两人中间,这让姐弟两人的嘴唇都个子结结实实地印到了他的手背和手掌上。
“……”
“……”
“……”
变化来得太快,三个人都愣在了当下。
最后还是作为中间人的里昂先生咂舌了一声。
江九幺震惊地保持着上身动作不变,往后大跨步退了一步,她的嘴唇上还留有男人手背的温度和皮肤的粗糙。
她盯着里昂先生的手背,上面留下了她的唇膏印子,而这样的注视似乎惹恼了他。
里昂先生的手掌忽然使力摁住了阿道夫的脸颊,直到现在他仍一副天然样地紧贴在他的手掌上。然后在阿道夫“痛痛痛”的叫喊声中将他一路摁到了远离克罗蒂雅的客厅沙发上才松开。
阿道夫在刚才的事故中回过了神,他单纯地露出笑颜并开玩笑地说道:“里昂先生还真是被我们姐弟所喜爱呢。”
男人甩了甩手,用低沉的鼻音回复了他。
阿道夫仍旧保持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继续说道:“不过也多亏了里昂先生,不然我刚才就要不小心夺走姐姐的初吻了。”
“啊?初吻?”江九幺没心没肺地摆了摆手,随口回道,“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
“……”
江九幺感觉到了两道忽然沉默的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忍不住抽动嘴角说道:“你们俩干嘛这么看着我?”
红发男人收回视线,然后表情不悦地转身走到了吧台那儿,他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但当目光触及手背上的唇印时,眼底的情绪又变得有些复杂。
阿道夫看着男人坐到吧台上的背影,他将视线转到自己姐姐身上,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可以确认里昂先生此刻的心境应该同自己一样。
或许,他们应该好好关怀下克罗蒂雅在研究所的同事。
“……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江九幺撇撇嘴,不打算就这个没营养的话题继续,而是将手中刚从街上拿回来的报纸摊开来。
“法国政府决定停战!”
“真的吗?!”
这一消息让阿道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里昂先生也跟着回过了头,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战争结束了。
“我已经收到了消息!装甲集群应该会在不久后解散!有几个师会回国!我想父亲也会回来!”
“太棒了!”
江九幺清楚这样的胜利并不代表二战的结束,不就后与苏联的战事会正式打响,但在这短短几个月间能再见到费迪南德已经足够令人惊喜的了。
“对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姐姐。”阿道夫满脸的喜色,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邀请函递到克罗蒂雅手里,“普朗克教授推荐我去参加索尔维国际物理学化学研究会。”
“……索尔维国际物理学化学研究会?!”
江九幺眼前一亮,她当然知道这个会议的分量。
索尔维国际物理学化学研究会是由比利时企业家欧内斯特·索尔维于1912年在布鲁塞尔创办的一个学会。在第一届举办成功后每隔三年便召开一次,届时会邀请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对前沿问题进行讨论。
最负有盛名的一次会议当属1927年10月召开的第5次关于电子与光子的索尔维国际会议,世界上声名赫赫的大物理学家均有出席,对新提出的量子理论进行了探讨。参加那次会议的29人中有17人获得或后来获得诺贝尔奖。
也就是说,阿道夫被邀请参加这个会议本身就足以表明他在物理学及化学方面的研究已经是是世界级的水准,而他今年还不满二十岁,早已独立发展了好几种普遍的变换理论,给出量子力学简洁、完善的数学表达形式。
“adi你真是天才!!!”
江九幺兴奋的抱住自己的弟弟,如果克罗蒂雅有足够的力量,她一定要抱着他疯狂地转圈。
“我当然是。”阿道夫朝她眨了眨眼睛,最后还非常神秘地凑到江九幺耳边,话语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姐姐,我想这次我还能见到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adi,请问能帮我要个签名吗?”
江九幺在憋了好久之后只诚恳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47章 <47 二战挽歌(十一)
江九幺一度以为日子会好起来的。
自从得知费迪南德的部队会回国以后,她与阿道夫都在等着他回家,自他们的母亲帕翠莎死去的那年以后,他们几乎没有见过费迪南德。
所以这次能见到费迪南德的话,江九幺想她可以大声地告诉他,她跟阿道夫都没有让他失望,他们守护了威兹曼家,他们完成了各自的学业,而且在科学领域获得了不菲的成绩,帕翠莎过去所倾注的努力与期待都没有白费。
他们等啊等,等啊等……从1940年等到了1941年,等到了希特勒签署了关于对苏战争的第21号命令“巴巴洛萨计划”,等到了德国正式对苏联宣战,苏德战场爆发,他们都没有等到费迪南德回家,而从前线传来的是他被捕入狱的消息。
那个时候,江九幺正在研究所的实验室,盖世太保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那监视着威兹曼家数年的阴鸷男人微笑着请她尽快回家,并告诉她已经派人前往机场护送另一位威兹曼博士回家。
她心里清楚,这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回家后,江九幺看到了同样满面愁容的阿道夫,他刚从美国回来,虽然因为战争的原因,索尔维会议并没有如期召开,但他还是因普朗克教授的推荐前往美国见到了爱因斯坦、费米、波尔等伟大的科学家。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江九幺应该正兴致勃勃地跟阿道夫聊起那些个她只在课本上看到过的人物,并询问他是否将爱因斯坦的签名带了回来。
“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也很想知道。
后来,在盖世太保的提讯下,江九幺才明白是自己的父亲费迪南德在与苏联的战场上因为对希特勒命令的反抗及发表不恰当的言论而被革职入狱。
自德军发起侵苏战争,费迪南德指挥的第4装甲集群隶属于中、央集团军群主要担负了莫斯科西南方向的突击任务。
虽然战争初期,他们节节胜利,前进至距莫斯科仅几十公里的地方。但到了12月上旬,由于冬季来临,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局。
天寒地冻,衣宿维艰,人员物资大量消耗,燃料迟迟供应不上,这给所有士兵带来了精神和**的巨大折磨,最后费迪南德选择了停止进攻,但希特勒却命令他坚守阵地,停止撤退。
费迪南德的做法与希特勒的命令相左,并在当时与下属发生了巨大的争执,期间发表了无法认同希特勒做法的言论并开抢射杀了下属。
这一行为被驻扎在部队的盖世太保尽收眼底,并很快采取了措施,他们绝对允许前线的指挥官有叛变元首和党的可能。
最后,他被押回了东普鲁士直接接受元首的审讯,但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仍认为自己的决断没有错,对希特勒高喊着——
“在温暖如春的元首大本营的您当然不会知道奥廖尔北部的风雪弥漫!”
这样无礼的咆哮如同捅了马蜂窝,希特勒被彻底激怒了,当场下令将他关进监狱接受审判。
江九幺在知晓整件事后十分震惊,甚至不敢相信,因为费迪南德在她的记忆中从来不是鲁莽行事之人,他心思缜密,谨言慎行,很难想象他会这么将自己深陷困局。
她尝试了去找很多人疏通关系去见费迪南德一面,但这实在太困难了,对于被希特勒亲自下令收押的犯人,没人愿意犯这个险。
她原本是想找古德里安上将,但他同样因为对东线战局僵持的不满而与希特勒产生矛盾,只是他位高权重,并没有在言语上过激,才没有落到跟费迪南德一样的地步。
江九幺已经没有办法了,为了救回费迪南德,她将威兹曼家的所有资产尽数变卖,最后终于凑齐了一大笔钱给到了纳粹政、府才得以让费迪南德出狱。
事实上,希特勒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处死战功赫赫的军官,对费迪南德最后的处理方式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编入预备役,日后待用”。
此时,距离费迪南德被收押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江九幺带着阿道夫在盖世太保的安排下见到了狱中的费迪南德,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满是污垢和血渍的白色衬衫像挂在一具骨架上,往日总梳得蹭亮的铂金色头发现在凌乱地披散开,但他的脊背仍然挺拔如松,眼底是不羁的灵魂与不灭的气度。
费迪南德在看到自己的一对儿女时,那绷紧的面容松缓了下来,嘴角溢出的淡淡笑容让江九幺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那时候帕翠莎还在,阿道夫还在母亲的肚子里,费迪南德穿着一身灰色笔挺的军装,不过二十多岁的他不苟言笑,气势惊人,但一对上自己的妻女便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克罗蒂雅,阿道夫……你们长大了。”
在听到父亲沧桑的声音时,她的眼眶酸涩了起来,但嘴角仍然带着笑意。
她同小时候一样,上前一步抬手作势,提起并不存在的裙角,用着被沃纳夫人拿戒尺揍出来的满分礼仪说道——
“父亲,欢迎归家。”
*
出狱后,费迪南德接受了治疗,但诊断结果非常糟糕。
那是在东线战场上留下的伤口,这个骄傲了一生的男人与所有东线的战士一样没有逃过苏联极寒气候,而在被盖世太保抓走后,他非但没有及时得到治疗,还增添了新的伤口,最后他在长时间的审讯中得了肺结核和败血症。
这无疑是对费迪南德判了死刑。
他们倾尽家财换回的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这或许正是那些人的图谋。
在费迪南德最后的时光里,他平静地卧在床上,面对死亡他表现得从容淡定,他告诉克罗蒂雅与阿道夫,曾经的节节胜利确实让他以为德国将统一世界,但直到希特勒将枪口掉向之前曾经签订德俄互不侵犯条约的苏联,俄罗斯战场的寒冬和残酷的战争事实才让他彻底明白希特勒是在滥用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