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薛铖点头,道:“段大人费心了。”
“那下官就不打搅将军休息了。”段荀躬身施礼。
薛铖似乎仍沉浸在这园子如画的风景中一般,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段荀颔首,不着痕迹瞥了眼溯辞与魏狄,这才扭头走出园子。待穿过拱门,他脸上的笑容收敛,微微侧脸回望,蓦然冷笑一声,拂袖大步而去。
这世上还没有温柔春风吹不化的硬骨头!沙场悍将又如何,还不是看迷了眼睛。
等段荀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薛铖倏地收回目光,沉着脸向另一侧出口走去。
魏狄跟在后头,十分担忧地开口问:“将军,这宅子你真打算收啊?”
“这么好的宅子都送到我手里了,为何不收。”
“可……这真要住进来,外头的人该怎么想?!”
“谁说我要住了?”薛铖转脸睨他一眼,嘴角含笑。
“啊?”魏狄有些懵,问:“不住你收它干嘛?”
“我们初来乍到,兵马营一事已经算给了段荀一巴掌,若这个再直接拒绝,段荀必会戒心更重。”薛铖解释道:“不如顺了他的意,让他觉得我是能泡化的软骨头又如何。”
魏狄问:“那这宅子要如何处置?”
溯辞一双眼乌亮亮的,转脸问他道:“方才段大人勤勤恳恳把宅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数了一遍,你可记住了?”
魏狄茫然点头。
“那就好。”溯辞抚掌而笑,道:“赶明儿把这些都包一包,拿出去卖了,换来的银钱恐怕够兵马营吃一年呢!”
魏狄恍然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送上手的不要白不要啊!”
薛铖笑看溯辞,道:“就你鬼点子多。”
“将军敢说自己不是这么打算的?”溯辞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冲他挤眉弄眼。
薛铖却不答话,道:“走吧,咱们去兵马营看看。”
***
兵马营位于西郊四明山上,沿路草木凋零,有田地零星散落,盖着厚厚的枯草,静候来年。
三人沿路而上,不多时便来到营地门前,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三人大吃一惊。
这兵马营乍一眼看去不似军营,倒像是什么破败荒村一般。篱笆栅栏破旧,有的还嵌着利箭,两侧岗哨塔伤痕累累,无人看守。再往里去屋舍破败,满目萧条,营中士兵衣着破旧,面容瘦削,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裹着不知哪一年冬衣坐在墙根下一动不动。
营里的人见三人走来,或好奇或警惕,但更多的却是无动于衷的木然。
薛铖环首四望,只觉痛心。
好好的兵马营,竟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正欲寻人问一问兵马营如今境况,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喊:“薛将军!”
三人回身看去,只见单青牵着老马拖着一溜破烂的板车走近营里。他一见薛铖,立即丢了马鞭,三两步跑上前来,抱拳道:“将军救命之恩,兵马营没齿不忘!”言罢撩袍跪地,重重向薛铖磕了一个响头。
薛铖避而不受,连忙扶起单青,然而入手的衣料单薄,身板瘦削,令人惊痛。他将单青上下打量一番,沉声道:“我不过做了分内之事罢了,只是兵马营乃是涿州驻军,何以至如今这般田地?”
单青眸色微暗,道:“此事说来话长,请将军入屋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
第84章 唱戏
兵马营为涿州驻军, 由都尉曹贲统领,理应从军事方面协助刺史。然而段荀一直想将兵马营收归己用,明里暗里示好曹贲,奈何曹贲为人耿直,拒与刺史同流合污,因此得罪段荀。
段荀拉拢曹贲不成,便起了旁的心思。一方面以各地匪患严重、兵马营无暇顾全之由,增设各处官府衙役人数,甚至直接抽调兵马营士兵充任, 后因曹贲大怒这才转向别处招募。另一方面频繁命曹贲剿匪寨,却暗中克扣粮饷、处处使绊子,令兵马营吃了不少苦头。
去岁曹贲死于匪徒之手, 段荀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直至如今, 兵马营的人死得死调的调,已从起初的五百人锐减至二百人, 其中可堪用者不足半数!
单青句句道来,说到最后竟隐有哽咽之声,头颅低垂,道:“此次若不是将军,这粮饷冬衣真不知何时才能拿到。”
薛铖神色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 宽慰道:“放心,这种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单青抬眸看向薛铖,眼里尽是感激, 犹豫再三后低声道:“我早听闻将军此行为剿匪而来,说一句不敬的话,将军若真想还西南一个太平,切莫相信刺史段大人。涿州的官府早就烂到根里,这些人结党营私横行霸道,甚至和匪寨多有牵连,将军千万小心。”
“我知道。”薛铖道:“你先别想这么多,眼前要务是将兵马营安顿妥当。我初来乍到,营中的事暂时还需你费心。”
“将军放心!”单青抱拳行礼,眼里重新燃起亮光。
“时辰也不早了,你去忙吧,我明日再来清点名册。”薛铖按了按他的肩头,随后带着魏狄溯辞出屋离去。
将三人送出兵马营,单青立在营地前静静看着他们逐渐消失远去的背影,心中喜忧参半。一个浓眉大眼叼着草杆的士兵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看了看三人离去的方向,问:“那就是征西将军?”
单青颔首。
那人又问:“大哥,他靠得住么?”
“段氏一党树大根深,想要完全剪除绝非易事。”单青叹道:“但如今我们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他了,但愿他能压制住段荀吧。”
山风呜咽,从破败的营房间刮过,卷起残破的枯叶在粗糙的地面上划过,窸窣的声音宛如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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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戏做全套,薛铖三人依旧回到将军府歇脚。
段荀的动作也很快,这会儿便送来十数个丫鬟奴仆,显然早有准备。好在府邸够大,薛铖将人差去打扫各处院子,避开这些耳目,带溯辞与魏狄缩进房中。
“这段荀只做区区一个刺史还真是委屈他了。”魏狄在桌边坐下,低声冷笑。
溯辞把方才在街上买的炒栗子拆开堆在桌上,摇头道:“他算盘打得可好了,闷在涿州一手遮天,可比去京里放什么大员要随心所欲多了。”
薛铖剥开一颗栗子,看着金黄的栗子肉还袅袅冒着热气,转而问:“都通知到了?”
“消息都送出去了。”魏狄正色道:“城里现在就有咱们的人。”
薛铖道:“好,让人去城里寻一处妥帖的院子,将军府不宜久住。”
魏狄看了看溯辞,问:“是不是该找两间?”
否则我和你们小两口住一块儿多不方便啊!
薛铖瞥他一眼,道:“这是给溯辞住的,我们俩明日就住去兵马营。”
溯辞举着栗子抗议:“怎么就把我丢城里!”
“你也看到了,兵马营破旧,又全是男人,你一个女孩儿住过去多有不便。”薛铖顺手拿过她手里的栗子肉丢进嘴里,道:“放心,我会留暗卫给你,不会有事的。”
末了顿了顿又低声补充:“若闷得慌,就来山上玩。”
溯辞这才喜笑颜开继续剥栗子,心里却道:这上了山,下不下来你可就说了不算咯!
薛铖哪里猜不到她心里的小算盘,挑眉望她一眼,还欲说些什么,却察觉门外有衣料窸窣的声响,立刻噤声快步行至门前,蓦然拉开门喝道:“什么人!”
“哎呀!”门外传来一声惊呼,是女子娇软的嗓音,引得溯辞魏狄齐齐扭头看去。
只见门外立着一个茜色罗裙的女子,巴掌脸水杏眸,娇娇俏俏地端着茶盘,怯生生地对薛铖道:“将军,我、我给你们送茶来了。”言罢微微垂首,似不胜娇羞。
薛铖面无表情看她一眼,随后从她手里拿过茶盘,冷声道:“这里不需要你,退下吧。”言罢砰地一声关上门,差点没摔人一鼻子灰。
溯辞啧啧而叹,“将军啊,你这前脚还没在远安城站稳,他就给你送美人来啦。”
“瞎闹。”薛铖放下茶盘,伸手在她眉心一点,道:“晚上澄心楼的宴会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你就别去了,在城里逛一逛玩一玩,等我回来。”
“唔。”溯辞吞了口栗子,十分乖觉地点头。
魏狄倒有些不放心,皱眉道:“这些老狐狸一看就没安好心,搞不好是场鸿门宴。”说着又看向溯辞,道:“溯辞姑娘,你算卦算得准,要不给将军再算一算?”
“这不用算都知道。”溯辞手上动作不停,曼声道:“空降一个大有来头的征西将军,段荀不会那么莽撞直接跟你们撕破脸,否则今日他也不用唱这一出。今夜的宴饮十有八/九就是想拉拢你们,若拉拢不成,后头才是杀招。”
“难道我们非得假意迎合不可?”魏狄有些郁闷。
薛铖道:“不必刻意迎合,能敷衍便敷衍,也别太过,留几分余地,就能争取出整顿兵马营的时间。”
思来想去如今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暂且如此应付了。
“暗卫打算怎么办?”沉默片刻,魏狄又低声问道。
“不急,先把兵马营能用的人抽出来。”薛铖低头将茶盏从内到外检查一番,确认并无问题后才倒了两杯茶,分别推到溯辞和魏狄跟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浅抿一口,道:“实在不行,就正大光明地把他们招进来。”
“招?”魏狄狐疑,“他们会让么?”
薛铖:“自然有让他们松口的法子。”
言谈之间,溯辞一包栗子很快剥得一干二净,外头的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等到接近掌灯时分,段荀那边果然差人来请薛铖。
薛铖魏狄二人换了一身衣服,很快随侍从离开,而溯辞看了看冷冰冰的将军府,也扭头换了身装扮,偷偷溜了出门。
***
华灯初上,远安城的夜景丝毫不逊于京城,放眼看去亭台楼阁沉浸在炫目的光华之中,有美人娇笑、豪客痛饮,街市热闹,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间,竟必京城夜市更添几分喧哗。
这座城隶属的官府是一潭不见底的黑泥,却无可否认它促成了远安城的繁华,引来了无数商贾异士。而忙于捞钱享福的官府对此必京城宽容很多,一路走下来,各道上见得光见不得光的都能瞧见一二,在灯光昏暗的小巷子里甚至还藏着不少黑市,但凡拿得出手、说得上的东西都能花钱买到。
溯辞一路逛下来大开眼界,顺道还在黑市里打听了处理古玩字画乃至山石屏风的价码,又算了算将军府里那些值钱玩意儿的件数,只觉天降横财两眼放光。
正当她心里打着金算盘,乐滋滋地往外走时,却在拐角冷不防被人拽住了衣角。她心中一凛,顿时警戒地转头看去。只见围墙的阴影里立着一个戴斗笠的人,那人缓缓开口,声音十分熟悉:“溯辞?”
溯辞微愣,蓦然把人往前一拽,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对方的脸,登时惊喜叫道:“阿冉?!”
徐冉立即伸手捂她的嘴,龇牙道:“小点声!”
溯辞忙不迭点头,闷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今日身着半旧的粗布短衣,脸上又易了容,没想到竟被徐冉认了出来。
“看身段和走路的模样眼熟,这味道……”徐冉说着倾身上前在她身侧嗅了嗅,笑道:“闻着也像你。”
溯辞一头雾水,把胳膊肘凑到鼻尖使劲闻了闻,茫然道:“什么味道?”
“糖炒栗子的味道。”徐冉摸了摸鼻尖,眼里满是笑意。
溯辞闻言大窘,小声说:“这也能闻出来啊……”
“我鼻子灵嘛。”徐冉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同她一道往外走,“你怎么跑来黑市了?”
溯辞:“好奇呗,顺带来问问有没有人收古玩字画什么的。”
徐冉奇道:“这些东西找当铺不就成了,况且,你哪来的古玩要往黑市倒腾啊?”
“自然是有人送来、去不了当铺得偷偷处理的东西咯。”溯辞冲她挤了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