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像没有死人一样,或者死得没那么多。没有数字,就没那么吓人。毕竟人人都觉得下雪而已,能死多少人呢?又是在凤凰台,皇帝住的地方呢,不缺吃不缺穿的,哪里会死很多人呢?
这样,这一代的皇帝在史书上的名声才会好听点,活在这一代的大臣们的名声也会好听一点。等经过、记得这件事的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一年的冬天,凤凰台因为下雪,冻死了许多许多人。
十室九空。这个词竟然用来形容凤凰台,简直可笑。
如果记载在史书上,从皇帝到大臣,都会“青史留名”。他们会永远背负昏君奸臣的骂名。
皇帝不在意,大臣们还是在意的。
所以目前根本没有人去数一数,到底死了多少人。
处处悲声之下,祭祀就必须要举办了。城外五里处正在建造祭台,听说那里是祭台,现在已经有百姓自发的往那里去供奉祭品,他们拿出舍不得吃的粮食,带上家中仅有的钱买来的祭礼,写出祭词,在祭台前哭泣、哀号,想念死去的亲人。
有的百姓一家全都死光了,这种的连祭品都没有,可能他们的姓氏都没办法留下,后世也不会有后人祭祀他们。
这样的惨事,百年来都未尝一闻。
祭祀想不盛大,百姓都不会答应了。
姜姬在广御宫见到了段小情,他被“赶”回家后,逍遥了一段时间,生怕被她再给抓来当官,竟然想出称病的主意来。
但姜姬一句话,他还是进宫来了。
因为姜姬让他写一篇赋,“就说我品德修行不够好,要请我回国,不敢再奢望皇后尊位。”
段小情听到侍人传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等他见到公主,看到公主榻上那个正在熟睡的宝宝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姜姬看他的眼神一直往孩子那里瞟,就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女儿,现在还没起名字,一直是三宝三宝的叫着。”三月末出生的,她就顺口起了个小名叫三宝。
段小情的神经异于常人,姜姬都以为他要昏过去了,可他脸色虽然青青白白的,但还是抖着夸到:“……小公主白胖可爱,果然生得很像公主。”
提到这个,姜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一点都不像我。”
段小情能挤出来一句夸的话也是很费心血的,听到这个,他实在是接不下去了,就告辞回去说一定尽快把表写出来,递到皇帝陛下面前,带公主回鲁国去。
说完屁滚尿流的跑了。
没人了,姜姬低头看女儿,她不敢碰她,这小孩子机灵的很,一碰就醒,一醒就闹,一闹就要吃奶。
所以她只敢这么隔空而望。
嗯,长得很像姜武。
……女孩,像他。
姜姬看着女儿的扫帚眉、小眼睛、方下巴、黑皮肤,还有极为神似的,她竟然跟姜武一样在额上有痣!还是三颗!
她对不起女儿。
第548章 传言
鲁国。
姜旦正在和王后春花一起读书, 读得他头疼欲裂还不肯停下,读得磕磕绊绊, 旁边的姜扬、魏太子阿陀都把眉头皱得死紧, 看着书像看着仇人。
再叫大王这么带下去, 他们这书也要背错了。
也就王后春花能面不改色,跟着姜旦一起读,自己还不出错。
阿陀私底下对爹爹说, 这叫夫妻情深, 被爹爹拂头轻笑, 让他去墙根底下站一个时辰。
眼看今天又是受苦的一天,阿陀只在心里嘀咕“怎么还不到吃饭的时候?”
该吃饭了就可以少听一会儿了。
这时外面侍人来报, “大王, 龚相求见。”
姜旦立刻把书放下,大叫:“速请!”然后就对姜扬和阿陀欣喜道:“你们回去读书吧, 孤这里有事要做, 明日我们再一起读书。”
姜扬起身行礼退下,阿陀早就把谢辞说出来了,“大王勤奋若此, 乃是我辈的楷模!大王我先告退了!”说完一揖, 快步退出去了。
姜扬跟在他身后退出来, 刚好看到龚相慢吞吞的在侍人的掺扶下上来,金潞宫前台阶太高, 上起来有点费劲。
两人就站在宫门前, 等着跟龚相问安。
以前倒是不必这么费事, 不过自从公主走后,龚相就变了一个人,以前他见人要笑就是微笑,不笑就不笑,现在见了人,笑就是阴笑,不笑更吓人。
所以现在大家也不敢掉以轻心,见到龚相,远远的就停下来等着问好了。
龚香今天这笑开心多了,至少没那么阴森了。看到姜扬,眼神一扫,姜扬的背上就是一阵发寒,立刻弯下腰去:“见过龚相。”
“太子多礼了,太子刚才是随大王在读书吗?”龚香笑问。
姜扬忙道:“大王勤奋,某资质驽钝,不能与大王相比,惭愧,惭愧。”
龚香点头,笑道:“太子只要学得大王一分就好。”
姜扬恭敬的说:“某一定记住龚相的教导,日夜不敢忘。”
龚香转而对阿陀说话,对这个魏太子,他就客气多了,不必时时敲打。
“阿陀,今日读了几章书?”
阿陀笑着一揖,道:“三章。”
龚香笑道:“回去要背几章?”阿陀道:“昨天背了五章,今日爹爹说可以少背一点,也背五章就好。”
龚香笑道:“爹爹是不是太严厉了?”阿陀摇头:“爹爹待我好,一点都不严厉。”
龚香:“那我怎么听说前两天你被爹爹罚站了?”阿陀哼道:“都是大人了,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瞎打听?”姜扬听得出了一身汗,龚香大笑,上来要抓阿陀:“今日你爹爹不在,我先替他教训教训你。”
阿陀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对龚香吐唾沫。
龚香摇头,对姜扬说:“这孩子实在太调皮了。”
姜扬当然知道阿陀身为魏太子,鲁国把他教得太好了也不行,所以阿陀学问扎实,行事放纵正好。
他笑道:“阿陀还小。”
之后姜扬告辞,龚香就在门口等里面的姜旦召见。
不一会儿,侍人就来传话,笑着对龚香说:“龚相一会儿对大王客气些,大王刚才听说您来,吓得冲回去换衣服,鞋都没穿好就要出来,生怕让您在门外等急了。”
龚香说:“知道了。”有蟠郎在,这些侍人个个都是他的眼耳手足,蟠郎是不会容许他总是欺压姜旦的。
唉,可是这国中也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事了。
他走进去,姜旦已经端坐在高台上。这是他摸索出来的对付龚香的办法。他如果用平常的样子见龚香,龚香就会欺负得他更厉害;他如果穿得好一点,更像大王一点,龚香就会更守臣子的本份。所以他现在每次见龚香,衣冠都会一丝不苟,传到外面去,竟然变成他礼貌待人的象征,吹了一波美名。
“龚相请坐。”姜旦端着大王脸,冷淡合宜,目不斜视。
龚香先行一礼拜见大王,再一揖谢过大王赐座,这才坐下。
姜旦问:“龚相,何事来见孤?”
龚香自然要先履行一下臣子的职责,先问大王自从上次你我相见以来,这段时间,你的饮食起居好吗?吃得香吗?睡得香吗?
姜旦答我吃得香睡得着,多谢龚相关心,孤很感动,有龚相这样的臣子是孤的荣幸——你有什么事快说。
龚香说近日听说了一个传闻啊。
姜旦问什么传闻。
龚香说:“我听街上有人传说,皇帝陛下要召大王去凤凰台。”
姜旦一怔,去凤凰台?他?姐姐不是在凤凰台吗?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说:“好啊!”顿时人也坐直了,眼睛也睁大了,说话都更有力了:“我们什么时候走?”说完,就看到龚香一脸阴笑。
姜旦立刻再摆回大王脸,“依龚相看,此言是真是假?”龚香说:“如果是假,当然不必理会;如果是真,大王欲往凤凰台吗?”姜旦很警觉:“依龚相看呢?”他绝不先发表意见!
龚香说:“某听大王的。”
这好像是个陷阱。
但姜旦想来想去,还是很想去见姐姐,就说:“如果是真的……孤想去看看姐姐。”但他说完,就说:“只是孤也知道,孤身为大王,不能轻离属国。龚相,可有良策?”
他想去看姐姐 他知道离开鲁国不好。
所以,龚相,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龚香冷笑,然后开始跟姜旦上课,从白天上到了晚上,害得姜旦午饭、晚饭都没吃成,听得头昏眼花。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就算是真圣旨到了,他也必须抗旨,也不能去凤凰台,谁去谁是傻子。
姜旦被训到最后,连连点头称是。
龚香还待接着训下去,蟠郎来了,笑眯眯的,把龚香给请走了,解救了姜旦。
姜旦感激涕零,对着蟠郎的背影一揖,两人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大王蹑手蹑脚溜走的声音。
出了金潞宫,蟠郎相邀:“龚相,要不要跟我喝一杯?”两人换到了蟠郎现在住的宫室内,侍人送下鼎食和美酒就退下了。
蟠郎亲自替龚香倒酒,敬酒,说:“我知大王蠢钝,还要龚相多多包涵。”
龚香接过酒,不及饮,先叹道:“大王并非蠢钝,只是这就是他的极限了。他可以当一个忠厚老实的农人,也可以守着一份不大的家业,孝顺父母,抚育妻儿。但更多的,就不行了。”他笑道,“哪怕只是十几个仆人,只要有一个有坏心,他就发现不了,就会被其蒙骗,就有可能被害了性命。”
姜旦能走到现在还平安无事,全靠身边的人保驾护航。
公主走了一年还可以,因为公主威势仍在;但公主如果走上十年,这鲁国,姜旦是掌不下去的。
酒还没喝,龚香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借酒抒言。他指着蟠郎,“不说我,只说你。你可甘心在此人手底下蜗服一世?”蟠郎笑而不语。
龚香道:“所以,我近来的屡次犯上之言,也是因为我有些按捺不住了。既见过公主,又怎甘服侍这样的大王呢?”
公主走后,已经将近两年了。
这两年里,鲁国的发展没有脱出公主的计划。
大王在公主走后突然发怒砍了许多人,虽然扼制了许多冒头的人,但国中的情势却变得越来越复杂。
恰在这时,姜武退守凤城,好像跟大王有了分歧。
国中的人为了推翻大王,推翻姜氏,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多方下注,给龚香、姜武两人分别送礼。
龚香含糊的全都收下了。姜武也收下了。这些人就以为事有可为,更加用力鼓动姜武推翻大王。
姜武照例还是全都收下了,不管上门投效的是什么人,不管送的是金银还是粮草还是武器,他来者不拒。
接着,有人就在姜旦面前告姜武图谋不轨。姜奔也被鼓动起来,开始上窜下跳。
姜旦从不理会对姜武的污蔑,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