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三架马车离开,在凤凰台困守近一年的大军也如潮水般安静的撤退了。
早晨,天亮之后,王姻走到窗户前往外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提着鞋轻手轻脚的跑到殿后的窗户前看,还爬到净房那高高的窗口去看。
等他看够了,把胡子掖在领口准备下来了,就看到姜俭站在他后面。
“一大早的,你干什么?”姜俭问。
和他们一样被关起来的都是朝阳公主身边的“宠臣”。可惜云青兰一反,朝阳公主都被关了,宠臣当然不可能放出去给朝阳公主取乐。云大将军懒得分辨他们都是哪里来的,有什么用,全都关了起来。
云大将军来说更有用的当然是徐公等人啦。
他们被关了一年,其中有自尽的,也有病逝的,还有关成疯子的。
现在熬过来的都心灰意懒,每天就等着士兵们来送饭,虽然一天只有一顿。平时吵的最多的架就是谁去打扫净房,谁去提马桶,谁又尿到外面了等等。
平时都是宁可躺在灰尘里一动不动也不会想一想逃跑的事。
姜俭和王姻被众人认为“年轻”,所以才这么不死心。这些人在还有精神的时候曾讨论过他们会被关多久。
大梁七百年,皇帝那么多,臣子们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像这种一言不合就把人关起来的,最高记录是八十九年。就是说,某一任皇帝,被大臣顶撞,烦了,就让侍人拖下去找个地方关起来,然后就一直不肯放,再然后就忘了。
是真忘了,不是假忘。
这个皇帝忘了,下一个皇帝也忘了,再下一个还是忘了,终于第四个皇帝在读史的时候看到祖先当殿与臣子交对的趣事,指着这个笑问侍人“这个人放了吗?”
侍人笑道:“还不曾放。”
皇帝还不信,后来终于明白真把这个人关了这么久!立刻命人去请,结果就请来了这人的重孙子。为什么会有重孙子呢?因为这个人被关以后根本没耽误功夫,立刻就娶了个宫女,生了孩子,女儿继续当宫女,儿子就这么养着,如此繁衍了四代,前两代的坟都安在宫里了。
他们这一家在宫中其实算一个奇景,除了皇帝一家不知道,宫女侍人侍卫没有不知道的。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送此人还家,宫女也赠给他为妻了。
之后还成就了另一段君臣佳话。
看,有这么个前辈在,他们这才关了多久?
早呢。
王姻小心翼翼爬下来,对姜俭说:“外面没人了。”一殿的大男人,木门木窗,怎么可能逃不出去?不过是害怕逃出去了就没命了而已。
但现在外面没人了啊。
姜俭皱眉:“说不定是为了捉弄我等。”逃出去半里,再被人围杀?那就不值了。
王姻点点头,“说的对,不能大意,再等等看。”
但今天可能是真的。
因为到了黄昏也没人给他们送饭送水。
一殿的卧神都起来了,巴门巴窗的往外看,王姻早说过外面没人的事了。现在人人都瞪着眼珠子往外张望,拼命张望。
“跑不跑?”
“再等等。”
说是等等,已经有人把帐幔衣服等都编成绳子,有人举着铜盏、铜鼎,有人举着小几,都围在门边上,等。
天又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殿里众人腹鸣如鼓。
不知是何人开口,“砸吧。”
顿时无数只手举着东西朝门窗砸过去,咣咣咣的,在深夜里传出去很远。
王姻也抱着一只不大的铜鼎在砸窗户边的楔子,楔子卡得很严,砸了半天连点屑也不掉下来。
“我有一招。”姜俭过来了,拿一支木棍,一看就是从几上拆下来的,然后将一件湿衣服缠在窗户上两根木棱上,用木棍将湿衣服绞紧,然后慢慢绞。
水**的洒在地上。
他这么做,周围的人一开始都在看笑话,他们拿铜器去砸都没用,一件湿衣,一根棍子能有用吗?
可姜俭越绞越费力,脸都憋出青筋来了。
王姻觉得姜俭没这么没用,一件衣服拧得这么费劲。干脆舍了他的铜鼎,上前帮他扳着木棍一头,两人一起用劲。
一上手,王姻就咦了一声。确实一点都扳不动了。可是衣服也没烂。
姜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公主教过的法子……”
王姻顿时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了。
一群一年来每天只吃一顿饭的男人很快就没力气了,都靠着墙壁或门坐着看这两个年轻人干。
有人笑话他们:“别作戏了。”
“装得挺像。”
两人都咬着牙根的样子看着真像那么回事。
直到大家都听到了木头发出的咔咔声。
一个男人指着木棱上方,像做梦一样说:“那里……是不是松开了一点?”
木棱也全是楔上的,一个扣一个,互为支撑,木匠要拆都要花功夫,何况他们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他们真的看到两个人用一根棍子一件湿衣服就能……
瞬间有个男人跳起来把衣服给脱了,然后朝上面撒尿。现在这里哪还有水呢?只有尿了。
男人不愿意去马桶里沾别人的尿,只好用自己的。可他一天没吃没喝,实在也不多。
别人也懂了,纷纷解腰带相助:“我给你添一点。”
“来来来,都来。”
如此这般相助过几回后,殿里又多了两个效仿的。
在经过一番辛苦之后,这一殿的人总算都逃出来了。逃出来的人没干别的,逃出来之后先就地寻一水潭跳进去,再湿淋淋的爬出来,在月色之下,洁白干净的奔向“自由”。
第645章 迎公主归
王姻几人脱得樊笼, 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
凤凰台做了七百年皇宫,一代代皇帝让这座城变得越来越大, 宫中建筑也越来越多,庭台楼阁多不胜数。
但由于先帝和当今两任皇帝都没有多置内宠,所以大半的宫阁都是空屋。
关他们的地方以前是用来装歌伎舞女的, 所以门窗都特别严实, 地缘也特别偏僻。
王姻他们活着出来的一共二十几个人,一出来就先是一顿疯跑, 跑完又都碌碌续续的回来了。
因为没见到一个人, 别说活的, 死人都没一个。赶紧都回来集思广议,想想办法, 想想如今的情形。
一个苍白、高瘦, 头发在被关的这一年里已经白了不少也掉了不少的男人说:“怪了, 云贼的人呢?”
“逃了?”
“就是逃了,怎么没人来杀我们?外面也听不到喊杀声。”
王姻道:“别的都可先放放,我们先找吃的吧。”
一说这个, 大家的肚子立刻都响亮起来。
一个年约四旬的男人有些羞惭地说:“还需寻些衣物,我等如此,不太雅观。”
当即被人翻了白眼。一堆大男人关在一起一年, 朝夕相处, 对彼此的了解比家中的妻妾更深刻, 还有什么好装的?
王姻又出了主意:“衣物也罢, 倒是刀剑该寻上几把。”
对头!
他连出两个管用的主意, 无形之中就成了众人之中的领头的。姜俭不跟他争这个,他悄悄对王姻说:“我去看一看朝阳公主吧。”
王姻摇摇头:“先等等,大家一道去。”
一行人寻遍各处,吃的穿的都没有,只好捡了几把长棍当武器,一路小心翼翼的一边搜捡一边往外走。
王姻在此时说不如先去看一看朝阳公主。
“如果……长公主那里该能找到人或尸首。”王姻道。
眼下能确定的是云青兰应该是跑了。就是不知道他跑的时候带没带朝阳公主,要知道当日他拿到圣旨后还特意让人到他们这里来隔门宣读,还叫他们在殿内下跪称颂,也就是那一天,不从的人都被拖出去杀了,剩下的自然都是聪明懂事的。
这也是他们这些人能过到一起的原因,都曾跪下从贼,有了这种“缘分”,日后不管生死际遇,他们都是一伙的了,关系不亚于师徒、同乡、同窗。
王姻的意思是云青兰跑的时候应该会带上他的“王后”,如果不带,那“王后”也应该已经死了。他们现在过去,要么见到朝阳公主的尸首,要么见到其他人的尸首。总之,能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里也能找到吃的。”王姻又添了一句,大家的士气登时更足了!
太阳刚刚爬上坡,他们就到了玉宇宫。宫门大敞,看来行走匆忙。
王姻:“我们从后面进去。”
几人分成几路绕到后面,特意从侍人进出的小巷走,从后门进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灶间,水井,和井旁蜿蜒的血河。
王姻几步迈过去,惊起一群苍蝇,见血凝在地板上,触之粘手。
他在建城是见过刀兵的,也曾亲手杀过人。他道:“也该有个一天半天的了。”
“昨天夜里的事。”姜俭行走各国,见过的只比他更多。
其他人也很快找到了尸首,他们巴着门窗往灶间里看,当即落下泪来,有人顿足跺脚,捂着心口:“好毒辣的手段!”
这血河是从屋里流出来的,井旁本来地势最高,可血流满了半个院子,漫到这里来了。
王姻和姜俭走过去,屋里的情形更加触目惊心。
屋里是倒卧成一座小山的侍人和宫女,他们穿着宫中的衣服,看起来是面对面站在一起,现在却都面朝下趴在彼此的尸身上。
王姻道:“这是军中杀俘的手法。”
先命俘虏们站成一个圈,一人发一把刀,然后命他们互捅,一个杀一个,留到最后的人一般都会自尽。这样关在屋里命他们如法炮制就更狠了,在杀场上好歹还能跑。
这里一排几个屋里都有如此的一座尸山。
王姻在外面算过露出来的脚之后,将数相加,对众人说:“大概……长公主身边的人都在这里了。想必云贼将王后带走了,但却没有带王后身边的人。”所以全杀了。
院子里已经是艳阳高照,一群群的苍蝇扑天盖地,但在院子里的人全都浑身发寒。
他们赶紧离开了这里往前走,懵懵懂懂走到一半才有一人干哑地说:“……云贼连这些侍人和宫女都不放过,为何不杀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