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有一个操琴人,体态……庄重,闭目调弦,十分动情。他的琴声也很美,身后的乐工随着他的琴声击鼓击罄,乐音壮美多情。
在月影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张卧榻,榻前榻后皆有十几人侍候着,榻上有三人,当中一人,必是公主。
他走近就看得更清楚了,公主身边两人容貌都很不俗。
一人明显是燕奴,比鲁人更高壮,头发浓密,色浅,卷曲,他坐在公主身后,目光片刻不离公主。
另一人,则是那个容貌最好的蟠郎,听说他自公主年幼时就相伴身侧,公主被赶出莲花台时也带着他,回来也带着他,还在大王继位后给他封了官。
这个人应该是最讨厌他的。
但白清园却搞不清这个男人是怎么想的,他看他的神色总是很复杂。
看到他进来,乐工的琴声先乱了。接着,龚大夫的琴声也停了,瞬间殿中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更紧张了。
他看到公主在榻上坐直身,她的手一挥,那两个人都退开了,她要叫他过去!
白清园赶紧上前几步,不看公主,只看龚大夫,一揖道:“某有一舞,愿替公主此宴增光添采,还请大夫赐曲,相助于我。”
月色下,一个神色紧张的少年在向他救助。
龚獠二话不说,整一整衣袖,两手往琴上一放,乐声再起。
姜姬躲到蟠儿身后发笑,“大夫见色忘义……”
姜义笑着轻声说:“大夫眼中从来都看不到我。”
他越长大,异族的面容越明显,没有小时候讨人喜欢。现在人们看到他第一印象就是:非鲁人,异人也。
姜姬在他额上轻敲了下,不是以色侍人的人,何必在意容貌?他身材高大,不似鲁人,正好带兵,多威风啊,在战场上胡子头发一散开,多像狮子啊。
“回头给你的将军旗上画一只兽首。”她小声对姜义说,“叫人一看到就后退三百里。”
蟠儿也小声笑道:“那可好了,阿义,对吧?”
姜义咧开嘴笑,心中却很不安。
……他其实,不喜欢打仗。他害怕承担不了公主的期待,让公主失望。
月光中,姜姬看到姜义面上一闪而逝的踌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拍拍他的手,没有说话。
她让姜义带兵,只是让他占住位置,日后发现更好用的人时再把人调过去。目前在她身边的人中,除了姜武以及卫始他们,她还没有发现别的将军种子。
只好先难为姜义了。
三人都没欣赏白清园的舞,而白清园也不是舞给公主看的,他几乎就是对着龚獠舞的,跳的时候还一直用期待的目光看龚獠。
龚獠的眼睛更是像粘在白清园身上一样。
姜姬看到这一幕,有些发愁的对蟠儿说:“如果……大夫向我要啾啾,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
她倒不是特别留恋白清园,而且她很好奇,白清园如何发现龚獠对他的目的也不单纯时该怎么办?
难道他以为除她之外,世上都是好人?
蟠儿道,“公主要给也可以,但我觉得大夫不会开口。”
还真是,一舞过后,白清园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龚獠艰难的把眼睛从他身边扯回来,对姜姬笑道:“公主有此子,此生无憾!”
白清园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沮丧而绝望。他一直被公主关在摘星楼从来没见过人,他以为只要龚大夫看到他,就会知道他是被迫的,就会救他。
姜姬看了眼白清园,叫他下去了。
那个蒋胜会安慰他的。
她想看看蒋胜想干什么。而白清园就是蒋胜最好的工具。因为蒋胜发现在他说出名字和身世后,她没有用他,今后也不会用他之后,他想有所作为只能借助白清园。
她靠近蟠儿,轻声说:“把蒋氏有子在宫中的事传出去。”如果蒋氏余孽想做什么,她就给他们找个靶子。
蟠儿轻声道:“是。”
一夜歌舞之后,早上,龚獠还是没忘了他的难题:“公主,到底接下来要怎么做?已经有十个人上辞表了!”
“召他们来乐城。这回要连他们的父亲一起召来,就说要问问他们在家是怎么教儿子的,难道没有教他们要向大王尽忠吗?”她道。
龚獠震惊:“……现在就叫他们来?”
姜姬点点头,他仍不敢相信的走了,看起来仍有疑虑。
姜姬到金潞宫,龚香披衣相迎,笑道:“昨夜摘星楼琴声阵阵,是何人奏琴?”
“大夫。”她笑道。
“不想这小子还有这份技艺。”他笑着转回来,递给她一副书简,“公主,有人把庄苑给告了。”
姜姬接过来一看,告庄苑的是金溪与金河的县令,两人联名上告,告庄家霸占金溪与金河的铜矿多年,罪大恶极!
“是真是假?”她皱眉道。
龚香点头:“我也担心这是一个计。”要是乐城信以为真,真派人去金溪与金河了,两边再翻口不认就有趣了。
他再拿出一卷书简,“大将军已经得了樊城兵马,不过只有三万,余下七万,据说都已经遣散了。”
姜姬:“呵呵……”
她站在地图前,在涟水那里点了一点,“该在这里设个哨卡了。”
她就知道樊城没那么快驯服。但樊城有个弱点,要运往樊城的大批货物不是通过陆路,而是走涟水的水道。
她掐着水道,只用一年,就能饿死樊城。
“那交了人的都召到乐城来,大王有赏。”顺者昌。
——逆者亡。
第296章 妙人
龚獠每天都会到摘星楼来, 最近他在姜姬身边花的时间少了,开始用更多的时间去欣赏宫中的美景。
与美人。
“你说, 他是真的喜欢上白清园了吗?”姜姬有点不太相信,“就真的这么魂牵梦绕?”
她和蟠儿在二楼能清楚的看到龚獠佯作缓缓踱步,轻嗅莲花,仰天闭目等一系列赏景的动作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石台下。
那里早就躲着一个人了。
两人这么一躲, 足有两刻钟不会出来。
她当然不觉得白清园有光天化日、幕天席地自荐枕席的勇气, 不过这日日相会,他求的是什么?龚獠把他带出宫?让他去见姜旦?
最不可思议的是龚獠,又不能真的占什么便宜, 干嘛陪白清园玩这个游戏?又是在她的眼皮底下, 根本不可能躲过她的视线。
“为了让您发现,打消你的顾虑。”蟠儿说。
姜姬点头, “我猜到了。”就像她用好色爱财等假象去蒙蔽别人一样,龚獠也如法炮制。“但他怎么认为我会信?”
蟠儿也拿不准,“要么, 他以为您会相信;要么,他不在意您信不信。他的目标不是您,而是白清园。”
接下来就呼之欲出了。
“白清园能帮他干什么?”她问。
“帮他……打探您的消息。”蟠儿道。
“明知道我会发现他在打探,用意何在?”她转头看蟠儿,笑着问。
蟠儿:“将他自己的把柄送给您。”
说起来,她确实没有龚獠的把柄,他又“位高权重”, 现在参与的国政越来越多,她的很多动作都要借助他去实现。
她会不会担心他的忠诚呢?——她不会。她本来就没期待龚獠的忠诚,事实上她现在在乎的忠诚只有姜武。
连姜旦与姜扬,她都预设过他们的背叛。
其他人,她掌握的是他们的野心。他们不会背叛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也就不会背叛她。
但龚獠会不安啊,会担心她手中没他的把柄——万一她决定陷害他制造一个把柄好掌握他怎么办?
与其等她动手,不如他自己来。
这大概就是龚獠心中所想的了。
龚獠派人出去骂人和遵从姜姬之命召递上辞表之人到乐城来之后,他确实越来越忙了。忙得不可开交。
每天都能被人堵着门求见,也有人拦他的车,有客客气气递上名片求见的,有二话不说一上来就骂的。
有一见他先大呼“先生危矣!”。
有见了面先哭先祖与龚家祖先套交情的。
似乎在经过一年的观望之后,乐城蛰伏的世家终于发现:哦,这个龚獠站得还挺稳,不像立刻就要倒的样子。
龚獠多少有点亦正亦邪。
他既不像全然的公主党或大王党或姜氏党,又不像当年的蒋淑那样一副大权独揽的样子。
他在一些事上听大王的,又在一些事上表现出他也是有脑子会出声的——上回劝大王的不就是他嘛。
然后,他又心存“正义”,一边劝谏大王,不使大王随心所欲,一边谁敢看不起大王,他第一个不饶!
好一个有勇有谋的龚大夫!
其中大半都是借他的手想见大王的。
大王再次闭门不出之后,想拜倒在他膝下的人算是找不着门了。
龚獠早就知道公主是希望大王能被更多人知道,更有人望。
这一点很聪明!远超出她的见识之外,也是让龚獠对公主更警惕的原因之一。
因为大王的权力越大,公主的权力就越小。
但公主是个女人,她不是大王。会依附到她身边的全是丝毫不顾忌名声,没有仁义礼智的贪权之人,只有这种人才会不在乎能给他权力的人是谁,只要手中有权,就能伏首称臣。
如果公主一直不让大王出来,那莲花台不出三年就会变得乌烟瘴气,沦为小人巢穴——如果公主如此短视,那才是龚家崛起的机会。
但公主却能屏除私心,看穿她与大王实际上唇齿相依,互为一体。
她敢让大王站出来聚拢人气势力,这份气魄就不是一般人有的,远的不说,近的,凤凰台上所出的皇令,三成为梁帝,七成为朝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