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是他高估了亲情!这世上本就不缺拿子女当私产的父母!他又怎么能认为这些女子回到家里一定比留在外面安全呢?
他冷笑道:“黎家家教果然不错!”
黎河青沉默半晌,对他说:“此非我所愿。”
他听说死了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开心。但在这之前, 他也不觉得这需要在意。一个女子, 轻如鸿毛, 她活着对家族没有帮助,死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何况要她死的是她的父母兄弟,他们也是为了家里其他人考虑。
“之后我会替她写赋送别,也会好好的安葬她的。”黎河青说,“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也会多加照顾。”
白哥说不出话来。以前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诚然,他并不赞成某些世家中对待子女亲人的方式,但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一个家族,需要考虑很多方面,有时为了大家,确实需要有人付出无辜的生命。
可一旦想起姜姬,这个一直在他脑海里不需要怀疑的“正道”似乎就突然变得不对了。
她会赞成吗?
她肯定不。
她会愤怒吗?
她肯定会。
她会认同吗?
她认同。
但她心中的正义与道德不是这个。
虽然姜姬不曾与他交心,他也不算她的知已好友,可他却能懂得她的某些“原则”。
如果是她在黎家……
那黎家只怕就逃不过一个死字了。
姜姬是很奇特的。她的出身是姜氏王族,她却并不认同世家,她似乎认为这天下的世家都可有可无。
哪怕是徐公,都从来没想过干掉整个凤凰台的世家,独自尊大。他说,这天下的事一个人是干不完的,他收再多的弟子,也收不完天下的俊才。不管是皇帝还是他,都需要许许多多的帮手。
世家中有好有坏,但好人有好人的用法,坏人有坏人的用处,蠢才也有蠢才的用法。哪怕是他的敌人,也有他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
同时,世家也是珍贵的。每一个姓氏繁衍起来都不容易,那需要许多代人的努力,他们就像支撑着这大梁的参天大树,他们枝干伸到天空中,撑住天,他们的根系深入大地,将大梁聚拢到一起。百姓就生活在这些大树之下,方能安享太平,不受风吹雨打。
可姜姬在鲁国时几乎是除尽了莲花台下所有的世家,而她的手伸到哪里,那里就再无显姓著族。
正因为她的这个做法,叫白哥格外不安。
徐公说,那是因为鲁王弱小,而她是一个女子,所以为了建立王权才必须把所有比鲁王强大的世家全都毁掉。
“你看,她离开鲁国多年,鲁国现在仍然没有乱。这正说明她做的是对的。”徐公对他说。
白哥:“可我还是觉得,是她本性如此。”
徐公:“你是觉得她凶残?”
白哥:“……还有,贪婪。”
可徐公仍然觉得没关系,这不重要。
他笑着说:“等她坐在那个位子上后,再仁善宽和就行了。”
徐公并不觉得姜姬的行事有什么问题。不管她是凶残也好,贪婪也罢,反正现在是争天下呢,仁义谦让也不合适。等把天下打下来,她就该换一种作风了。
徐公还说,姜姬并非一味残忍,看她对百姓就很“仁善”。杀官杀得毫不手软,治起民来却像慈父慈母,只要肯好好干活,种地也好,行商也罢,纺织、打铁……等等,她都没意见!不收税,减赋,还给百姓发钱授官。
徐公问他可曾在鲁国之外的地方见过给工匠授官的?
白哥当然没见过。
有见过种地不交税的吗?
没见过。
鲁商出入鲁国都不收关税和城门税,别处的商人进出鲁国都必须交出税,结果现在鲁国的人再行商,也很少跑到外面来了。
——在鲁国里面做二道贩子就可以赚很多钱了!
白哥承认,姜姬确实“悯民”。
徐公摇头:“她不是怜惜百姓辛苦,而是在养民。这才叫治国。”让百姓安心留在国内,繁衍生息,生生不息,这样的国才叫国,国才安定。
徐公说:“而且,她也确实贪婪。她用这种方式夺去了不少百姓呢。”
人皆向利,向善。哪里的日子更好过,百姓们或许没读过书,说不出道理,可他们都知道。
公主城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尾大不掉?
解县和新县的世家被抓之后,百姓们为什么不逃?还有的就算是跑,也是往公主城跑,而不是跑到更远的地方去?
还有鲁国。
虽然远了点,可徐公现在对鲁国下的功夫比对凤凰台下的都多。这几年人是越派越多,已经有人在鲁国乐城安家落户了。
鲁国蒸蒸日上,可旁边的郑、燕、魏呢?
都已经无力与鲁相争。
三地百姓都在争向逃到鲁国。
宁可在鲁为民,不愿在郑为仕。这种话在郑国可不鲜见。
燕国燕贵手底的兵也都在往鲁跑。燕地为祸鲁国多年,从没像这一代一样,他们的兵跑到鲁国,鲁国一个小小的边镇太守不肯还给燕贵,燕贵竟然没一个敢派兵去打的。
什么时候燕贵也如此知礼了?
魏国是蛀虫赶不尽,杀不绝。
今年才出了一件事,魏王开库,发现库中的祭器不见了,兵器也少了大半,发怒砍了许多人后,东西仍没找回来——早就被商人运走了。
魏王并不软弱,心胸手段都不缺。可他砍一批人,好一点,过一阵子又死灰复燃。
他也不能把国中世家都砍完啊。就算那些不听他话的砍了不可惜,可他自己的亲信中也有蛀虫,难道还能杀光亲信?亲信不扶持也就罢了,怎么能砍自己好不容易立起来的手足耳目呢?
魏王的手一软,就更管不住底下的歪风邪气了。
徐公开始百思不解,后来千方百计追根究底,到底从鲁商的行事上猜出了一鳞半爪。
最早从魏国贩货的正是从鲁国过去的商人。他们在鲁国经营数年后才被魏王赶出魏国。
但魏国的风气已经被带坏了。
可一开始是谁的手笔呢?画下这百年毒计。此计非图一时之快,而是图十年、百年、千年后,能将魏国一举击垮!
徐公对白哥说过很多,道最终令他下定决心的,正是姜姬在这三国的布置。
“她如日中天,而我早已是垂暮之年。十年内,我没有把握把她除掉。十年后,这大梁无人可阻她。所以到不如我将大梁双手奉上,求她怜惜一二。”
这黎家在她眼中算什么?案上之肉而已。
白哥突然觉得眼前的黎青河不值得他再费心了。一臂之力,何以阻车?
这万应城能算一臂吗?
既然她都不在意,他又何必把黎氏放在心上?
与其助黎氏,不如助她。
第619章 白哥挖坑
黎河青已经得知了“庆王”的事, 当然他也知道了庆王的封地是河谷。
这让他很不高兴。
河谷是产粮地, 而且是距离万应城相当近的产粮地。跟大梁其他几个产粮地相比,从河谷运粮能省去很多在路上的花费,不止是时间。
所以一直以来万应黎家对河谷没少下功夫。
一旦河谷归了庆王, 那就意味着黎家以前做的布置全都白费了不说, 还要重新花大力气跟庆王打交道。而得到的回报, 说不定还不如河谷不归庆王的时候呢。
这也很好理解。以前河谷有四个主人, 四姓各自为政,互相依存又互相提防。黎家不需全部讨好, 只需找准其中一家或两家就能事半功倍。
但河谷归了庆王后, 黎家就不能像在四姓中左右逢源那么简单了,他只能卯足了劲去“收买”庆王。而庆王的胃口到底有多大还不知道。
黎河青得知之后就暂时“偃旗息鼓”。
哪怕河谷王家、祁家都给他送来礼物, 请他代为打探庆王的来历,他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
他要等河谷争出个输赢后再下注。
未来的庆王与河谷著姓中, 谁输谁赢?谁最后能得到河谷?能掌握河谷?谁才是万应黎家需要交好的人。
这可能是庆王, 也可能是王、祁等姓中的一个。
他不讳在其中推波助澜,但他忌讳在事态没有明显之下就匆匆下手,致使族中招祸。
但凤凰台上的消息打听不出来。
黎家也不是只跟徐家交好, 但正因为黎氏搭上了徐公,不可避免的,黎家在凤凰台的许多动作都必须收敛了。
像陶公、毛昭、黄家等, 黎家都只能维持一个泛泛之交。
早年徐公一言九鼎的时候, 黎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
但等徐公退隐, 陶公出头后, 黎家的行动就开始受限了。许多消息他们不再能第一个知晓,许多事办起来也不如以前那么方便。
可他们又不能见徐公失势就改换门庭。人谁不老?黎家在徐公尚好时靠上去,徐公退下来就要走?如此行径,不成了小人了吗?
黎家只好继续跟在徐公身后,希望徐公能快点找个接任的人,他们好继续靠上去。
可等了许久,唯一一个有点像的就是鲁国公主。
黎家松了口气,只等鲁国公主登上后位,那徐家就可再续两代寿命,他们也不必担心徐家倒台了。
但鲁国公主的封后之路走得格外不顺,徐公对鲁国公主的态度也是一日三变。
黎家思前想后——包括黎青河在内,都认为也是时候换个人依靠了。
于是他们既不拒绝徐公,也接纳了鲁国公主的示好。打算来个两头下注。
——这是多亏了鲁国公主不是本地人氏,不怎么顾忌徐家和徐公。
但鲁国公主和徐公一样,先画一个大饼,然后就再也没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