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现在她一点也不害怕。
她只害怕记忆中的那一天,那个她不断回忆,好像永远都摆脱不掉的那一天。她一想起来就发抖。
但她现在不害怕。
她很清楚她想做什么。
生下范氏的子孙确实是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她要先报仇。
范家的粮仓并不在鲁国。或者说,范家最大的根基,不在鲁国。
这是范家最大的秘密。
她记得小时候爹爹把她抱在膝上时就告诉过她:“我们家的粮食啊,都是从郑国买来的。”
郑粮便宜啊。
范家从郑地贩粮,送到鲁国后,就假称是鲁粮,这样价格就会立刻提高三成左右。
时间久了,范家不再满足于从郑国贩粮,他们开始下大力气在郑国买地、蓄奴,最后直接送了一支子孙过去,充做郑人。
这支范氏在郑地种地,再把粮食卖给范家,送回鲁国。
范氏并没有绝嗣。
这是他们都不知道的。
范姝把这个秘密深埋心底。她决心用范氏在郑地的一切来换取一个替范氏报仇的机会!
在前往郑国的路上,有一队车马不俱风雪在赶路。不过幸好快到郑国了,风雪就没那么大了。路也好走了。
乔小君和仙姿坐在一辆车里,本来仙姿是坐后面那辆车的,但乔小君出城不久就开始装病,龚家的下人想侍候他,乔小君却不肯喝他们送来的药,无奈之下,只能从后面那辆车中找人来照顾他。
乔小君挑了仙姿,因为他觉得在这几个陪媵中,只有仙姿有可能在最后活下来。
她是最不甘的一个人。
乔小君对她说:“我们就快到了。”
仙姿紧张的点头。
“我是不可能进郑的,大王的人不会放我回国。所以我只能把你们送回去,但是,如果你愿意回去,我也不会勉强你。”
仙姿再一次坚定的摇头:“大夫,我虽不是男子,却也有着不输男儿的志气!我是不愿意像以前那样活着的!”
再回到宫中,虽然衣食无忧,却终日枯守,一直到她死为止?
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乔小君点头,轻声说:“那你就要明白,说动大王,才有我们的一线生机。你要让大王相信你,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能在鲁国派上用场,相信你能做到他期望的事……他才会帮助我们。”
他郑重的说:“现在,连我都变成了无用的人,一切都要靠你了。”
仙姿的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第346章 礼物
乔小君一行人来到郑国边镇,所有的诸侯国与他国相邻的边镇都是军镇, 守门的就是边将。
马车要进去要先出示通行证, 车中的人都要拿出自己的户籍证明,说明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 又是为什么离开家乡到这里来。
理所当然的, 乔小君这一行人都被拦了下来。
乔小君被单独“关押”, 很快,一个老熟人来见他了。
“小君, 一别多年,你还好吗?”进门来的不是穿甲带刀的将军或士兵,而是一个披发的文人。
郑国的文士到现在都还很难改掉被先王养成的习惯:披发、敞怀、不穿鞋。
不是因为被先王给影响了, 而是这样实在很方便!修仙啊,要不为外物所困扰啊。父母子女尚且要抛下,又怎么能为扎不扎头发, 剃不剃胡子而操心呢对不对?
所以先王这么搞,很多尝到甜头的人就放飞自我了,等先王没了以后,大家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何必, 原来是你。”乔小君既惊讶, 又不太惊讶,叹了口气道:“你是来这里等我的吗?”
何必是曾跟乔小君同殿为臣的人,也是郑王的一员大将。但他的性格有点不好,乔小君不喜欢。
就像现在,何必不肯留在郑王身边帮郑王出主意共抗赵王, 而是跑到外面来堵他。这两个选择轻重一目了然,但对何必说,后者比前者省劲,升官还容易,也一样能让郑王记住,感动。所以他就选后者,而不是前者。
乔小君认为何必对郑王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忠诚,但他太会伪装了,郑王其实更信何必而不是乔小君,因为何必总是“雪中送炭”。郑王曾对身边的侍人感叹,如果他落到绝境,他相信何必会助他,而乔小君不会。
乔小君听到郑王的这句话后,不是生气,却对郑王的眼光感到失望。
郑王太……浅薄了,才会被何必这种人蒙骗。
在郑王这里,干的好的,远没有会说话的人更受他的看重。
以前乔小君会对郑王的这个毛病不喜,但现在他却觉得这其实没有那么糟。
只要仙姿能做到何必的一半,她就能说服郑王,照他的计划办。
何必坐下,命人上酒菜,仿佛只是旧友相聚。
乔小君也不在意,痛快大吃之后,何必问:“鲁王不喜?”
乔小君答:“勃然大怒。”
早在选择乔小君为出使人选时,他就知道这里有个很大的隐患,就是乔小君自己。
他可是刚刚在郑、赵两国人的面前出了个大丑啊!
送嫁这种事,去的人身份越高,名声越好,才越能给婚事增光添彩。乔小君以前是不错,现在却不行,他去就是给这桩婚事抹黑。
鲁王脾气暴一点,当场把郑姬赶回来都有可能。
现在这样也不算太好,因为郑姬那么小,身边没有郑人,她日后能记得郑国吗?就像赵王以前那个魏王后,不是叫赵王给养成傻子了吗?
所以才送那么多陪媵去。
显然鲁王也不傻,他要与郑结盟,却不想郑姬身边有郑人。他想要一个心里只有鲁国的王后。
何必点头:“大王也早就料到了,特意让我在此地迎你。”他放下竹箸,叹气,“小君,你不能回郑。”
郑王派他到这里来就是来等乔小君的。如果乔小君没回来,那皆大欢喜。如果他回来了,何必就要拦住他,让他转回鲁国去。
郑国大夫“逃走”的事其实早就是街知巷闻了。但如果这是在郑王的授意下逃走的呢?
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乔小君的走,一定要显得不是郑王故意的。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人家回来了,你不能不让他回啊。
这种密事,非心腹不能托。所以何必才来。
乔小君道:“郑姬到了鲁国就生了病,鲁王以为是郑人侍候不周才导致此事,就让我把人都给带回来了。”他看何必,“还请贤弟把他们送回去。”
何必摆手:“不必管这些闲人。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鲁王这么讨厌乔小君,连见都不肯见他,就更别提乔小君想在国宴上公然向龚大夫或其他什么鲁国大臣挑战了。
说起来鲁王也挺聪明的,早早的把人赶走,什么事都没有。
何必觉得郑王就是顾忌太多了,因为先王太不着调,他就特别想做给天下人看,搞得什么都要依礼而行,这才着了赵王的道。他这个毛病不改,日后吃的亏更多。
叫他说,都当上大王了,正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结果当大王比以前规矩更多,那这个大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何必不太想继续服侍郑王,打定主意找到机会就溜。他看乔小君,也早就没了以前事事与他争风的意思,还带了一点可惜与怜悯,给他出主意:“其实大王也未必真需要你去鲁国。你啊,可以去任何地方,到一地,做一点轰动的事,传扬一下名声,叫人知道你是谁,然后赶紧再走,如此几次后,大王就可以外人面前说你因为输给赵人,自觉心灰意冷,所以出去游学了,大王跟你呢,情深谊厚,得知此事时你已经走远了,他拦不了你,只好在心里祝福你,这大夫之位呢,他给你留着,这不就成了君臣相得的佳话了吗?”何必吃了口小菜,道:“这一拖就是几年,看那独孤兰能等几年!”
拖下去,郑国的困局自然而然就解了。
乔小君:“这是你给大王出的主意吧?”
何必并不否认。
乔小君:“让大王送我去鲁国出使,也是你的主意吧?”
如果当时郑王直接告诉乔小君,去流浪吧,十年八年没个准,熬到独孤兰走了或死了就可以回来了。
那乔小君肯定不愿意,他一定会想办法拼死一搏的。必要的时候,杀掉独孤兰也是一个办法,只是那是下下策,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干。
可如果郑王选让他出去流浪,那就是他的万不得已。
只是那么做,对郑王来说就是大麻烦了。
不过郑王让他去鲁国,给他描绘的是让他辅佐郑姬,或者说辅佐鲁王的未来。
鲁王身边并不太平,权臣环绕。他,乔小君,虽是郑人,却是孤身到鲁,等于是没有丝毫倚仗。如果鲁王肯看在郑姬面上用他,乔小君就可以得到鲁王的信任,鲁王想对付龚氏等权臣,他甘为利刃。
现在想起来,这也像是何必的行事。
何必没有否认,只是给乔小君倒了一杯酒,说起了别的事:“大王在还是个公子的时候,收留了鲁国来的一家人,你还记不记得?”
乔小君记得,还是鲁国八姓之一的赵氏。
“如今大王身边已经有了三个赵家人。”何必举起两只手指,“内宫中有两个赵女,婉丽多情,颇得大王喜爱。”再举起一根手指,“望仙台上也多了一个赵荟,目前……哦,前两天刚听人说,已经成了新任的御史大夫。”
乔小君险些蹦起来!御史大夫?在大王身边的座次是第三位!一个鲁人怎么能任这么高的官职?
“宫中无人反对?”乔小君大怒。
何必道:“王后因为赵王这次的举动,威信大减,大王也已经有多日不见王后了,跟随王后而来的赵臣也多被贬斥。虽然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用,坐在那里填位子而已。”他道,“这个赵荟跟你不同。赵氏以前是莲花台八姓,底蕴是足的,而且他们家当时真是得罪死了鲁王,听说还有个鲁王是死在他家手里的,逃出来后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大王对他们施以援手也有十几年了吧?他对赵家,该是有几分自信的。”郑王自信能拿捏得住赵家,或者说,他相信赵家对他的忠心,所以才选在此时提拔赵氏。
何必继续说:“赵荟在望仙台毕竟没什么资格,所以他上台以后就好像只是大王放上来的一个摆设,从不多话,这才没人反对。”他突然笑了一下,“但此人心计颇深,他只会把他的主意告诉大王,大王就再找人去办,还觉得他很可靠,很有用呢。”
所以赵荟一路升上去,从一开始只是列席,慢慢做到了御史大夫。但他这个大夫封得也很顺利,因为到现在望仙台的人都以为他是个不爱说话,不爱掺和事的老好人式人物,这种人坐在御史大夫这个官位上不是很好嘛!
何必陪乔小君说了一通郑王身边的事后,表达了“其实我也对大王很失望,郑国现在一团乱,兄弟你离开得早是很走运的!所以你如果对大王有怨气,千万不要怪到我头上”这个意思后,答应会把仙姿等人送走,至于乔小君,他不想走,他就天天来陪他喝酒好了。
反正他不能踏进郑国一步,军镇外的这个小窝棚还是可以供他暂时栖身的,怎么样?他很够朋友吧?
乔小君只要求在送仙姿等人离开前,让他再跟他们告个别。
他必须要把赵氏两女和赵荟的事提醒仙姿!
何必都没问原因就替他行了这个方便。
他命人带来仙姿,转身就出去了。
走到荒野中,他裹紧皮裘,对身边的从人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乔小君此人是个麻烦!你等着瞧吧,他肯定要在郑王身上下功夫,就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都回不来了,还打算做什么呢?”
屋里,乔小君对仙姿又叮嘱了一遍,道:“你记得对大王说乐城外的流民多的一眼都望不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