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王猛然发现,丁强在殿上说的话竟然很快就街知巷闻了!而郑人中也不缺好事之人,不但说中了鲁王的目的是粮食,还开始猜郑王到底会送多少粮食给鲁王。
没有人认为郑王会不给。
怎么会不给呢?郑王刚把女儿嫁给鲁王,两国正是交好的时候,鲁王有难,郑王当然要帮鲁王啊。
至于鲁国使节在殿上是不是狂放无礼,这个倒是没人在意。而且就算使节无礼了,郑王也该宽容使节。
没人希望听到郑王因为这件事与鲁国断交翻脸。
郑人也对鲁国的消息从未有过的好奇起来。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鲁王去年被国中权臣威逼,后来又被流民围城,他又太仁慈不肯把流民赶走,最后粮食被吃空了。
所以,鲁王才急需粮食。
郑人哈哈大笑。
听说鲁王年纪不大。
听说还是个少年呢。
怪不得身为大王,却做出这种蠢事。
还有人说鲁王在王宫里都吃不饱,饿得面黄饥瘦,宫中宫女都瘦得走不动路等等。
流言越传越离谱,越传大家越相信,如果不是鲁国缺粮,怎么会有这么多商人涌入郑国买粮呢?粮价又怎么会升的这么高呢?
郑王想找人遏制流言,被人劝阻:“大王,此事未尝不好。”
因为百姓之前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买不到粮食,为什么粮价会突然升高,虽然是春天,但往年春天也没有这样的事啊!
世家虽然知道原因,百姓们却不知情。
“民间流言纷纷,却是歪打正着。”此人道。
百姓们现在知道了,是鲁王没饭吃了,所以才会让鲁人到郑国来买粮,一时之间,把郑国的粮食都买走了。
一国大王都饿肚子了,那他们就算也饿着肚子,好像也能接受了。
郑王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这个好处,犹豫了一下问:“那就由他们去?”
那人点头:“由他们去。百姓不过闲谈,大王不必挂心。”
好吧,郑王只好接受了,只是想起百姓们都在议论鲁国的事,就让他心里不痛快,他让人暂时不要把街上的闲话再告诉他了。
至于给鲁王的“赔礼”,就算他要送去,也没说是今年送还是明年送,过了十年八年的,他再送也不迟。
郑王是打定主意要赖账了。
但民间却有人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鲁王说与城等重之物,那谁又知道,与城等重的粮食,到底是多少呢?
在鲁国,姜旦身边的士子和乐城的百姓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姜智代姜旦出题:“还请各位告知大王,一城中每天所有人吃下去的粮食有多少。”
每人每天所食是多少?一城之中,所有的人一天所食,又是多少?
乍看之下好像很简单?
但小孩子与大人吃的量不同,老人与年轻的人吃的量也不同,何况还有在吃奶的小娃娃,他们吃的不是粮食,能算在内吗?
于是,乐城百姓又开始像上回算男女老少一样,算起来了。
有小孩子在家中捧起碗吃饭时,看着父亲手中的大碗,再看母亲与他手中的小碗,而旁边的祖父祖母,碗中却是稀粥。
他问:“爹爹一日食几碗?”他爹知道现在街上最出名的就是大王给郑王出的题,很乐意回答儿子,他放下碗道:“你父晨时食两碗,午间食三碗。”
他母亲道,“晚上还会再吃一篮子饼!”
小孩子算了算父亲的,再算算自己的,道:“儿晨间只有一碗,午时一碗半,但碗却只有父亲的一半。”
他母亲笑道:“你可以把自己算成半个人。”
小孩子不同意,“墩兄的食量就比他父亲还大!”同一条街上一起玩的小伙伴中,有一个很能吃,总角年纪就跟家中大人用一样大的碗了。
母亲道:“你的伙伴十几人,也只有一个阿墩。”
小孩子摇头,“不能这么算!”
母亲还想再说,父亲笑道:“你让他自己算吧。”他对小孩子说,“你要自己算出答案,去行宫告诉大王,对吗?”
小孩子兴奋的点头:“我们说好了!算出答案了就去见大王!”
也有士子问还在哺乳的妻子,“他不吃饭,那就不算他吧?”
妻子笑道:“他不吃,是因为我替他吃了。这几个月,我吃的可比你多得多!”
士子哑然,确实如此啊。如果不算小儿,难道母亲的食量要加倍吗?
“那还是该算上小儿!”士子喃喃道,一边急着出去找友人了。
友人听他说完就摇头:“大王要的是粮食,小儿没长牙不吃粮食,当然不能算!”
两人于是争辩起来。
第358章 郑王无粮
乐城外的二环城有四个大市场,今天, 这四个市场没有商人卖货, 也没有买主来买东西,他们都围在市场中央最大的空地上, 观看一场处刑。
十几个人被绑起来, 押跪在地。
周围有人数相等的木板, 上面贴着纸,书写着这些人的姓名、年龄、来历, 以及罪行。
他们的罪行大同小异,有强占民财、强掠民女、骗人为奴等。都不是大罪,但他们“辜负大王”, 所以罪大恶极,今日在此,被砍头示众。
每个市场里都有这么十几个人被绑着砍头, 据说,在城外的牢圈里还有很多人等着被砍头。
来到乐城这么久,还没有看到被砍头的景象呢。都说大王仁慈,不喜杀人, 自大王继位至今, 不管犯了多大的过错,最多也就是送到山陵去修王陵。没想到这次竟然一口气杀了一百多号人!
足够乐城的人说到明年了。
在住在二环的人感受最复杂。被砍头的这些人,以前都是他们头顶的天。管着大王发给他们的粮食、布,管着他们家的男人什么时候去上工,女人什么时候去织布做衣服, 小孩子能不能去学字。他们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周围的邻居一起来欺负他们,不让他们打水,扔石头砸破家里的屋顶,欺负家中的小孩子。
这些人来找他们收钱,他们不敢不给。给得多了,再也给不出来,只好卖力干活,如果家中有女眷年轻貌美,更是日夜悬心,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能怎么办呢?为了能活下去,只能低头伏首。
何况,哪里的官吏不都是这样吗?如果家里的男人没本事,家里人就会被人欺负。
他们只能一边忍气吞声,一边自己努力,教导孩子们一定要上进,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学成后替家里撑腰。
但是,突然之间,这些人突然都被抓了,然后一个个绑在他们面前,大王因为他们欺负他们生气了,要砍他们的脑袋!
这是不是说……他们以后都不会被欺负了?
就算被欺负,大王也会替他们作主?
午时三刻,监刑官喝了一声:“时辰到!”
人群鼓噪起来,想往前挤,还有小孩子被父亲顶在肩上,让他们能看得更清楚点。
砍头的人是姜武的,都是杀惯了的好手,听声举步上前,地上跪的那些人纷纷挣扎起来,可他们的嘴里塞了核桃,吐不出来,说不出来话,有的满脸是泪,拼命磕头求饶,也有的想最后再挣扎一把,努力站起来想反抗,更有的像长虫在地上爬,想逃走。
但他们都不可能逃得掉。
手起刀落!
这些挣扎的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块块死肉,一个个脑袋滚到地上,血喷出来,溅红了地面。
人群集体惊呼一声,不自觉的都开始后退,让出了好大一片空地。
然后,台上的监刑官下来,一具具验看,提起一个人头,他看过后高声一句:“邵路河人头落地,此人已死!”
“方万山,人头落地,此人已死!”
“赵月明,人头落地,此人已死!”
……
一个个人名念过,身后自有人替这些人收尸,把人与头捡起,放在竹筐中,抬到野地里扔掉,让野狗啃食。
“好!”人群中,一个脸膛红透的青年突然暴出一声大喊,他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大声喊道:“大王英明!为民作主!”
“大王英明!为民作主!”
山呼海啸般的热潮席卷了整个二环。
那个第一个喊出来的青年跑到杀人的地方,捧起一把被血染红的泥土,大笑两声后竟然张口吞了,然后爬在地上大哭起来:“大哥!大嫂!你们在天上可以瞑目了!”
他这一哭,许多来围观的人都哭了起来。一个妇人也跑过来,学着青年的样子,用裙子兜了许多血染过的土,然后来到城外的野坟地里,把这些土洒了一个石碑前,最后在此自尽了。
连着砍了两天,砍了将近一百七十个人头后,二环那里的气氛整个都变了。官吏不再气势凌人,百姓也不再畏手畏脚。
行宫中,姜姬听到回报,笑道:“多少能管用几年吧?”
龚香说:“公主小看了,此一举后,百年内可保无忧。”
姜姬不信,“哪会管那么多年?贪官污吏是杀不尽的,能保十年太平,我就心满意足了。”十年后再找个理由杀一轮,就能再保十年。
龚香摇头,“公主,莫要小看了百姓。他们以前只是不知道这些官是可以杀的,有公主您开的这个头,以后百姓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她刚开始还不太懂,但第二天就听说有个官吏被他辖下的百姓给杀了,一查问,原来这个官吏也做了坏事,只是没被查出来,是条漏网之鱼。
以前他横行无忌,结果那些人刚被砍了头,他就被人在家门口给杀了。
姜姬还来不及处置,有管辖权的隔区的村官听说这件事后查清楚就直接判杀人的百姓无罪,爽快的都不用姜姬再在后面弥补。
她明明记得民杀官属于逆行,有理没理都要砍头的。
龚香笑道:“此为义士,也是义举,那个官再蠢也不会在此时问他的罪。”
她就又开始担心这样会不会让秩序变得混乱。官吏有罪,应该由法律来判定,而不是只凭一人义愤就能定罪。
龚香惊讶的看到公主又命人去以大王的名义重新宣判此案,此人有罪,但因为事出有因,所以大王特别赦免了他。
“恩出于上。”姜姬道。
龚香点头:“公主所言极是!”确实,由大王来恩赦,远比由一个村官自决来得更好。
一百七十多颗人头落地,城中世家的心也算是落地了。
有人顶罪,大王应当不会再生他们的气了。剩下的就是交银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