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人都看向他,这叫他多少有点胆怯。可他撑着胆子继续说:“这样太花钱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已经欠了很多了……”
如果说整个公主城里最有信用的人是谁,无疑是姜姬了。
所以阿陀每天的任务就是在一张张购粮合同上盖章,替姜姬再欠下一笔债。不管许下的是崔纸、布、还是钱,他都没办法给,这钱别说要欠一两年,欠上三十年,五十年都有可能!
但商人们并不介意手握一堆欠条。阿陀真怀疑这些人怎么能每回来都只拿回去一张欠条还高高兴兴的。他们真以为公主能变出钱来吗?
卫始摇摇头,笑道:“阿陀,这河谷粮如果能卖高价,那它就不是粮,它在河谷人和庆王眼中就变成了钱。一年收两次的钱。”
阿陀瞬间懂了:“那河谷人和庆王不是会打起来吗?”
他的脑筋此时转得很快。
河谷一旦成为庆王的封地,那就意味着河谷地里长的一棵草都是庆王的,每一粒粮食都是庆王的。河谷粮价值越高,庆王越高兴!
也就越不可能放手。
但对河谷人来说,这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别说现在河谷还没真的变成庆王的封地,就算已经是了,河谷的著姓、世家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一切都送给庆王——他们肯定会跟庆王争夺的。
而皇帝呢?凤凰台的人呢?一旦他们知道发生在河谷的事,还会愿意把它给庆王吗?
公主所做的,只是推高粮价……
阿陀大叫:“如果假的河谷粮都能卖高价,那河谷的人一定会更眼气的!”
所以公主才不管假河谷粮。她就是要人人都来追捧河谷粮,把它炒得人人皆知。
阿陀刚激动完自己想通了公主的计划,又担忧起来:“不会有人怀疑吗?这只是粮食,不是真金白银。它的价格这么高……”肯定会被人发现其中的问题啊!
姜姬笑道:“普通人是不会发现的。聪明人发现了,也无法说服所有人不去碰这个钱。”
这钱赚得这么容易,谁会不想分一杯羹呢?
河谷,王家。
王珍坐卧不安,实在是那两个跟他来的商人已经又加了一倍的钱!
他忍不住去告诉了父亲。
王父道:“其中必有诈!”
王珍说:“我也这么想。说不定是……是有人故意设陷阱,要我等触怒庆王。”
王父:“那还不快把那两个商人赶出去!”
王珍:“人,我昨天就赶走了。然后……”
然后这两人分头行动,已经买了王家其他人的粮食,听说订金已付,粮也拉走了。
王珍现在过来,其实是有点后悔了。特别是他的妻子还告诉他,她已经把粮食卖掉了一部分了。
王珍悄悄告诉王父:“不止王家!这两个商人也收了不少李家的粮食。”
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有像王珍这样虽是旁支,却家资殷盛的。也有更多只是勉强度日的著姓子孙。
眼前是白花花的银子,只需要卖掉家中吃不完的粮食就能换回三倍、四倍的钱。
谁会放弃呢?就算被人知道了,只要他们给族长交了钱,剩下的也够发一笔小财的了。
王珍带回了两个商人,可这两个商人可不止在王家找卖家。而王家与其他四姓一直有联姻,所以……
商人们被王珍赶走就没有再多耽搁,立刻收粮走人,钱当即付三分之一,等粮食出去了,再付剩下的。两人一个押粮走,一个留下付钱。
等王珍带人找上门去时,只剩下一个人了。
此人姓马,家中世代行商。
马商笑道:“王大公子这是改主意了?”
王珍皱眉:“马三,吴四呢?”
马商笑道:“吴四已经走了。我这不是还想再多赚点,王大公子,您要是改主意了,我这就能收您的粮!只是我现在身上带的钱不多了,您可以派人跟我回去取,金子、银子、宝石、盐、布、纸,您要什么都行!”
王珍冷笑:“只怕你是走不了了!”他一挥手,“给我拿下他!”
第610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王珍觉得这两个商人还是握在手里更安全点。他匆匆赶来,想趁人不备就把这人给抓回去。不料还没出门就被闻讯赶来的人给拦住了。
为首一人也姓王,按辈份,王珍要管他叫叔爷爷。
可惜,这个十九叔爷爷落地太晚,他是他爹第四个继妻生的儿子,生他的时候,他爹已经八十了,隔年就没了。
王十九尚在襁褓之中,其母又是个因为长得好才被娶进门的小娇妻,两人都不是前面几个兄弟的对手,其母用嫁妆将王十九养大,而王十九在二十四岁时,族中才让他兄长分给他两个庄子和一百多个庄户。
王十九就以此为生了。
他辈份高,祭祖时排行还比较靠前。但家里却不怎么宽裕,每年就指望着拿收成换钱。
去年起王家开始不许外面的商人进来收粮,王十九自己没办法把粮运出去,只好把粮卖给了王家族长。
和他一样的人在王家还有很多,都是只能靠地过活,勉强饿不死而已。
谁叫附近的地都姓了王呢?王家地多,最值钱和最不值钱的都是地。王家子弟中,他们已经算是混得好的了,至少有地有庄户。
只是也发不了大财。
王十九也不盼着能发大财了,只想多攒些钱,替他的儿孙攒点家业下来,送他们去外面拜名师读书,不然一直在河谷是不可能出头的。
可巧今年王珍从外面回来,带回了两个鲁商!
这商人一登门,根本没怎么劝,王十九就把粮卖了。他担心被族长发现不好交待,四下串连,把跟他一样的人能找的都找了,这些人也都是指着地里的收成过日子,族长不让他们往外卖,收粮的粮商都不让进城了,他们也只能忍着。
现在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谁还会把粮捂着不成?他们的地都在城外呢!卖了粮以后,粮在外面就拉走了!小心点根本不会让人知道!
但粮送走了不假,钱却只付了七成,还剩下最后三成呢!
王珍前脚闯进来,后脚王十九就到了。他先来拦住王珍,不一会儿,王珍就傻眼了!
全是他的七亲八戚,姑姑舅舅叔叔伯伯爷爷哥哥,还有抱着小娃娃来的媳妇,放下孩子就指着王珍说:“去!抱着你叔爷爷的腿哭!大声点哭!”
王珍腿边坐了三四个,哭声震天,安抚了这个,那个又闹起来。
他也怕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再被族长知道了,只好说:“进去说,进去说!各位!都小点声啊!”
底下有人喊:“对!这事,你小子也逃不掉!人是你带回来的!你家也卖了!”
王珍伸头一瞧,没看到是谁,但声音他认出来了。他喊道:“十九叔爷!您到前头来!”
王十九缩在后头,被人推也不过去。
一行人换到屋里,四下寻不到马三,立刻又鼓噪起来。
王珍没办法,让人把马三给送上来。
马三还被绑着,他被放在阶下,屋里的人看他这样,都对王珍说:“此人身上还有欠我们的钱呢!你把他抓了,那钱你替他给我们不成?”王珍没办法,只好说:“此人有鬼,不能轻信!”
“什么鬼?”
“只是不想让我们卖粮吗?”
“可粮已经卖了啊!!”
王珍忙道:“往年也有来收粮的,可曾有过如此高价?这必定是针对王氏一族的阴谋啊!”
可屋里的人立刻就说:“听说是别处都没人种地了,就是河谷还有粮,所以才卖高了!”
“是啊!是啊!”
“听说是花将军抓丁抓空了城!”
“好多城都没人了啊!”
王珍见没人信,索性把马三提上来,逼问他:“马三,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你的?”马三行遍诸地,这种被人抓住要打要杀的事不是第一回 了。他忙道:“王公子真是误会我了!我一个商人,哪里有利就往哪里走!我知道王公子是担心得罪大公子。不如这样,王公子把我交过去,我自有办法让大公子息怒,不会牵扯王氏一族的!”
这话还真是说到王珍心里去了。
但在座的其他人可不依了!
王十九先发难:“你刚才不是说他有问题吗?原来只是怕得罪族长而已!”
王家族长那里藏着个来头很大的人物,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零星也有耳语传出。
比如说,河谷要被变成诸侯国了!王家就要一步登天了!
再比如说,王家已许了一女送给了大公子。
再再比如说,大公子就是日后的太子。
听得家族里的人是既激动,又兴奋,还有点不安。
像王十九也曾想过借着这个机会,把他的儿子女儿送过去,万一能叫贵人看中,也是他的造化了。
河谷还是太小了。
王家的人又太多了。
王家是大,占着河谷四分之一的地盘。可大多只有嫡脉的几房占便宜。
大多数姓王的在街上过的是普通百姓的日子,一样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穿不上绸缎,坐不起马车。有的人家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王十九想让儿子们走出河谷拜师,盼望的就是儿子们能有更好的出路。不然留在河谷也只能侍候家里这几百亩的地,他这一辈子还能让儿子读得起书,因为儿子少啊。等到下一代呢?子再生孙,是把田地都分下去,以后越来越穷,还是只留给长子?那剩下的子孙后代呢?也沦落到街上替人作工为生?
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贵人在王家,那对王十九来说当然是好消息。
他也盼着能叫儿子们借个天梯。
正因为如此,他才需要更多的钱!
不然家里产的那几百斤粮食能干什么?
王珍见又要鼓噪起来,只好再安抚。
但现在就有分歧了。
王珍要带走马商,而王十九等人不愿意。王十九还有个念头:如果马三有办法让贵人不生气,那何不他把马三送去呢?他跟马三的关系一直都不错,还替马三介绍了那么多生意。
但王珍是不可能答应的。
见王十九总是插话,他想了想,下定决心:“各位都是怕马三跟我走了以后,你们剩下的三成钱没人给,对不对?既然如此,我替他先把账清了。日后就是他欠我的钱,不欠你们的了。”
这样一来,王十九就找不到支持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