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更深露重, 王爷慢走。”
    一腔子热血喷涌而出,瞿嬴连眼都来不及眨,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迅速委顿于地。
    薛铖后退两步,取出布帛将短剑包好, 正准备递给魏狄时就听见外头有骁卫厉声问:“什么人!”
    二人飞快交换一个眼神,三两步摸至窗边,透过一线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屋外小径一侧拱门处有衣袍一角稍瞬而逝,繁复华丽的花纹十分眼熟。
    “是溯辞。”薛铖无声对魏狄说道。
    而小路另一头有几人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李檀。
    薛铖没料到李檀会来得这么快,立即同魏狄从后窗翻出,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而后大步流星沿路向瞿嬴的院落走去。
    李檀正是得知驿馆内骁卫大多都被抽去灭火后赶来查探北魏使团安危的,刚至门口便撞见了准备留下线索的溯辞,正要命人追赶时就听见身后有人疾步而来,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李檀回首,只见薛铖大步而来,立即抱拳行礼,道:“刚看见一个行踪鬼祟之人在附近徘徊。”
    薛铖皱眉,蓦然转脸看向瞿嬴的屋子,问:“临安王呢?”
    李檀一惊,面色陡变,立即向瞿嬴的屋子奔去,抬手拍门,急声道:“王爷?”
    然而房门未锁,他一巴掌刚落下去就将门扉推出一道缝隙,心底顿时咯噔一声。
    “你们去前头看看。”薛铖瞥了眼李檀,随后吩咐另两个骁卫去追溯辞,同时大步向李檀走去。
    喉头滚动,李檀一把推开门抢身入屋,屋内烛灯尽灭,只有外头幽微的光芒投下点点光斑。而就着这暗淡的光线,他还是看清了屋内的情形——临安王瞿嬴仰面倒在地上,脖子上一线红痕,双目圆瞪,血流成河。
    李檀倒吸一口凉气,疾步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然死透了。
    “将军!”李檀霍然起身惊呼,“临安王遇刺!”
    薛铖一只脚正迈入屋中,闻言面色陡沉。
    “尸体还是热的,凶手刚走不久!”李檀很快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人,忙道:“方才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魏狄!”薛铖冷声道:“差人守好这里,再去请大理寺卿火速来驿馆。”
    “是!”魏狄抱拳领命。
    随后,薛铖扭头拂袖而出,道:“李檀,随我去看看。”
    几人兵分两路,很快行动起来。薛铖与李檀穿过拱门,迎面遇上了先前派去查探情况的两名骁卫,二人回道:“禀将军,前面是临安王姬妾的下塌处,人是在那儿没了踪迹的,屋里黑着灯,我们不敢擅闯。”
    薛铖摆摆手,低眸沉吟。
    李檀又道:“将军,方才那人我虽没看清模样,但她身上的衣服十分华丽,整个驿馆恐怕也只有那几个姬妾会穿这样的服饰。”
    薛铖挑眉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去看看。”
    当头一间便是溯辞所在的屋子,此时她端坐屋内,慢慢平复呼吸双手抓着袖口,心中不无忐忑。等敲门声响起时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立即站起了身,她看着映在门上漆黑的影子,缓缓吐了口气,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等第二声扣门声响起后,才不慢不紧地问:“谁呀?”
    她的声音慵懒却带着一丝不耐与高傲,薛铖垂眸道:“左骁卫上将军薛铖。”
    溯辞又缓了缓,过了半晌才慢慢走去开门。
    门开半扇,屋内灯火幽暗,并看不真切。她双手环在胸前,懒懒倚着门框,一双美目扫过在场众人,拈着胸前一缕黑发,扬眉道:“何事?”
    “今夜驿馆失火,我等正追查纵火犯的踪迹,敢问夫人可曾看见什么可疑人物?”薛铖问。
    溯辞的目光越过他,探头向失火的方向看了看,嗤笑道:“我都歇下了,若不是外头吵嚷,本该有个美梦的。将军惊人美梦就算了,驿馆出事你们不问我们使团人员是否安好,反倒声声诘问,难不成怀疑是我们所为?”
    李檀立刻呛声道:“姑娘若是歇下了,怎还一身华服?”
    “难道这位大人想妾身穿着寝衣相迎么?!”溯辞一眼横去,冷笑道:“到时候只怕左骁卫借职务之便意图轻薄临安王姬妾的事就要传到你们陛下耳朵里了。”
    “你强词夺理!”李檀气急。
    溯辞弯唇一笑,眉眼俱是轻蔑之色。薛铖看着她,默默递去了一个眼神。
    嗯,演得不错。
    溯辞眼波流转,低眸拢了拢鬓发。
    过奖过奖。
    李檀还欲再说,却被薛铖拦下,他道:“好了。夜半惊扰姑娘清梦实乃抱歉,既然姑娘安好,我等就不打扰姑娘歇息了。”说着背过身去对李檀道:“走。”
    “将军!”李檀面色焦灼,指着溯辞道:“她……”
    “走!”薛铖手背在身后,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李檀憋着火气重重哼了一声,这才扭头离去。而就在他与别的骁卫转身的那刻,溯辞悄悄迈出了屋子,与此同时,薛铖袖底包裹的短剑划出,递向溯辞。溯辞飞快接过,还不忘用指腹蹭了蹭他的掌心,这才缩回屋子。
    等走下台阶,李檀皱眉回望,只见薛铖缓步拾级而下,他身后那半扇门悄然合上,将那身锦衣华服关回屋内。
    “将军!”待走出数丈,李檀不甘地怒道:“她在心虚,绝对和刺杀脱不了干系!驿馆起火,她根本不问临安王的安危,这本就不是身为姬妾正常的反应。况且她句句带刺,就是不想我们入屋搜查!若当时闯进去,必然能发现线索!”
    “她确实可疑,但也容易打草惊蛇。”薛铖深深看了他一眼,问:“你觉得单单凭一个姬妾,可以瞒过驿馆重重守备的情况下纵火并且同时杀害临安王么?”
    李檀一愣,略思片刻后幡然醒悟,压低声音惊道:“将军是说她有同伙?!”
    薛铖点头,“能在咱们眼皮底下纵火杀人,绝非常人,若你刚刚冲进去,就算发现了线索,对方只要把这个姬妾推出去,这桩案子很有可能就停在这儿了。不如让她缓口气,暗中盯紧了,放线钓鱼。”
    李檀很快意会,面色一喜,道:“将军英明。”
    几人又分别询问了别的姬妾,并未发现异状,而驿馆的火势得到控制也逐渐压了下去。待薛铖折返临安王住处时,魏狄已重新安排了院子的守备,沈丛言和李广彦也已至此处,一个盯着瞿嬴的尸首沉思,一个神色灰败满脑子只剩下“完了”二字。
    “沈大人。”薛铖大步入屋,向沈丛言抱拳行礼,道:“半夜请大人前来,实数无奈,请大人见谅。”
    沈丛言拧着眉摇摇头,道:“出了这样大的事,多亏将军及时告知。”他看向薛铖,又问:“可有什么线索?”
    薛铖张了张嘴,却突然看了李广彦一眼。
    李广彦此时满心盘算的都是如何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以及该如何向瑞王求情,巴不得不掺和进来,立即道:“卷宗之事还未了却,下官先行告退。”言罢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薛铖这才低声道:“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姬妾,恐怕与此事有牵连。”
    沈丛言点点头,道:“一剑毙命,没有任何挣扎痕迹,确实有可能是熟人所为。将军可拿下那名姬妾了?”
    “驿馆守备森严,纵火和刺杀仅凭一人之力绝办不到。”薛铖慢慢说出设定好的结论:“我暂时没有动她,已派人暗中监视,她若真是刺客,必定会找机会逃脱或者去寻接头人。届时,左骁卫和大理寺合力,必能捉住幕后主使。”
    “好!”沈丛言眼前一亮,赞道:“将军洞察先机,真是帮了大忙。只是临安王已死,只怕此事是不能善了了。”
    魏狄在后头抿了抿差点翘起来的嘴角,心道:大人,这事要成了,不仅能善了,还能让北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局至此已彻底撒出,就看最后压在北宫政身上的这一注到底能不能成。
    薛铖心里略松了口气,随后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扭头问:“临安王遇刺,黎桑呢?”
    众人面面相觑,今夜从始至终,黎桑似乎都不曾出现。
    “我去看看。”李檀自告奋勇开口,疾步离去。
    不过多时,李檀折返,面色有些不大好,他上前低声道:“黎桑不在驿馆,他屋里没人。我问了当值的守卫和驿馆的仆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难不成……刺客杀了临安王,掳走了国师?”沈丛言惊道。
    薛铖低眸沉吟。
    黎桑不在驿馆,一方面令他的计划顺利了不少,但也成了令一个变数。他深夜离开,会不会是去见北宫政了?
    思量之际,外头又匆匆跑来一个骁卫,道:“将军,北魏国师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正在前头撒酒疯呢。”
    一屋子人都愣了,很快露出或惊异或沉思之色。最后还是薛铖开口道:“走,看看去。”
    ***
    黎桑今夜的确是去见北宫政了。
    那名姬妾在与北宫政接头后并未回来和自己禀告,而是一反常态地缩在屋里。黎桑那时就已知道姬妾被人掉包之事,但眼下并无可用之人,只能自己亲身前去知会北宫政,让他好有准备。
    但令黎桑没想到的是,薛铖的动作还是快了一步。
    等他看到驿馆起火之时,就知不妙。然而却无法直接赶回驿馆,否则难以解释今夜他的去处。无奈之下,黎桑只能往附近的小酒馆买了坛酒,灌了半坛,余下的尽泼在身上,弄出了一副酒醉夜归的模样,在驿馆前装起酒疯来。
    待薛铖等人赶到,他正被两个侍从搀着慢慢往住所走,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
    刺鼻的酒气涌入鼻尖,薛铖露出一丝戏谑的笑,道:“既然国师醉了,今夜的事就不拿去烦他了,等明日酒醒再议吧。”又对魏狄道:“记得给国师大人备碗醒酒汤去,否则明日可有他头疼的。”
    黎桑步履虚浮,仿佛没听清薛铖所言一般仍旧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什么,唯有二人错身而过的那一刻,都在对方眼底看到幽暗的冷光。蓄势待发。
    目送黎桑远去,沈丛言又回到瞿嬴住所查探现场,李檀则去安排监视溯辞之事。薛铖抓了个空档对魏狄低声道:“告诉溯辞,计划提前,让她今晚行动。”
    第44章 落网
    后半夜驿馆大火扑灭, 大部分人的心也跟着落回了实处,开始连夜忙碌善后事宜,逐渐归于平静。
    但这平静之中,依旧有无数双警醒的眼盯着驿馆内各处的动向。沈丛言连夜调来大理寺人马以备不时之需,李檀则暗中将溯辞所在的院落围了个严严实实,却又故意露出破绽,诱她上钩。
    等到街市的喧嚣声逐渐褪去、李檀几乎以为她今夜不会有动静之时,后窗悄然开启,停顿片刻后, 一个灵巧的身影翻窗而出,没入夜色之中。
    李檀眼前一亮,低声吩咐:“去通知将军。”随后率人悄声跟上。
    九天云层蔽月, 夜色如化不开的浓墨,仅有零星的灯笼照亮道路一隅。溯辞穿着夜行衣在街巷中穿梭, 时不时警惕地驻足回头查探身后动静,接着又似什么都不曾发觉一般继续飞速前行。
    李檀手里捏着一把汗, 时时注意着她的动向,从驿馆一路跟随至万喜客栈,最后看着她窜入客栈后那条漆黑的小巷,失去踪迹。
    那巷子狭小,一丝灯火也无, 但凭借他往日巡城的记忆,这里应该是条死胡同,除了几户人家外唯有一处无人打理的荒宅。未免打草惊蛇, 李檀率人在巷子口埋伏,又命人回去通知薛铖。
    而此时,溯辞也没有再往里去,贴在一户人家的门前,转头看着巷子外星点灯火。
    他们要做的都只剩同一件事——等薛铖。
    薛铖和沈丛言的动作很快,不出一刻钟,左骁卫和大理寺的人抵达巷子口。与此同时,魏狄也暗中命人将那个绑走的姬妾悄悄带到了附近。
    万事俱备。
    薛铖沉着脸调动左骁卫,将这一带团团围住,随后与沈丛言一同,带领两队人马朝巷子内摸去。在路过魏狄身侧时,薛铖暗中递去一个眼神,魏狄意会,很快便以检查布防为由,朝约定好的地点赶去。
    听见巷子外隐约的脚步声,溯辞屏息凝神摸进了一户人家,轻手轻脚地绕过院子,紧贴在后院墙根下。
    三两人的动静尚能瞒人耳目,但一时间涌入这些人,就算刻意放轻动作,但这极细微的动响在静夜中也难逃过高手的注意,尤其此刻的北宫政并没有入睡。
    在黎桑连夜赶来告诉他事情生变之时,他就在准备提前行动、趁乱下手,此时刚拟定方案,不料仍是被薛铖抢先了半步。
    “主上。”随行的黑衣刺客疾步入屋,沉声回禀:“巷子外有人。”
    北宫政将桌案上的纸揉成一团,咬牙切齿道:“薛铖!”
    “主上,是否先撤?”
    “杀出去!”他眸底腾起杀意,“能斩薛铖者,赏金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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