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掌柜的商量好了,他请不来有名的说书先生,我呢不收他的钱,在店里说书算卦都行,他只要包了我的茶水点心即可。”
薛铖嘴角抽了抽,心里默默为那个素昧蒙面的店掌柜捏了把汗。
可千万别把人吃关门了就好。
溯辞毫无知觉,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这才问起薛铖的情况:“你那边呢?”
“北魏使团明日抵京。”薛铖压低了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这么快……”溯辞愣了愣,随后十分坚定地握住薛铖撑伞的手,道:“你放心,我必定竭尽所能护你性命!”
伞面颤了颤,薛铖看着她坚定的眸光,在这萧瑟的秋雨寒风中突然生出一丝暖意。他低眸掩去眼底温柔的神色,正想开口说什么,又听溯辞坏笑道:“既然北魏使团明日抵京,那明儿的话本就说一说临安王这些年的风流韵事吧。”
薛铖一时无言,拉着她拐进街边一家酒楼。
***
北魏使团的消息伴随着这场淋漓的秋雨很快传遍京城。此时瑞王府书房中,瑞兽香炉吞云吐雾,矮桌上一盘棋几近尾声,瑞王薛昭珩手执黑子轻敲棋盘,眉宇间喜怒莫辨。
坐在他对面的乃是鸿胪寺卿李广彦,他小心翼翼落下一子,低声道:“殿下如何打算?”
薛昭珩很快一子落定,道:“父皇既然命左骁卫协同你一并安置北魏使团,就让薛铖操心去吧。不知道北魏人看到接待自己的人是赫赫有名的大晋杀神,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李广彦又将一枚白子落向棋盘,道:“要不要暗地里给薛铖……”他没有把话说全,拖长的尾音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北魏猖狂,你说大晋之内有多少人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薛昭珩抬起头,面上笑容意味不明,“若这些北魏人出了什么事,你猜会是谁干的?”
细长的手拈着黑子落至棋盘,一招之间黑子吞并白子半壁江山,胜负已定。
李广彦抚掌而笑,赞道:“殿下好计谋,只是棋行险招,难免会伤及自身。”
“只要不在你鸿胪寺下辖范围内出事,谁能怪到李卿头上呢?”
李广彦做恍然状,拱手道:“下官受教了。”
薛昭珩心情不错,靠在软垫上拿了几粒棋子在指间把玩。这套棋子乃玉石琢磨而成,通体温润,冬暖夏凉,十分难得。然而在他眼里也不过寻常玩物,很快随手弃于桌面。
“做得利索些,别拖泥带水出什么纰漏。”他沉声道:“旁的尽管放开手去做。”
“是。”李广彦颔首应道。
薛昭珩没了再下棋的兴致,闭眼挥了挥手示意李广彦退下。等到脚步声消失在雨幕中,他才缓缓睁眼将亲信随从喊了进来,吩咐道:“让钱十一来见我。”
随从得令离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个面上横贯刀疤的短衣男人大步入屋,在薛昭珩身前跪下,道:“主上。”
“李广彦未必能成事,这件事你去添一把火,我们埋下的棋,到发动的时候了。”
“属下遵命。”
***
在瑞王府沉浸于诡秘的氛围中时,薛铖正领着吃饱喝足的溯辞慢慢往家走。
天已尽暗,街边偶有摇晃的灯笼照亮方寸之地。溯辞提着问店家要来的灯笼,数着步子缓步前行。
许是一天忙碌下来疲累发酵而出,二人这一路都沉默了许多,偶尔闲话一两句也很快中止在淅沥沥的雨声中。
一路无话,直到抵达小院。薛铖将溯辞送进屋,现在门外看着她点燃屋中烛灯,正准备告辞,却被她喊住。
“等等。”溯辞快步走到他身前,道:“面具还没摘呢。”说着伸手去解系带。
薛铖十分配合地微微弯下腰,离得近了还能闻见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清香。
溯辞很快解开系带,慢慢取下面具。
英挺的眉目在面具后慢慢露出,他的眼睛有一丝凤眼的味道,眼尾微微上扬,瞳仁黑白分明,离近了看能感受到漆黑眼里深沉内敛的情感。
溯辞摘下面具,一抬头便撞入这样一双眼里。
四目相对。
薛铖望着她的眼睛,仿佛于万千星辰中窥见自己的轮廓,太过清亮的颜色令他不忍打破。
而溯辞直勾勾盯着薛铖,看着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上温暖的颜色,目光闪了闪,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
薛铖只觉眼前这张脸骤然欺近,颊边突然多了一种柔软温润的触感,脑子里瞬间一空。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溯辞砰的一下关上了门。近在咫尺的巨响震得他闭了闭眼,骤然拉回神智。
刚才……那是什么?!
薛铖瞪大了眼瞧着门上晃动的光影,一时间有些发懵。
而门内的溯辞背过身,心跳如雷,瞪着眼眶瞧着眼前方寸之地,突然抬起手捂住了脸。
她、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瘦……看在明天三更的份上!原谅我吧qwq
第28章 使团
东陵王府。
万籁俱寂, 正院书房中孤灯一盏,薛敬坐在桌案后,手边摊着一本杂记,看得心不在焉。
不多时王府管事疾步而来,道:“王爷,世子回来了。”
薛敬立即起身,“让他来见我!”
管事得令离去,很快将还在神游的薛铖请进了书房。
对于这个儿子,薛敬一直都希望他能远离朝堂倾轧, 然而时至如今他却早已失去了选择的余地,除了迎刃而上,别无他法。但即便如此, 他依然希望他能对朝中复杂的局势早有防备。
“北魏使团明日入京,陛下可是命你协同鸿胪寺一同安置使团?”薛敬直截了当地问。
这句话把薛铖游离的神魂拉了回来, 他点点头道:“是。”
“你可知鸿胪寺卿李广彦是瑞王一党?”
“孩儿知道。”
薛敬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时至今日, 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东陵王府尴尬的处境,你军功显赫,如今陛下召你回京又将左骁卫交付于你,你可知此举已招致多少人侧目?”
“孩儿知道。”薛铖眸色渐深,很快便猜出薛敬想传达给他的意思, “安置北魏使团一事,我必会慎之又慎,绝不会徒留把柄与人。”
薛敬十分欣慰地点点头, 又叹道:“京中虎狼环伺,为父帮不了你许多,只盼你能事事谨慎,切莫行差踏错。”
“孩儿知道。”薛铖再度应道,面色肃然。
这番谈话本该到此为止,谁料薛敬面色不过缓和一瞬,旋即又板起脸问:“今日下值后你去了哪里?”
薛铖一愣。
早知道薛敬从小到大从不过问他的行踪,除了必要的引导外,大小事宜皆由他自己拿主意。如今破天荒头一回问起他的行迹,又偏偏赶在这个尴尬的时候,令薛铖吃惊之余还莫名有些心虚。
想到溯辞那个意味不明的吻,薛铖含糊其辞:“没去哪儿,雨太大就在骁卫府附近吃了顿饭再回来的。”
“是么?”薛敬拉长尾音,慢慢道:“可我一刻钟前怎么见你个一个白子女子共撑一柄伞,往后头巷子里去了?”
薛铖面色陡变,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申辩!
见他这副模样,薛敬语重心长地叹道:“铖儿,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但东陵王府地位特殊,加上你常年征战在外,所以这些年我和你母亲从未提过给你议亲之事。但你若有合心意的女孩,好歹也和我和你母亲吱个声啊。”话到最后,竟然有了几分儿大不中留的感慨。
这样诡异的转折令薛铖猝不及防,愣愣地看着薛敬,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不对……爹!你这是几个意思?!
薛敬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又道:“从小到大都是你自己拿主意,我们也不曾真正管束过你什么,婚事上我和你母亲更不愿过多指手画脚。只要是个好姑娘、合你心意,我们会尽可能为你争到世子妃的封赐。”
薛铖发现自家老爹会错了意,心情十分复杂,正想开口分辩,又被他堵了回去。
“我今天远远瞧那姑娘模样不错,不知是哪家闺秀?改日得了空,请人来府上一叙,正巧你母亲养的墨菊开了,邀她来赏赏花喝喝茶,也能让你母亲瞧瞧嘛。”
“父亲……”薛铖及时止住这走向越来越诡异的谈话,哭笑不得道:“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薛敬双眼一瞪,自然不信。
薛铖虽在军中摸爬滚打,但不意味着他从未接触过旁人。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他对哪家女孩儿上心,如今这般殷殷切切送人回家,怎么能让薛敬不往偏里想!
“她救过我一命,我……”
“那更得请来府上了!”薛敬截断他的话,理直气壮道:“那可是我们东陵王府的恩人呐,我和你母亲必定要当面致谢!”
薛铖深深看了他一眼,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是想真心致谢的表情。
然而薛敬十分坚持,薛铖万般无奈,最后只能拿天色已晚明日还要筹备使团安置事宜为借口,单方面告辞,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余下薛敬一人在书房唉声叹气了许久。
但这种碰壁的失落并没有维持太久,薛敬摸了摸下巴,决定明日抽空带上王妃与季老太傅好好商量商量。
哼,你不把人带回来,我还不能带着你母亲悄咪咪去见么!
疾步奔回房的薛铖只觉鼻尖一痒,顿时打了个喷嚏。
***
这夜,溯辞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战旗烈烈的战场之上,湛蓝的天空从及远处延伸而至,将满目血红取而代之,血火炼狱般的修罗场在眨眼之间变成无垠的山峦绿地。
流水淙淙,有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身披银甲,背后鲜红的披风烈烈。他面容英俊眉目温柔,踏着浮云游离的影子来到自己的身前。
他向她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薄唇吻过脸颊,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肢,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语呢喃——
“溯辞,这是你欠我的。”
眼前的脸慢慢放大,在唇与唇的距离缩短至一寸时,溯辞陡然睁开了眼。
她愣愣地盯着帐顶出神,不过片刻,只听她大叫一声,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了个结结实实、滚去了床榻的角落。
老天诶!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这夜薛铖同样睡得不太好,一闭眼就能回想起那猝不及防的一吻,女子温软唇瓣的触觉还残留颊边,令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无措。
直到天光乍破,薛铖叹了口气,翻身起床。狠狠用冷水洗过脸,这才清醒了些。
毕竟现在可不是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北魏使团即将抵京,这满京城暗涌的风雨将随之压顶而来。
***
雨过天晴,阳光却已被秋雨洗尽暖意,发挥不出一丝余热。
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沿着朱雀大街缓缓而来,车盖镀金镶玉,珍珠幔帐从旁垂落,车沿伏着两条四爪蟠龙,龙首高昂栩栩如生。
车内有美人娇笑,一抬眼便能透过珠帘缝隙看到临安王瞿嬴靠在软垫上左拥右抱,媚若无骨的美人伏在他的怀里,衔了一颗葡萄味到临安王嘴边。瞿嬴毫不避讳满街窥探的目光,揽过美人腰肢、接过那颗葡萄,顺势一番深吻,车内顿时娇嗔连连,令旁人不能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