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九幺向来好胃口,就算饱了撑了还能再吃两口的那种,但这次她却食欲全无,哪怕眼前的这些菜看起来再好吃也不想碰一下。
唉,溜了溜了。
她抗拒地从餐桌前撤离,可才要下地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紧紧缚住困在了椅子上。一个黑影暗搓搓地从她身边冒了出来。他一边阴惨惨地笑着,一边摁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狠狠拍进了菜碟里。
吃!
给我吃!
她咬紧了牙关一口不咽,但始终没有办法挣脱开,那个黑影所幸强行掰开她的下颌,一把一把将食物塞进她嘴里。
她吃得涕泪纵横,吃得阵阵恶心,可直到桌上的餐盘被全部清空了,那个黑影才停下手。
“呕……”
她挣脱开束缚,趴在地上用力抠喉咙,但吃下去的东西像被瞬间吸收了一样,一点渣滓都没有留下,而那个黑影的笑声却越发刺耳,贱兮兮的像极了鬼脸老头,在她本就烧得正旺的心头火上又添了把柴。
所以她在盛怒之下抬起了手,对着那个狂妄的黑影做出扭动的手势,对方顿时停下了笑声,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般咔咔作响。
她手指再一收紧,那个黑影的脑袋就像个气球似的被轻易捏爆了,一瞬间黏糊糊的温热液体混杂着细碎骨头渣滓洒了一地,独留下身体前后晃了晃,摔在了地上。
啊,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终于死了。
可然后呢?
就算他死了,她所做的事也无法挽回了。
可她做了什么事来着?不就是吃了两盘菜吗?……不,好像不止这样,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江九幺没有想出答案,因为忽然从体内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里到外地生生撕裂。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拿了根粗壮的木棍从她的嘴里捅了进去,用力将她的五脏六腑搅和得天翻地覆,不断地破坏,又不断地重组,如此循环反复。
身心巨大的痛楚下,她被折磨得半死不透,但有个人好像一直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一声又一声地告诉她没事了,再过会儿就好了,再过会儿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错,噩梦再可怕也总会有醒来的时候,所以她不用害怕。
一点都不用。
*
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响起,窗户被打开后透进来湿乎乎的露气,但很快阳光也跟着洒了进来,不一会儿便照亮了半个屋子。
卧在榻上的年轻女人仍在睡着,她似乎做了不愉快的梦,但紧紧蹙起的眉头和略显纠结的五官并没有影响她的美貌,任谁见了都难免心生怜惜,想要将她从噩梦中唤醒,而此刻初晨的微风刚好充当了这个角色。
当江九幺挣扎地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处陌生的天花板,身边没有酱香肘子,也没有佛跳墙,更没有人会恶狠狠地往她嘴里塞吃的。
很好,那果然是个噩梦。
可这又是哪儿?
江九幺抱头狠狠捶了两下,她浑身上下都跟被卡车碾过似的疼痛和疲惫,脑袋却空空如也,一点儿多的信息都没有捕捉到。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山下村落的僵尸之祸上,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但那晚的一切都是巫蛊师的阴谋,而在蛊术被破解了之后,他似乎做了与他们鱼死网破的打算。
“然后呢?”
她两眼一翻,没了然后,但眼下的事实是她还活着,所以这应该就没事了吧?或许那之后妖狐和跳哥他们大发神威,又或许是天降大神代表正义消灭了巫蛊师。
江九幺觉得自己的推测还算靠谱,然后忍着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剧痛,将半个身体挪动软榻之外,她要确认其他人是否安好,还要问清楚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才要下床就被自己吓了个半死。
“这是……腿?”
江九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下半身,从前两根加大码火柴棍的双腿不见了,而眼下这白花花赤条条还滑嫩嫩的……可不就是两条人类的腿,还又长又直,皮肤好到连个毛孔都找不到。
“……………………”
她嘴角一抽,抓着榻上的枕头就狠狠砸到了地上。
“还真他妈的是这种结局?!敢不敢给我点新意啊?!!!”
历史由血泪铸成,完全变了个模样的江九幺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又是死了之后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可没等她懊恼多久,房门忽然被人拉开,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女声——
“你醒啦?”
江九幺听到声音后愣了下,她转头看向门口,出现在那里的是个年轻的女人,她生得极美,哪怕穿着素色的衣裳也挡不住她娇艳如花的容貌。
女人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然后拉开门端了盆热水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双腿摆回到榻上,重新用被子盖个严实。
“刚醒过来,别再受风了。”
她这么说完以后,又拿起了一块帕子将它打湿,开始细细擦拭江九幺额头的薄汗。
“你……我……”
江九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通过对方的服装打扮和这间房的风格摆设,她觉得这应该还是平安时代的日本。
所以,她到底该怎么跟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搭讪?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苦恼,年轻女人掩嘴轻笑出声,她放下帕子,将对方搭到脸颊的发丝捋到耳后:“你可以叫我葛叶,这里是我的家。”
“葛叶?”
“嗯,我在。”
那之后,江九幺旁敲侧击地通过葛叶确认了这个时代仍是她知晓的那个不科学平安京,有妖邪有鬼怪也有阴阳师,而且葛叶也听说了不久前发生的那桩屠村惨案,据说凶手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换句话说,江九幺也就是受伤昏睡过去了几天时间,所以她只是灵魂出窍地换了个好看的人皮?
“葛叶,那你在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又或者其他妖?
葛叶愣了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我是在上山的时候看到你浑身是血地倒在路旁,见你还有气息才带回家照顾的,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这样啊。”江九幺失落地低下头,然后忽然掀开被子又作势要下床,“抱歉,葛叶……我有重要的事要去确认,所以……”
所以必须要离开。
可她的话没能说完,剧烈的疼痛让她连下床的气力都没有,脑袋就跟随时要爆炸了一样,有什么可怕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
葛叶见状连忙将她扶回到榻上,却没了好脸色地厉声道:“你这才醒过来,又要去做什么?!”
这美人姐姐凶起来可真吓人,吓得她连痛都忘了。
江九幺的眼睛吧嗒吧嗒了好几下,只蹦出了一个字:“我……”
“不管是什么重要的事,都得先保证你有命去做吧!”葛叶不由分说地将江九幺摁回到床上,她忽然露出了非常慈爱的笑容,“又或者我可以把你绑在床上?”
“我知道了,我不跑了,真不跑了。”
“这样才对。”葛叶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拍了拍江九幺的脑袋后端起水盆准备离开,“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江九幺点点头,见美人姐姐走了才松了口气,却不想她又忽然一个转身——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江九幺指了指自己,然后跟想到了什么似的扬起了嘴角,“我叫扫把。”
葛叶听了这名字也跟着笑了:“哪儿有人叫自己扫把的?”
“很奇怪吧?但听久了还挺喜欢的。”
所以……
臭狐狸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这世上还能有谁能跟你一样混蛋地喊我丑扫把。
*
在确认江九幺歇下后,葛叶端着水盆退出了房间,她从外面的走道拐到了另一处的窗外,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从被露水打湿的衣衫来看,他应该已经站在那儿很久了。
她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是打算一辈子不见她吗?”
男人没有回头,他透过窗户静静地看着房里的女人,好半天后才轻声回道:“或许吧。”
“你是担心她知晓你做的一切后会对你怀恨在心?”
男人轻摇了下头,他从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而且事实也证明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葛叶想起了他在人家化形前死死抱着不撒手的样子,便又试探着问了句:“那就是你根本没有做好面对那张脸的准备。”
“……”
这次他没有否认,葛叶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年她因我而死,那之后的数十年,我唯一的愿望便是她能活过来。”男人神色淡然,但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悲伤,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面对天罚时,她拦在自己面前的决绝与勇气,“而如今我心愿已了,也没有必要再去见她了。”
“我从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金毛白面九尾妖狐玉藻前会是个胆小鬼。”
玉藻前轻笑出声,竟非常坦率地承认了来自葛叶的嘲讽:“我当然是个胆小鬼。”
因为曾经失去,所以才会害怕。
葛叶一时语塞,她没想到那向来不可一世的玉藻前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更没有想到他会开口承认。
玉藻前未再多言,他转身就要离开:“葛叶,请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明白了。”
第72章 <72 横扫天下(十七)
江九幺以为自己是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命运才让她得了个人类的身体,还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皮囊,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弄错了。
倒不是拉稀作者又在玩弄她感情,而是她在恢复体力后慢慢发现自己仍旧是个扫把。只要她愿意,她依旧可以变出竹竿跟高粱穗做她的值日生,唯一的区别是这次她一扫大概能扫掉半个山头。
瞧瞧,这一不小心她就变成扫把大仙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超进化,但以她前几回的经验来看,这世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一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这样的想法一旦扎根就很难从脑袋里剔除。
江九幺在葛叶家里呆了足足三天,虽然每天都有好吃好喝的供着,但她心里的不安却在不断扩大。
臭狐狸为什么没有来找她?会不会以为她死了?跳弟跳妹他们有没有被从地底下刨出来?柱子哥也不知道是否安好,他送给她的竹笛,她都不小心弄丢了。还有一直在家等他们回去吃晚饭的小天狗,这么久没有回去一定担心坏了吧?
这一连串的问号,江九幺每天要问自己三遍。等到了第四天,她再也呆不住了,便找到葛叶跟她辞行。
葛叶见江九幺一来,就知道她这是要准备离开了。她没有理由再留下她,经过那夜化了人形的帚神同样拥有了惊人的恢复力,原以为会承载不下那份力量的身体远没有她以为的那般脆弱。而且早些离开此地,或许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