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他不担心姜武收拢流民后他的军队人数会增加到一个可怕的数字,但养二十万流民和养二十万兵是两回事,前者可能不需要花什么精力,后者你至少要给他们每人一把武器,哪怕不是刀剑,好歹有一柄长矛或长枪。
这个开销就不是小数字。
而且兵是要练的,在哪里练?怎么练?虽然没有明确的数字,但龚獠猜姜武目前手中已经有近二十万人了,一旦他再收下这些流民,四十万人,他养得起吗?
或者说,公主养得起吗?
考虑到这一点,所以龚獠——包括乐城其他关注这件事的人都不怎么担心姜武手中的兵,再扩一次军,姜武,或者说姜氏自己就会被拖垮了,他们不敢这么做。如果姜武真贪心到把人都拉到自己的军队中,那只要等着看他把自己累死就行了。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有什么用?
姜姬早就发现龚獠,包括龚香都觉得百姓太多了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甚至希望百姓的人口不要增长太快,少一点更好。
倒不是说他们愚蠢。
因为鲁国消耗不了这么多的人口,而且人口的增长在没有消耗的时候会是一个可怕的速度。龚香就曾经给她打了个比方,为了提醒她人口过多的坏处,他形容百姓们如果有太多的粮食来养活自己,他们就会不节制的生孩子,像兔子,像老鼠,但他们生孩子的速度会比地里种出粮食的速度要快得多,孩子落地就要吃饭,他们一年生一个,十年就是十个,而地里的粮食却不会一年长一倍,十年长十倍,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把自己都饿死了。
鲁国并不是产粮大国,甚至他们现在吃的粮食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比如姜姬吃的食物大半都是郑国产,她吃的禽畜则有赵国的、有魏国的、有晋国的,各国都有。
“公主,你现在看不出来,但再过一个月,鲁国就会迎来冬天,到时外面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没有衣食,早晚会在城外冻饿而死,到时拾捡尸首都没有足够的人手。”龚獠叹道,“为了他们好,还是应该尽快把人给赶回去。”
让百姓回原籍是应对这件事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省事的。至于这些人会不会死在回乡的路上,回去后面对残破的家乡同样没有衣食又怎么过冬,那就不是他们的问题了。
至少不是乐城的问题。
“赶回去他们也一样会死。”姜姬说。
“那可未必。”龚獠严肃道,“这些人回到家乡后,自然有他们那里的太守管他们,好歹也会发给他们一些粮食好让他们过冬。乐城可没有这么多的粮食。”他先把这条路给掐了。
不料,公主接着他的话头说:“那现在就告诉那些城,今年的税赋可以以粮抵钱。”
龚獠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不……”他的话没说完就感觉到龚香在后面狠狠的掐了他一下。
“好。”龚香道。
姜武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点什么。
等龚獠和龚香走了,他问姜姬:“你让他们送粮来,万一他们送的是坏粮怎么办?”但话音未落,他就自己想通了,“你想再给那些城添几个罪?”
姜姬翻了个白眼,“怎么是我添的?他们不送坏粮不就行了?送好粮给大王才是应该的吧。”
蟠儿退了出去,姜武坐到姜姬面前,他现在已经渐渐能看懂姜姬的用意了,“你还想继续收拾那些人?会不会太急了?”
姜姬摇头,“现在姜旦的名声正好,他现在还被大家同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被权臣欺压的大王,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敢冒头的。”
欺负一个没用的大王是很爽,但没人敢光明正大的欺负,都是暗中欺负的,表面上还要给自己扯一个忠臣的大旗。
但如果人人都知道大王被欺负了呢?
樊城就是前车之鉴。
如果再有别的城池赴了樊城的后尘呢?
大王心善,为了养活城外的流民特意把今年的税赋都换成了米粮,但那些黑心的、心里没有大王的城主太守竟然敢把霉粮做为税赋送给大王!
龚獠在车中听到龚香给他如此这般的设想了一番后,目瞪口呆。
“想像一下,如果事情这样发生了怎么办?”龚香笑着问他。
“……什么怎么办?”龚獠打了个寒战。
这些城会成为众矢之的,没有造反计划的还是赶紧送上门向大王(公主)认错吧。
两人都没有讨论过那些城池送上好粮的可能。可能会有人送上的是好粮,但他们送不送好粮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粮食到了乐城后,打开时,是什么样子。
公主想要什么结果,粮包打开后就会是她要的。
而且,他们都不会小看那些人的贪婪和短视。言明是给流民吃的,大王又刚被龚氏和顾氏逼到无能为力的地步,能有三成能老老实实送好粮过来就算他们眼瞎。
龚獠决定不去管那些城的死活了,反正合陵一定会送好粮来就是了,他还要亲眼看着粮包打开,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盆污水淋到合陵头上。
他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郑国的事,怎么解决?”
对于这个将要嫁过来的郑姬,乐城已经有人开始给她写歌了,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貌美无双,品性高贵。
这些人还不知道他们夸上天的是个刚一岁的孩子。
公主在有意识的放纵他们宣扬郑姬,好像鲁国下一刻就要跟郑国结亲了。
龚香笑道:“这件事是赵国和郑国的事,我们站岸上看看就行了,别的不必多做。”现阶段有这些流言就够了,何况公主还让商人专往外面洒流言,郑、魏、晋应该都可以听到这个消息,赵国那边有消息也只是时间问题。
“等赵国有反应了,我们再看看下一步怎么做。”龚香说。
龚獠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龚香:“……就没什么我能做的吗?”
好歹有点事让他发挥一下,让公主能喜欢他的。
龚香沉思片刻,“要不然,你明天去给公主弹琴吧?”
第335章 俎上肉,瓮中鳖
龚獠无所事事,于是更加恨忙得脚朝天的龚香。
他觉得公主一定早就跟龚香暗通款渠!不然这两人该是血海深仇的!
都是他把龚香给推了出来, 给了他身份, 还有重新出现在人前的机会。但现在他快被架空了!
他对着黑叔哭诉,言下之意还是想问他爹来不来给他作主。
黑叔同情的看着他:“你爹说摔着腰了, 动不了。”
“胡扯八道!”龚獠大骂。
这是亲爹啊!
黑叔安慰他:“你还不了解你爹吗?前段时间的事你也清楚, 成了, 你把他迎来;不成,他远在合陵只要哭一哭就能跟你撇清, 公主还能把大军开到合陵去抓他?现在眼看着是输了,他怎么可能会来?”
他一边说一边拍龚獠厚厚的肩,这个孩子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 跟他爹一点都不像,生生长出了一副实心眼,先是在家里被他爹骗到乐城来, 到了乐城就总被别人骗了。
龚獠哭完对黑叔说:“这可不是我不听他的,是他不管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黑叔点点头,还给他出主意:“公主现在缺钱、缺粮, 你要是想让公主重新看重你, 就从合陵挖来钱粮送给公主!你要让公主相信,只有你的合陵才是她的合陵,如果合陵还是你爹做主,合陵就永远不会听她的号令。”
“……”龚獠疑心自己听错了,“黑叔, 你……”
你再教我怎么挖我爹的墙角?
黑叔叹了口气,“反正你爹又不会真杀了你,都是他坑你,你也坑一回他。”他是看不过去了,没见过这样当爹的。
龚獠还真没想过坑他爹,但黑叔这番话让他的视界豁然开朗!
于是他悄悄派心腹回合陵,不见他爹,而是从合陵的府库中悄悄截下今年“应该”进库的新税赋和新粮,然后假称是他爹发的话,运到乐城来。
大概是儿子养得这么大了头一回阳奉阴违,龚屌愣是没有发现!等钱和粮都快到乐城了,他才知道此事,火速派人到乐城来大骂龚獠。
听完下人转述的龚屌原骂,龚獠回味片刻,对身边的从人纪希说:“我突然觉得好解气啊。”
纪希笑嘻嘻的说:“自从我到你家以后,也不怕我爹骂我了。”打不着啊!痛快!
龚獠立刻去了行宫。
自从姜将军回来,公主像是不打算回莲花台了,她不回,大王也不说回,天天在行宫跟人踢球,踢得一日比一日热闹。
龚獠去时,赛事正酣,场上一群汉子赤膊上阵,身上像涂了桐油,赤红发亮!场下少年、少女叫得声嘶力竭。
龚獠往场中望了一眼,不禁也站住了,身边的范希和领路的侍从都激动的很:“啊!这一脚好!”
“啊啊啊!被劫了!”
场中对战确实激烈得很。
龚獠再望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姜将军。
等他走上露台,就看到公主前倾着身,专心的看着下方的比赛,数天前她坐在这里,眼睛都不往下瞟一下的。
这不算是很出奇的事,但知道此事对他也没什么帮助,龚獠便当成没发现,没看到,坐下后先陪公主看了一阵比赛,等姜将军一脚入门,得了个五分,他跟着公主一起欢呼之后,终于得回公主百忙之中赏过来一眼,连忙近前把合陵送来的钱和粮食给奉上了。
只见公主一笑,纤纤玉手就搭在了他的手上,“大夫留下用晚饭吧,大王还不知此事,正好说给大王知道。”
龚獠笑着说:“某早就垂涎行宫的美食了。”
姜武打完比赛走上露台,看到纱帐中不止姜姬一人,还有龚獠,他掀起纱帘走进去,带来一股热浪,“我……”要回营里去了。
但没说完,姜姬仰脸笑着说:“大夫送了礼物来,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呢。”
姜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就不说走了,告辞出去洗澡换衣服,打理一新后再回到大殿前,蟠儿正等着他,“大兄。”
“大夫送了什么来?”姜武问他。
蟠儿面沉如水,显然很不高兴,“是粮食和钱。正好可以用来安顿城外的流民,虽然不够,也算给其他人做个榜样。”
自从姜武回来后,蟠儿对他又是哭诉又是骂龚獠他们狼子野心,好像姜姬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恶人,都等着咬她的肉,喝她的血。
姜武越听,越不放心,也越不敢走。
但他同时也知道姜姬并不以此为恶,反而,她在这种环境中如鱼得水,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只是这并不能掩盖她身边都是恶人的事实。
姜武问蟠儿:“大夫到底想如何?”他看得出来龚獠有事想求姜姬,但到底求什么?让他不惜代价。
蟠儿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道,小声说:“龚大夫有此痕迹就不能露于人前,除非大王肯支持他。”
只有大王亲自替龚獠背书,才能证明他脸上那道伤不是来自于和姜氏的争斗,而只是一个不必在意的意外。
但大王支不支持他,其实就是公主愿不愿意开口。
“公主已经答应他了,只是……”蟠儿笑了一下。
“在吊他的胃口。”姜武也忍不住钩了下唇角。
蟠儿替姜姬说话了:“公主要是想,可以一直不让他出来,他也无可奈何啊。”
前段时间姜氏与龚氏之间剑拔弩张,但还是在一个遮羞布下面的,龚氏没在乐城外叫阵,姜氏也没发檄文——所以两边现在都可以不承认他们打过架了。
这看起来很假,连街上的百姓都不会真信。但也是必须这么做。
就是要假得天下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姜姬想要的结果。
她目前还不想跟龚氏真的翻脸。合陵太远了,她对合陵一无所知。不比之前她推翻蒋、龚两家的时候,那时她在乐城已经经营数年,早有根基,又占着名份大义,才能在杀人之后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