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由于公主命人将他绑起时用的是柔软的丝绢,竟然没有人认为公主这样绑着他是件过分的事!龚香几人还称其为风雅!引为笑谈。
蒋龙在第二天就从宫里逃回了蒋家,装病不出门了。
但这件逸事仍然以极快的速度流传出去,公主的“深情”也成了众人口耳相传的美德之一。
“龙儿还躲在屋里不出来?”蒋珍皱眉道。
他的从人小声说:“我看龙儿不像装病,今天我去看他,烧得厉害,嘴角起了好几个火泡。侍女说他夜里还会做恶梦呢。”
“不过是被公主追求,怎么胆子这么小?”蒋珍不快道。
“他是自尊受伤了。”蒋伟走进来说。蒋珍连忙站起来迎接,“怎么二哥来了?他一个小孩子,在外面受了气,回来睡一觉也就好了。”
蒋伟道,“我去看看龙儿。”
蒋伟走进蒋龙的屋子时,看到门窗全都紧闭,床帐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个从小照顾他的侍女还留在屋里,看到蒋伟进来,侍女有些犹豫的起身,“龙儿昨晚上没睡好,现在刚刚睡着。”
蒋伟坐在榻上,“叫他起来。”
侍女没办法,只得进去把蒋龙喊起来。
少顷,蒋龙梳洗整齐走出来,他双眼红肿,脸色极差,来到蒋伟身边一揖道,“小子失礼了。”
“坐。”蒋伟并不在意。
蒋龙坐下,人还有些恍惚,只要一想起当日他蒙受着羞辱,而周围全是围观的人,他们都不把这个当一回事,他就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眼前一片血红。如果他当时不是被绑着,手上再有一把剑,他已经把公主杀了。
想到这里,他的脑袋就清醒了过来,开始后怕……如果他真的杀了公主,只怕蒋家就也跟着毁了。他毁了大王、龚香和冯瑄的计划,蒋家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蒋伟让人送上粥汤和盐菜,“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这个清淡,多少吃一点。”
蒋龙看着面前的桌案,摇了摇头。
“吃。”蒋伟说,“才这点小事就食不下咽?”
蒋龙就慢吞吞的把面前的粥和盐菜都吃了,他吃完之后,侍女松了口气,还送上了一碟点心。
蒋龙对她道谢,拿起一个慢慢吃着,只吃了半个就再也咽不下了。
侍女了解他,伸手把那半个拿过来自己吃了,端着盘子出去了。
蒋伟在他吃东西时没有说话,他吃完了,蒋伟才开口:“现在,你明白了吧?”
蒋龙不解的抬头。
蒋伟道:“以前,你就十分自大。”
蒋龙的脸瞬间就红了,他自问一向很谦虚,不明白为什么二叔会说他自大。
“你以为你是蒋家子弟,公卿之子,学富五车,又一向严格自律,所以,这世间无人不可谈,无事不可论。哪怕是大王,在你眼里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也敢直言相告,对不对?”
蒋龙的脸阵红阵白,他有一点不服气,问:“难道,我这样做不对吗?”
蒋伟道,“你还记得你二嫂吗?”
蒋龙当然记得蒋彪的第一个妻子赵氏。
“赵氏当年被你二哥抢过来时,无媒无聘,你二嫂也一点也不喜欢你二哥。而因为被你二哥抢走,赵家也不认她了。她一直到死前,都恨着你二哥。你觉得她做的对吗?”
蒋龙觉得这不一样,“二哥娶了她,他们还有三个孩子。而且不管二嫂做什么,二哥都不生她的气。”
“那公主不也没生你的气?”蒋伟道。
蒋龙顿时又想了起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在他的胃里翻滚。
“不管你对公主如何冷言冷语,公主何曾在意?她要你,你就是她的东西。”蒋伟说。
蒋龙捂着嘴,忍不住的跑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呕吐声。
“把他扶回来!”蒋伟道。
蒋龙很快脸色惨白的被侍女们掺了回来,他浑身瑟瑟发抖,身体深处有一股寒意慢慢侵袭了他全身。
——他从没想过……也从没考虑过……但二叔的话他听懂了,二叔,要他顺从公主。
“你是蒋家子又如何?那是大王的公主。”
“你学识渊博又如何?公主要你的陪伴,大王难道会吝啬一个仆人?”
“你自视甚高,有雄天之志又如何?如今你手无缚鸡之力,几个军奴就能轻易将你打败。”
随着蒋伟一句句剜心的话,蒋龙仿佛魂飞天外,又像是经过风雨淋漓的石头,露出了坚毅的内里。他端坐在那里,不再发抖了,除了那惶惑的眼神还能看出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蒋伟淡淡道:“当日,你二哥劫回赵氏以为妻室,是蒋赵两家的默契。这个你应当知道。”
“……我知。”
“所以不管赵氏如何反对,赵家都不会接回她。”蒋伟道,“如果你是赵氏,你会怎么做?”
蒋龙喃喃道:“……我明日便回宫,拜见大王。”
“如果见到公主又如何?”
“……公主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蒋伟起身,“盼你能真的明白此中道理,免得像赵氏那样自寻烦恼,自取灭亡。”
第二天,蒋龙走出家门。外面的阳光比他想像得更刺目,他下了车,慢慢往宫里走。路过的侍人和宫女看到他,都不禁掩口偷笑。
蒋龙木然的行走在白玉宫道上,突然听到两个宫女在一旁说:“啊,神鸟!”
他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一只神鸟站在摘星楼的宝顶上,美丽又耀眼。
“公主在哪里,它们就去哪里呢。”
“听说这几天公主去祭春,它们都飞过去了呢。”
蒋龙听了几句就走了,他再看向那只神鸟,见它还是一样光彩夺目,不由心中一动:哪怕他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事物也不会受到影响。
……一直以来,可能真的是他太自大了吧?
他来到金潞宫,迎面就看到龚香,他先施了一礼,听龚香笑道:“龙儿这是在家羞够了?”
——没有人认为发生他身上的事是羞辱。
蒋龙苍白着脸,以袖掩面,“叫太史见笑了。”
龚香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还没转过弯来,难得蒋家出了这么一个正直的人。
“公主的兴趣来得快去的也快,你别放在心上。”他道,“或许过两天,公主就转了兴趣,不再盯着你了。”
蒋龙扯扯嘴角,“那真是小子的幸事。”
龚香大笑道,“看开些,你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羡慕你呢。”
蒋龙心道,他二哥就很羡慕他,听说公主绑住他,他还想跑,二哥就叹说他不解风情,“既然公主喜欢你陪伴,你就该好好陪着她啊。”
可他并不愿意陪伴公主!
但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意愿并不重要,而且没有恰到好处的回应公主,是他不好。就算不觉得荣幸,也绝不该视为耻辱。
蒋龙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好像推翻了他以前认识的世界,新的世界,更冰冷,更无情。
走进金潞宫,又是一番带着善意的打趣与嘲笑。大王更是道,“龙儿,可是我儿不堪?”
蒋龙忙道:“是小子自惭形秽,不敢冒犯公主。”
冯瑄笑道:“想必是宫中的孩子少了些,公主无人陪伴才会盯着龙儿。”
龚香也道:“龙儿,你平时多陪陪公主也无妨,说不定公主多看你几次,就觉得你没那么好了。”
其他在殿中的人也都嘻笑起来,蒋龙平静的听着,惊讶自己怎么一点也不觉得羞耻了?好像他的脸皮一夜之间就变厚了。
他还照旧坐在大王身后,时不时的从下首的人手中接过竹简回来递到大王手里,若大王看多了字眼花了,就会叫他读出来。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这个殿中的人,每天跟大王议论的事还没有早上龚香与冯瑄和大王寥寥几句说的事重要。但他们宁可花上一天的功夫,废寝忘食的在议论某一卷书中的一个章节、一个句子,有时会争论上好几天,还会争得面红耳赤。
这些真的有用吗?那些乡野之中的大能著的书,或者某个人花了一辈子写出来的书,真的值得把其中的每一个字都解读一番吗?
夜幕降临,又是一天过去了。
大王谈了一天,现在有些困了,倚在凭几上打盹。
龚香在和冯瑄商量事情,蒋龙听到一点。
龚香道:“从合陵起,一直到通州,城外已经有了很多饿死的人了。”春天其实是最容易死人的季节,过年积存的粮食已经吃完,新的粮食还没有种出来,而且春天过后,各城都会征役,这一征役,最消耗青壮。
“是各城收的税又重了吗?”冯瑄问。
各城都是自己收税,然后将其中一部分贡给大王。而在鲁国的四十六个大大小小的城镇中,有三分之一是免贡的。多数是由于这些城镇在历史中曾经有过什么功劳,当时的鲁王就表示爱卿有功,从此你的这个城就不必给我上贡了。这样的城镇收多少税都归自己了。
“一半一半。”龚香笑道,“有了新的大王,各城按例都要在今年上贡时多送一些好东西上来,为了争取到大王的欢心嘛。”所以今年的税和役征的格外凶残也很正常了,当然,这也不是说往年就不凶了。
另一半原因就是,鲁国种地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除了乐城城外不许有百姓开垦田种地之外,按说别的城镇并没有类似的习俗,但冯瑄记得很多城外同样也有大片的荒地——这就说明本来该在种地的农人都跑了。
原因很复杂,重要的是要想让百姓们再回去种地,这不是大王在城墙上喊一声就行的。
而且现在的这个大王,也不像是会愿意为此事出力的。再加上以前的朝午王是有心无力,鲁国已经荒废多年……
龚香最近也不免怀念先王了。
冯瑄道:“这样下去,免不了我们也要向郑国买粮了。”
龚香道:“我倒是觉得,魏国现在更容易买到粮食。”
第141章 封地
一直以来,郑、鲁两国因为挨得近的缘故,很多地方都很像。除了一些风俗之外,有些地方连口音都很像,比如通州人大多都既能说鲁言,又能说郑言。而两国最让人羡慕的就是晋江从他们两国之间穿过。
晋江在鲁国分流成三条支流,更造就了千里沃土。在鲁国的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吃饱肚子,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就是过去不管什么时候,鲁国都没从外面买过粮食,粮食不算贵,穷苦人家难一点,但吃糙米也能活。坏处就是鲁国对农人没有任何优待,就连先王时期也是如此。
不过龚香以为,先王最有远见的地方就是当年在燕国来求粮时,只肯借道让他们去郑国买粮,而不肯让鲁国的粮商卖粮。先王道:鲁人种出来的稷麦进了燕人的嘴,孤想一想都难受!
由于“清高”的大王不乐意把自家的粮食卖给燕人,大家也只好接受大王的这个怪癖。
不过现在郑国因为要卖粮给燕国,很多大商人都自己买地、买奴种粮,再不然也贿赂城镇太守保证一定的产粮供应,如果有人夺农人田地或掠民为奴,造成种地的人变少了,城镇太守们自己就不乐意了。而鲁国就因为没有这个需要,所以各地太守都没有发现百姓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了——反正他们自己是不会缺饭吃的。
“魏国?魏王不是还在吗?”冯瑄记得上回听说魏王还在替魏公子选妻,还看中了晋国公主。
“他在,但魏王后正在上窜下跳。”龚香道。
“魏公子不正是王后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