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他笑,趁他端水盆出去时故意绊了他一脚,害他把水泼了自己一身。
他就故意引阿九进来也笑话了公子一场。
想起前事,阿江不免怅然。
不知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踏上燕国的土地?
“叫小哥看穿了,我正是来买书的。”阿江道。
小兵笑道:“那对不住,不能让你进去。这书啊,不卖外人!”
说完又仿佛是解释般的抱怨起来,“上回来了一个商人,说要买书,让他买了,竟然把书和纸都买完了,等我们自己人想要用纸抄书,只能去找他买。幸好县令把人给抓了,东西都搜了回来。”
阿江这才知道缘故,不由得深恨自己找错理由,只得遗憾离开。
他走过几个城后,渐渐的也变圆滑了。这是他在燕国几十年都没学到的本事,如此想来,在蟠郎身边时,阿九贪玩总爱上街,他就一直守着蟠郎,极少出门。
说不定,公子要阿九来,并非是故意要害他,而是看出阿九比他更适合这个任务。
阿江来到了涟水大关,刚好看到一伙被索走的人,这些人奇怪的很。
他们都被绑住双手,一个牵一个,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几千上万人了。
队伍中大半的人都在哭,但其中几人一看就是商人,因为他们都在问押送他们的士兵:“赎钱几何?”
“要多少才赎?”
鲁国的商人多数不惧刑罚,因为鲁国公主爱商人,特许他们以钱赎罪。虽然赎钱极高,但商人却都毫无怨言。
士兵也很客气,“大人还没说,不过估计少不了。”
商人笑道:“既是我等犯法,那自然该交钱赎罪。”
阿江和这队人走在一起,又听到一个商人问:“不知我等身犯何罪?”
士兵:“还不知道,不过等回营了就有了。”
阿江:“……”
鲁国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啊。
他好奇心起,跟着这队人往前走,快到涟水城时,就看到前方圈了两个木栏,一个里面是男人,一个里面是女人。
有商人连忙朝女队那边喊:“贤妻!一会儿大人问话,记得替为夫多多美言!”
这一声起,喊的人就更多了。
这个叫“爱妻”,那个就喊“亲娘!”,还有人当即洒泪,却是教女儿说:“儿啊!你要对大人说,为父每晚都亲手替你造饭!亲手替你烧水净面!哄你入睡,替你关窗!你要对大人说,没有为父,你是不肯回家的啊!!”
女儿也非常机灵的喊:“那爹!你答应我招赘了吗?”
“……”亲爹哭得一噎,想了一瞬,喊道:“爹答应了!”
女儿欢跳起来,对爹保证:“爹,我一定对大人说你特别特别好!”
阿江到这里就跟这队人分开了,意外顺利的进了城。但在城中,不管是住店还是吃饭,都要先去官衙登记。
阿江不是商人,又没办法隐瞒自己燕人的身份,只好登记为燕人,漆江。
他看到官衙的小吏给他写了一块牌子,用烙铁在木牌上烙了一下,递给他道:“这块牌子要是丢了就回来补,一次十个钱,记住自己的编号就行。”
阿江看到“编号”,有些茫然。因为他认不出这些横竖都是什么意思。
小吏见此也不生气,指点他道:“去门外看,有个《数经》首章,去看一下就知道怎么记了。”
阿江走到门外,门外立着许许多多的木板,上面是锲字。
《数经》前的人最多,不少人在拿两只手比划。
阿江走过去,看了一会儿,也不由自主的比划起来,“一竖是一……一横是十?”他像这些人一样点着数,嘴里默念“一、二、三、四、五……”
乐城,行宫。
姜姬和田分正在吵架。
龚香坐得远,嫌他俩声音大。
姜姬一捶定音:“我说了算!”
一开始她还跟田分讲理,最后发现这人就是个死脑筋,根本说不通,让他体会一下百姓们的认数的艰难,他只会说:“这本来就很难!”
“没有智慧的人就不该来学数!”
“不能让有智慧的人去牵就那些连书都没读过的人!”
姜姬发现说不通,就强权压制了。不管田分怎么反对,她都是一句话“我说了算!”
“你你你……”田分被气到吐血。
姜姬还火上浇油:“博士只管继续专心学问,我会找人校正的。”她的意思是,田分想怎么写书就怎么写书,她拿到手后会全翻译成大白话,来方便其他人。
最后气得田分甩袖而去。
姜姬看他走了才松了口气。
龚香此时才过来:“公主,可尝到苦头了?”他在兴灾乐祸。
当时公主一意孤行,要抬高田分,他就不太同意。明显,公主希望用田分来立一个标杆,最终目的应该是想动摇世家对“学问”的垄断。
但田分自己就是个世家,他不可能反对世家。
公主虽然根本没让田分做什么,但这个标杆立起来,不但她能用,别的看到的人也能用。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公主发明了新的记数方式。
目前鲁国的数学都是来自纪字,不管是数字的表达还是数学的应用,全都用的是纪字。
公主改鲁字会成功,是因为一开始根本没人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因为她“荒唐”,又是以教育流民中的幼童为理由,更被世家人以为这是替大王不会认字找的借口,帮大王偷懒而已。
于是没人反对。
当新鲁字开始流传,也只是在百姓、商人中使用。世家是根本不会用的,他们虽然鄙视,但“何必跟愚民计较?”的思想占了上风。
而且从新鲁字发明开始,公主就没让世家们闲着,时不时的放一些消息出去,让他们没功夫来搭理这个鲁字。
等到现在,郑姬已经成了王后,郑王认输送来粮食,大王的球赛已经踢了一千八百场了,姜奔从山陵回来还又成了大夫,姜大将军已经在大王的殿中扎下了根,众人忧心他会不会想也争个大夫什么的官当当的时候,转回头一看,新鲁字已经以堂堂之姿流传出去了。不但鲁人用它,郑人和燕人的百姓也用它。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再也不能阻止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以“新鲁字”的名称招摇过市。
世家的肠子都悔青了,听说还有不少家的老人听说此事后气晕过去的。
公主当然更成了“罪魁祸首”。
恰在此时,公主又想改一改数字,哪怕这回她说破天是给商人用的,为的是避免他国商人陷害鲁人,所以要求所有进入鲁国的商人,都只能使用一种算数方式来计量货物,也不行。
“同一个招数,不能老用。”龚香笑眯眯的道,“会被人发现的。”
姜姬很光棍:“请叔叔教我。”
反正,她是一定要改的。
她又不是要改世家的东西,她是改给商人用的。至于商人用了以后,会不会带动着百姓们都用,最后影响到整个鲁国,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第413章 席五与田分
改良数字是姜姬早就想做的事,甚至还在文字之前。
因为普通百姓可能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 能认清自己家门口的街道就能平安顺利的过一辈子, 但他的一生中不可能不买东西,不可能不跟数字打交道。
但大纪的数字虽然很明确, 但一般人基本接触不到, 生活中应用的“数字”标准就有点乱七八糟了。
比如买布, 论匹或身,扯一块布, 大多的意思就是扯一身布,卖布的都会估量一下眼前这人的身形,扯多一点。如果是小儿, 就问几岁大,男孩还是女孩,个头多高, 每天吃几碗饭;如果是男子,就问“比我高多少?比我胖多少?”来人比划一下,老板就直接扯了。
尺寸的概念虽然有,但只有做衣服的行家才擅长使用, 百姓家的女子都有自己量布的方法, 以五指中的拇指和中指最长线为例是最常用的。
如果是买菜,青菜是捆,萝卜是根,油是壶,粮是斗, 都是这么计量的。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但当姜姬发现鲁国最受欢迎的职业从读书人变成了商人后,她就不得不加快脚步,统一度量了,因为纪字的计数方式应用到普通人的生活中,有点过于高大,而用纪字表述的加减乘除,她都一下子看不懂,需要经过思考才能恍然大悟,这还是在她有基础的前提下。
这种东西让百姓们去学?她绝不会让他们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的。
那一群连数都算不清,各家度量全凭心意各行其事的商家,能成功把生意做起来吗?
她觉得在这个时代能当商人,那都是全才,至少也要通晓各国国情,能说各国、各地方言,黑白两道都通吃,能跟世家扯上关系,能跟百姓打交道,商队一走就是几年,餐风露宿,还要有贝爷的天分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
鲁国这些看到商人好做就都跑来当商人的傻瓜蛋,不把底赔掉都算好的了。
但她还是很高兴鲁国百姓更有活力了,比起跟世家勾心斗角,她宁愿把精力花在这些事上。
龚香说:“这都是田家心大,才会冒出来拿田博士当枪使。”
比起公主把人捧上去就不管了,他却是一直在盯着田博士的。因为他知道,世家一定想复制田博士这样的成功。
田分,是自己冒出头的;席五,就是学着田分上位的。对其他世家来说,能有一个席五,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呢?
但他们在出手前需要搞清楚“大王”对博士是怎么看待的。
所以他们才会利用田分。
田家想在乐城世家中取得一定的话语权,挑战世家,他们不敢,但如果让田分以“大王”宠臣的身份去反对“大王”的一项提议,这就是应该的了。
如果田分成功了,大王允许他对已经发出的政令提出异议,那“博士”就可以议政。
就算不成功,田分也替博士上殿议政争取过了。有一就有二,次数多了,博士早晚会变成能上殿议政的职位的。
结果,田分刚要上殿就被殿前侍郎发现了。侍郎迅速报给了段青丝,段青丝很机灵,先请田分到偏殿上茶,摆出一副非常礼遇他的样子。
田分以前没上殿议政,田家祖辈也没上过殿,所以当仪表堂堂的侍郎请他去旁边小殿整冠整衣时,他以为这是应该的,毕竟他上回上殿受赏时确实是先在旁边的长廊上等候的,这回让他进殿选修,嗯,想必是因为他现在是博士了吧?
他这边等着,段青丝进来问他上殿何事,一本正经的说视他所奏之事才好安排他上殿的次序。
田分就坦然道:“为摘星公主的商人新数之事而来!”
段青丝是一听到“公主”就警觉了,再听田分的意思是来找大王告公主的状,顿时觉得田分这傻子是来找事的,于是更加温和的请他在此稍等,出来立刻找一心腹往公主那里报信,然后他也不回大王那里了,就在这里陪着田分。
姜姬听说后,就请田分过去。段青丝听了回话,佯装去见了大王,回来对田分说“大王让你去与公主分说”,田分就雄纠纠,气昂昂的来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龚香去解决鼓动田家的世家,顺便再教育教育田家,他们家膨胀得太快,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要打压一番,好叫他们安生点。
龚香于是懂了,公主所看重的只有田分一个,如果田家识趣,她自然会爱乌及乌;但田分要跟她争田分,利用田分,鼓动田分的野心,让他分心去搞政治而不是专心治学,那公主就看田家不顺眼了。没了田家,田分仍是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