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葵叹道:“我猜,大王让刘箐来有一个用意。就是看我开元城听不听话。如果我没料错,要这三千万斤炭只是一个开始,以后多着呢。什么时候我开元城不听话了,现成代替我的人就在刘家。”
刘竹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如果惹怒大王,确实是他们这一支获罪,大王不可能把刘家的人都杀光,那么从刘氏中选另一个人出来接掌开元城是最有效的。
——要不要杀了刘箐?
这是刘竹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刘葵:“你不要想杀了阿箐。阿箐前脚死,我们刘氏后脚就跟他一起死了。斩杀王使是大逆。”
刘竹身上的冷汗落了,脑袋也清醒了一点,但他整个人都更愤怒了:“阿箐早就有这个打算?”
“你以为这由得了阿箐?”刘葵笑着摇头,“阿竹,你还是太年轻了。你没发现吗?阿箐不管怎么选,结果都一样。他顺从大王,我刘氏亡;他不顺从大王,我刘氏一样没活路。”刘氏出来的子弟,辜负王的信任,难道不是大罪?刘氏难道不需要负责?
刘竹想来想去,发现刘家面前竟是一条死路!
他刚才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这么镇定,现在他明白了,父亲是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这么平静。
“难道我刘家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刘竹悲愤的问。
刘葵说:“怎么没有?”
刘竹惊喜道:“父亲早有妙招?快告诉儿子!”
刘葵:“樊城是怎么变成凤城的?”
刘竹听懂了,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刘葵慈爱的看着刘竹,轻声说:“阿竹,我想让你带着你弟弟们去乐城。”
“对!”刘竹激动道,“我去找大王!不能让大王这么对刘家!刘家对大王一向忠心!”
“告什么?”刘葵笑道,“告大王不该向开元城要三千万斤炭吗?”
这种小要求,开元城都诸多抱怨,那才是让刘家被天下人唾骂。
刘竹僵住了。
“你要学着点。”刘葵再次拿起书卷,轻声说:“大王并不是拿着刀向刘家砍过来,他是在等刘家向他举刀,刘家只要把刀举起来,他就能要了刘家的性命。”
刘竹想起来叔伯们都自持大王不会对开元城发怒,所以不愿意交足三千万斤炭。
“那……如果我们没有交足炭……”他颤抖的问。
“大王会让此事人尽皆知,但他会原谅我等的怠慢。”刘葵道。
“如果我们交足了呢?”刘竹期待的问。
刘葵笑着说:“那下回大王可能会要六千万斤。”
刘竹哭起来,哭得委屈极了,“大王为何要这么对刘家?刘家从未冒犯过他啊!”樊城还好说是曾对大王不敬,开元城何时也没有对大王不敬啊。
刘葵沉默了一会儿,怅然道:“……因为大王想要开元城。”
刘竹抬头愤怒道:“开元城是刘氏……”
刘葵打断他:“不是。”
刘竹摇头,怒道:“开元城是姜氏祖先交给刘家掌管的!他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从刘家手中要回去?”
刘葵哭笑不得,“所以,大王也没有冲刘家要啊。”
他是自己来取了。
刘家愿意让开,就可以得一条活路;刘家不愿意让,就只能等死。
——他是没有办法让刘家让路的。
刘葵看着痛哭的儿子,无奈的摇头。
所以他只能陪刘家去死。本想在最后救儿子一条命,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么刚烈,那就不能选他了。
明天找刘箐谈谈吧,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够通透。
第444章 拼死一击
刘箐第二天去见了刘葵。
之后, 他就不再沉默,而是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先是要求整个开元的蒙童都要学习新鲁字和新数学。
开元刘家的话,哪怕开元城里大大小小的塾师们不乐意也没办法。
《说文解字》每一章每个月都在衙门那里张帖,贩夫走足们也都常去看看,有意去乐城的穷学子们更是不会错过。
但以刘氏为首的开元城几大家族却都是持反对态度的。他们只是不会明着表达, 但平日的行事上对什么新鲁字是不假辞色的。
不过商人们使用的新数学, 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
现在刘箐把二者放在一起了,他们就连新数学都给反对了。
以前,刘箐对家族长辈的嘲讽都是闭口不答的, 现在却有一句顶一句,不把人气死不罢休。很快, 他就在开元城出了名。
刘箐和其父一支,都成了忘恩负义的刘氏孽子。
刘芬把刘箐叫来, 问他:“你想好了?这事就算成了,就算你救了刘家,但你也是遗臭万年的。”
刘箐点头:“这是我唯一能为刘家做的。”
刘芬叹气:“你既然想好了, 就去做吧。”
当日护送刘箐来开元的那几百人一直驻扎在城外,当然吃喝粮草都是刘家掏的。
为首的小将早得了姜大将军的“秘令”,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所以当刘箐“秘密”的找上门, 想请他帮忙把他的父母妻儿给送到乐城时, 小将一口答应下来。
“如果王使有差谴, 小的们也可以进城保护王使。”小将道。
刘箐叹道:“希望……不至于如此吧……”
刘芬在刘家经营多年,也有几家靠向他。
最后以探亲为由偷偷出城的刘氏子弟足有近一百多号人。小将吓了一跳,以为最多十几口人, 没想到这么多,看里面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看年纪,也不可能都是刘箐生的或刘箐父母生的。
小将看了眼刘箐,他总觉得此人言语不实。
刘箐送上重礼,亲自跪下,“我的父母亲人就都托给将军了!”
“使不得!”小将没拦住,受了刘箐三个响头。
没办法,小将只得一面让人回去送信,一面把刘箐的“家人”送走,一面留下五十多号人看情况。
刘箐再回来,刘家的气氛就更险恶的。
但与当日的樊城不同。樊城几家乱斗,樊城中的百姓受创最深。
但刘家的乱是乱在家内,大门一关,外面的街上还是平平静静的。
人们最多把刘家最近的乱相拿出来说说嘴,笑话一番就算了。
刘箐从刘家搬走了,十分决绝。这一下,举城哗然。
人人都知道,刘家从乐城回来的那个偏支子弟不知跟长房闹翻了。
街上的人各站一边。有的人认为刘箐是奉大王的王令而来,刘家不能再把人当成小辈来看。
另一边觉得刘箐就算爬得再高,也是刘家子弟,他在殿上,他亲爹亲爷爷给他行礼都是应该的,他回到家里就该给亲爹亲爷爷跪着端洗脚水!
其他人还在看热闹,刘箐和刘家的分歧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争斗变得白热化。
农历十月初十,刘家祭祖。刘箐被堂兄弟推出了宗祀,不许他拜祭祖先。
刘箐洒泪当场,割发割袍。他爹出去“访医看病”了,家中他为长,他这一支是他做主,他就在这一天说他这一支从刘氏分出去了,从此他另立祖宗,不再是开元刘氏的人。
刘家分家,分得鲜血淋漓。
城中与刘氏有亲的几家纷纷出来说和,都觉得怎么闹得这么厉害?
怎么这么快?
平常人家爹死了争产也没这么急的啊。
有劝刘箐的,刘箐一脸正气凌然,水油不进。
有去劝刘葵和刘竹的,刘葵只是叹气,刘竹恨到双眼充血,但因他不肯说刘箐半句坏话,大家就感叹就算是这样,也是一家骨肉,还是念着情的。
可念情没有用。
刘箐继续推行新鲁字,刘家就派人把他们教学用的纸牍木板都给砸了,烧了,教新鲁字的先生都给抓了。
刘箐就亲自去教。
刘家就把刘箐也给抓了。
外人不免唏嘘。
刘箐有什么错?忠实王令,忠臣啊。
刘家有错吗?新鲁字确实不该让小孩子们学嘛。百姓们学是无奈,他们又没钱请先生,正经读书识字的蒙童们学这个干什么?
两边都没错。
只能是大王有错了。
官衙牢房里,刘箐披发赤足,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
刘竹站在外面,替他倒上一杯水酒,“喝了吧。”
刘箐抖着手:“就是今天了?”
刘竹笑道:“就是今天!今天过后,我刘家永垂青史!”
刘箐举起酒杯,闭上眼睛喝下去,两行泪滚落面颊。
刘竹望着兄弟,柔声道:“刘家……以后交给你了。”
刘箐痛哭,哽咽道:“大哥……”
刘竹,“是我懦弱,不敢担起这副重担,才扔到你身上去。你别恨我。”
刘箐拼命摇头:“大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