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和各式各样的人周旋过,段荀自认这双眼还是看得准的。薛铖绝非善类。
征兵、锻造再到今日铁矿一事,段荀很难相信这真的只是巧合。
明明他早就把话散了出去,明里暗里的阻挠壮丁应征,但兵马营依然每日都能收到新丁,如今只怕已经填满了兵马营的半数空缺!而后铸兵器随之而来,他不愿给薛铖兵器,本想搪塞过去,哪知薛铖竟提出了兵马营单独铸兵器之事。本以为切断铁矿供给就能令他头疼一阵子,谁知没几天便从一个小匪寨里缴来铁矿?!
把这些事一串,段荀十分笃定薛铖此行是有备而来的,而目的就在兵马营。
再细想一层,他一个调任的将军就算壮大的兵马营也是给他人做嫁衣,那为何薛铖还要这么做?单单为了剿匪?绝不可能!可若不是为了剿匪……
段荀不敢再想下去了。
朝廷多年对西南一带关注甚少,如今空降一个征西将军说是为了剿匪,焉知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铺路呢。
绝不能让薛铖拥有足以和官府抗衡的兵力!
段荀转瞬拿定主意,眸光幽暗。
***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三方人马各怀心事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兵马营士气高昂,勤加练兵准备下一次出兵剿匪。
各匪寨一边派出了不少探子打探兵马营动向,一边开始准备寨中的防御工事,磨利刀兵,严阵以待。
段荀这边密谋滋事,一众人商讨了半天此计如何实施,终于敲定方案分头行动。
两日时间眨眼而逝,很快抵达薛铖密劫郭老六的那天。
这件事薛铖和魏狄徐冉通了个气,获得一致赞同,天还未黑三人便悄悄带上几个暗卫,改装易容摸出了兵马营。溯辞因大病初愈被薛铖留在营中,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的背影,噘着嘴缩回房间百无聊赖地一边看话本一边等消息。
处于风暴中心的郭老六半点没察觉,和往日一样在一壶春喝到天色擦黑,顶着一张微醺的老脸被轿夫搀进了轿子里,慢悠悠地向宅子方向走去。
这一条路轿夫不知走过多少遍,心情十分轻快,甚至想着等把郭爷送回去,得去嫣红楼里好好松快松快,才抵得过这一日辛劳。
薛铖等人身穿夜行衣,埋伏在郭老六必经的一条巷子里。巷子左右都是深宅大院的偏门,除了幽幽的灯笼没有半个值守或巡夜的人,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眼看着轿子出现在巷子口,薛铖嘴角一牵,抬手比了个动手的手势。徐冉和三名暗卫点头,等轿夫走到巷子中央,四人悄无声息从墙上翻下,几记手刀便轿夫们砍晕在地。轿子失去依托,咚地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轿子里本来迷迷糊糊的郭老六被这猛地一震吓了一跳,出声道:“怎么回事?”
外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人回应他。
许是酒醉的缘故,郭老六没往心里去,低低骂了一声,伸手掀开门帘探出头去准备一看究竟。灯笼的亮光还未完全展现在眼前,郭老六只觉后颈一疼,两眼一翻,被人兜头套了麻袋失去意识。
薛铖见的手立即招呼撤退,一行人扛着郭老六飞速离开,只余下昏迷的轿夫和空空荡荡的轿子,门帘在夜风中轻轻颤动,许久才恢复平静。
这两天薛铖和魏狄在兵马营附近寻了个破旧的小屋,掘出地窖。今日一擒到郭老六便将人丢进地窖中,再留两个暗卫看守,这才悄悄摸回兵马营。
溯辞在屋里看话本看得昏昏欲睡,屋门陡然被推开,吓得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扭头看去正看见含笑望着她的薛铖,身后还跟着魏狄和徐冉。
“成了?”溯辞连忙起身迎上去,问。
“成了。”薛铖捏了捏她的手,笑着拉她在桌边坐下。
徐冉翻起一只杯子倒水喝,赞道:“薛将军这劫人的手法娴熟,不输我们匪寨啊。”
“这叫谋略!”魏狄闻言抬手打了打徐冉的胳膊肘,义正言辞地纠正。
徐冉一个手抖差点没倒自己一脸水,柳眉倒竖抬脚就去揣魏狄,怒道:“土匪的谋略就不是谋略了?看不起我们匪寨啊!”
溯辞看他们大闹,噗嗤笑出声,转脸问薛铖:“劫到人了下一步准备怎么办?逼他交出账册么?”
“账册不急。”薛铖抿了一口茶,垂眸低笑:“咱们先用离间计。”
第102章 离间
郭老六醒来时已是翌日上午, 关在黑暗的地窖中,眼前只有一盏昏黄油灯,视野逼仄压抑,后颈隐隐作痛。郭老六晃了晃脑袋,顿时发觉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他骇然瞪大眼环顾四周,浓郁的土腥味令他惶恐,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来人啊!”
上头守着的暗卫听见声音对视一眼,将脖子上的黑布拉起盖住半张脸, 这才掀开地窖的门走了下去。
光线伴随着脚步声从台阶上洒下,郭老六紧紧盯着拾级而下的靴子,待看清对方面上的黑布时, 神色更为惶恐,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惊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
两名暗卫一个守在楼梯口,另一个缓步走上前, 在郭老六身前蹲下。
郭老六后背紧贴墙壁,汗毛倒立,嘴上依然嚷嚷道:“你们想做什么!我可是……唔。”
暗卫抽出一条布裹成团塞进了他的嘴里,将他后面的叫嚷尽数堵了回去。
郭老六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目圆瞪,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离地窖,木板合上,一切重归昏暗。
两名暗卫一人留守一人潜回兵马营将郭老六已醒的消息告知薛铖, 薛铖放下擦脸的棉布,抬手示意他回去继续守着。
等暗卫告退,薛铖这才转身走向床边,看着卷着被子缩在角落睡得正熟的溯辞,一边轻唤她的名字,一边伸手探进被窝。他的手刚洗过冷水,指尖冰凉,冷不防在溯辞小臂上一撩,酣睡的人顿时一个激灵,霍然睁眼。
溯辞眼里睡意未褪,手上的动作却很快,眨眼间裹着被子翻身将薛铖压倒在床,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迷迷糊糊嗔道:“手真冷。”
“不冷怎么叫得醒你。”薛铖笑着伸手隔着被子搂住溯辞,轻声道:“该起床吃早饭了,再不起一上午又要被你睡过去了。”
溯辞闭眼哼哼两声,半点不愿动换。
薛铖摸了摸她的脑袋,又道:“郭老六醒了,你想不想去看看热闹?”
听得此话,溯辞这才抬起脑袋,打了个哈欠,问:“什么热闹?”
“让徐冉去吓一吓他。”薛铖将暖得差不多的手重新伸进被窝,掐着她的腰将她翻身压了回去,低头在她眉心一嘬,道:“我和魏狄不宜过早出面,你和徐冉一同去。”
溯辞眨了眨眼,抓着他的衣襟问:“怎么吓?”
薛铖附身耳语几句,溯辞眉梢轻扬,顿时笑道:“这好说,保准没问题!”
薛铖这才松开她起身,扭头从架子上取下衣服丢在床边,道:“赶紧起来吧,我去给你拿吃的。”言罢大步朝屋外走去。
***
郭老六失踪的消息一大早就送进了刺史府,段荀面色铁青,看着底下跪着的几个轿夫,双拳紧攥。
“昨儿我们和往常一样送郭爷回家,走的也是平时走的路,可哪想在齐家胡同那里出了事。”其中一个轿夫低着头,将昨夜的事一一道来。
“没看清是什么了?”段荀问。
轿夫摇摇头,“没有,事出突然,他们是从背后打晕我们的,看不见脸。”
段荀一拳重重砸向桌案,怒道:“反了天了!”又看向那几个瑟瑟发抖的轿夫,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挥手道:“行了,下去吧。”扭头又吩咐人去城里打听有没有什么线索。
师爷立在一旁捻着胡须,双眼微眯,等段荀把事情吩咐完了才开口道:“大人,这事感觉有些不对劲。”
“何以见得?”
“素来劫人,若非有仇,左右不过谋财害命。”师爷道:“可郭老六在远安城没有仇人,这些人劫了郭老六后一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东西,二来到现在也没见人放话要赎金、没见尸首血迹,这还不奇怪?”
段荀捻了捻手指,也觉出不对劲来。
不似寻仇,不为财不害命,这人绑郭老六还能为了什么?
“铸造坊近日可还有旁的单子?”沉吟片刻,段荀低声问。
师爷摇摇头,“都是几个月前订的,若是针对铸造坊,可绑郭老六也没有用啊。”
郭老六虽说是管着铸造坊,但单子出自刺史府,匠人们按照吩咐干活,就算郭老六失踪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会影响到铸造坊的运作。
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段荀轻叩桌沿,心里满满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招兵、粮饷、剿匪立威,而后……
手指一顿,段荀霍然抬眸看向师爷,骇然吐出两个:“薛铖?!”
师爷也吓了一跳,忙道:“他绑郭老六做什么?”
“做什么?”段荀蓦然冷笑,“自然是对付我了。”
“郭老六手里……”师爷一愣,勃然色变,“账册?!他怎么会知道账册的事?”
“不论他从何得知,账册决不能落到他的手里!”段荀断然道:“派人去搜郭老六的宅子,找到账册!”
***
与此同时,徐冉和溯辞换上一身黑衣,来到关押郭老六的地窖。
郭老六惊慌地盯着徐冉,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徐冉蒙着面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哑声笑道:“郭爷。”
你是谁?郭老六想问,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徐冉伸手扯下他嘴里的布团,道:“听好了,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郭老六恐慌地喊道:“你是谁?!”
徐冉啧了一声,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冷声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别的时候老老实实闭嘴!”、
郭老六被揍得眼冒金星,连声哀嚎。
“我问你,账册在哪?”
“什、什么账册?”郭老六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手里那本铸造坊的账册。”徐冉提着他的衣襟将人拉向自己,一字一顿道。
这回郭老六听清了,抬眸看了眼徐冉,又复垂眸,心念电转,答:“我哪有什么账册,都……”
没等他说完,徐冉一拳揍向他的腹部,阴森森地说:“我劝你老实交代,别以为能糊弄过去。”
郭老六哀嚎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嘴上依然说道:“我不知道什么账册!这种东西都在官署,怎么可能交给我一个工匠!”
徐冉不耐烦地直起身子,活动活动关节,冷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吃点苦不知道怎么说话是吧?”
见她一副气势汹汹准备动手的模样,郭老六认命地闭上眼,心里却是拿定了主意绝不透露半个字。
他们找不到账册,自己就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下死手。只要拖得时间再久一些,段大人一定能寻到这里的!
“慢。”正当徐冉挥拳准备动手时,一直不动声色站在后方的溯辞缓缓开口。
徐冉顺势收手,回头看向溯辞,一边侧身让开,一边冲她眨了眨眼。
溯辞负手上前,刻意压低声音,曼声道:“郭老六,你真以为一个字不说就能撑到段荀来救你?”
郭老六蜷缩在墙角,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可惜你的算盘打错了。”溯辞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段荀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仅如此,他恐怕还更希望你半个字都不要说、安安静静死了最好。”
郭老六心头一跳,猛然睁眼看向溯辞,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