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姻:“他忘了。”
这是最可笑,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答案。庆王逃的匆忙,在眼前的人才想得起来给个处置,离得远的就没功夫管了。他们才逃了一条命。
一行人中突然有一人仰天狂笑,笑得突然,停的也突然。
他们一路默默,从后面进了寝殿,殿里空无一人,箱笼大开,地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他们这一行人中,有几个是曾经进过寝殿,与朝阳公主春风一度的,他们的脚步也最匆忙。哪怕他们与朝阳公主不过露水情缘,可此情此景之下,他们都不愿意在这里见到她的尸首。
王姻这些“清白”的就在外面等着。不多时那几个人就一脸狂喜的冲出来了,“里面没有人!”
“长公主的东西倒是都不见了。”
他们还抱出了一些男人的衣物鞋袜,分给王姻等人穿上。
一人捡着一条腰带上:“三郎,这不是你的吗?”
这些衣服大多是朝阳公主的情人们留下的,还有一些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了,但都是非常好的衣服,干净整洁。
被称为三郎的青年面容清俊,闻言转头,一眼认出来,俊脸大红,上前一把夺过来:“你认错了!”然后躲到别处去穿衣服了。
其余的人嘻笑一番,稍解胸中郁闷。
他们仍是饿着肚子的。存放粮食的灶间现在没人肯去,而在看过那些尸首之后,也没有人吃得下饭。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成两路,一路去找皇帝,一路去大殿看看。
如果说这宫里还有哪里可能会有人,那就只有这两处地方了吧?
王姻和姜俭各在一队,分头出发了。
王姻是往大殿去。大殿是诸公上朝的地方,王姻听徐公说过他们每回上朝都会在大殿对着龙椅叩拜全礼,然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他们赶到大殿前,没有进去就看到一些人在殿前穿来进去,两边很快发现了对方!各自杀气腾腾的准备冲杀,冲到一半发现貌似是“友军”。
另一边也是胡子老长,头发蓬乱,衣衫脏污的样子,一看他们这边差不多,就开始互相喊话,喊到一半就分清了各自的身份。
另一边是以徐公为首的世家大族有名有姓的人,王姻这边是曾抱着朝阳公主的大腿拼命往上爬的二流。两边以前是互相看不起,现在、此时、此刻遇上,有点尴尬。
王姻不怕尴尬,上前抱拳行礼,自述家门,又详细说了一遍他们已经去探过朝阳公主那里了,侍人宫女死了几屋子,朝阳公主不知去向。
这边见王姻这么“坦诚”,又因为他是鲁人,没有前仇,愿意跟他说话。
当众出来一人,引王姻去后面瞧:“我们也是刚刚才逃出来。”
王姻从这人嘴里得知,他们是第一批被云青兰关起来的人,第二批就是眼前这些“自投罗网”的,他们本来在宫外,也知道云青兰意图不轨,所以特意进宫来“骂他”的。
王姻:……
一群傻子!
这群傻子为首的是徐公,进来后就被关了。一开始云青兰也想杀他们,后来被徐公给劝住了。再后来他们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徐公被关在别的地方。他们跑出来后本想找徐公,却先找到了一堆死人。
死的就是此处的侍人。
王姻看到了第二批同样死法的侍人。
虽然侍人是罪奴,但他们也是人。无辜枉死,还是被贼子所害,看到的人都受不了。
王姻身边这人再看到这一幕手都在隐隐发抖,气噎声堵:“我此生必取云贼性命。”他抖着嘴唇喃喃道。
这些人原本被关在大殿后面的侧殿里,住的虽然拥挤,但因为人数多,总能公推出一个领头的人,倒是比王姻那一批中活下来的多,除了中途病死的之外,没有疯的,没有自尽的。
王姻与他们汇合后,大家汇总了一下各自的意见,再次分兵了。
一部分人要留下来收葬这些死者。
王姻听到这里,心生佩服。
一部分人要去找徐公,王姻打算跟他们一起去。
到了傍晚,分成几路的人终于都汇集到了一起,大家坐在空荡的大殿里,望着空荡荡的上首:龙椅不见了,都有些茫然。
王姻还算能撑得住,虽然肚子已经快饿翻天了,但中央的鼎中正煮着鱼和几只鸳鸯,等煮熟就能吃了。
总结一下,他们今天没找到徐公,也没找到别的活人。死人堆倒是只有三处,分别是朝阳公主,皇帝那里和这里。三处的死人都是一样的死法。
丢掉的除了皇帝徐公之外,还有龙椅、帝玺。
另外,宫中库藏已经被扫荡一空。金库、器库、粮库都空了,被搬得干干净净。他们找了一天,一粒粮食,一柄弓箭,一桶油,一瓮酒都没找到。吃的只有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喝水只能去花园里的水潭中汲了。
他们只能临时卸了宫中库藏的琴瑟,改制成弓箭,这才勉强凑了几把武器可以防身。
还有一件事,他想等大家吃饱喝足再说。
鼎中渐渐煮出香味来,周围一群人都是饿了两天两夜的,饥肠碌碌,闻到香味就有些忍不住了,纷纷拿着酒樽铜勺盛着吃。
混个水饱之后,王姻说:“宫门都关了。”
人群中有人色变,但大多数的人还是很镇定的。
宫门是熟铁铸成,一扇就有万斤,每回打开宫门都需要两侧的绞盘推动,绞盘是也是铁制,铁索为绳。一旦关了门,人是别想推开它的,只能用绞盘。
但有一个问题:绞盘在哪里?
其实人人都知道,绞盘就位于宫门旁边或下方,或在城墙里藏着,或在地下藏着,肯定有个房间,有一扇门可以通过。但具体在哪儿,大概只有守宫门的将军知道了。
反正在座的都不知道。
凤凰台九个门,都关了。
打不开宫门,他们就出不去。出不去就只能饿死。云青兰的人占了凤凰台一年,把能搬空的地方都搬空了,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
之前他们还以为云青兰不杀他们肯定是不敢,现在才发现,人家不杀是知道宫门一关,这里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只剩下爬墙这一条路了。虽然宫墙不好爬,又高又滑,但如果外面没人等着射他们,还是有希望,可以努力的。
毛昭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等需要现在就议个结果出来。”
众人都看向他。徐公不在,毛昭肯定就是领头的了。这不是由毛昭本人的声望决定的,虽然他算是有能力的人,但更多的还是徐公在时对他的扶持,大家都看在眼里,此时也愿意信他。
毛昭:“陛下不在,徐公不在,我等却不能乱。云贼挟裹陛下与徐公逃走,日后势必会成大梁心腹之患。如果我等现在不拿个主意出来,等云贼在河谷坐定,反算我等,这大梁就真落到云贼手中了。”
直白点说就是以前皇帝是个傻子,大家在徐公的带领下唱了十几年的戏,假装大梁一切都好,大梁就真的“平平安安”的安稳过了十几年。
现在徐公不在了,傻子皇帝也不在了,但这个戏还要继续唱下去。因为外面有一个云青兰,更有不止一个云青兰。
他们如果不继续唱天下太平,不止河谷的云青兰想当皇帝,天下所有的云青兰都会想当皇帝的。
不管如何,他们都必须继续假装大梁一切都好,皇帝没了?没关系,反正上一个是傻子,他们只需要再在龙椅上放一个人就行。一个空荡荡的龙椅和一个坐上了人的龙椅哪一个更好推翻这谁都能分辨出来。
放谁?
这还用说吗?
公主城有一个现成的太子!
王姻因为是鲁人,不得不退到一旁让别人发言,但他的心头也是万分火热!
毛昭见大家都没什么异议,一锤定音:“立即迎安乐公主入城,归位!”
前面有一个朝阳公主扶持幼帝坐了十七年皇位,现在就可以有一个安乐公主扶持小太子继位,再替大梁续上几年命。
此计议定,人人都松了口气,神情都放松了。
剩下的就是翻墙出去后各自行事了。
毛昭却把王姻叫到一旁,小声对他说:“鲁大夫段小情也在这里,可我们没有找到他,尸首也不见。我猜,他可能被云贼带走了。你出去后,当立刻报信与公主,让她早做打算。”
云青兰抓段小情这个鲁国大夫很好理解,他现在也是个诸侯王,想必也想借一借其他诸侯国的势。
毛昭特意点出“安乐公主”而不是鲁国公主就是怕等姜姬到了凤凰台以后,再被人说是诸侯国公主,名不正,言不顺。他才要在现在就砸定,他们请回来的不是诸侯国公主,而是安乐公主。
这样一来,段小情就成了一个隐患了。日后他被云青兰利用的话,姜幽这里也会受到影响。
王姻点头,谢过毛昭。他心里多少有点惊讶。他以前没跟毛昭打过交道,怎么现在看起来……此人也是公主的人?
公主到底在凤凰台经营了多久?张眼一瞧,个个都是公主的人。
第646章 真心假意
从凤凰台逃出来的第二天, 段小情才见到了徐公。因为两人不得不临时换到一台车上,徐公乘的车的车辕断了。
可见他们逃得有多急。
两边相见,段小情被车颠得趴在车厢底昏头转向,眼前是人是鬼都分不清。徐公倒还撑得住, 还教他在嘴里咬一截袖子或衣襟, “这样就不会咬着舌头了。”徐公笑道。
云青兰是行军, 他才不管车上带的保命符们能不能撑得住。段小情本来是一个人在车里,车门、车窗都锁着,车被马拉得跑得要飞起来,他在车里心肝都要被颠出来了, 头脸手足都被撞得青青紫紫, 看着像受过刑。
徐公比他年长二十岁不止,却比他强!有徐公了以后, 徐公照顾他,教他怎么在车跑的时候稳住自己,怎么呼吸,怎么休息,怎么忍饥忍渴, 憋屎憋尿。
段小情一一照作后, 果然后面就好过多了。两人时不时的还能聊上两句。
段小情很好奇徐公怎么会有受刑的经验?这明显是坐囚车的经验嘛。
徐公则很好奇以姜幽的人品风格是怎么把鲁人给降服的, 就比如段小情这样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怎么会服她的呢?
段小情呵呵笑道:“从了公主的就比如我, 如今还能坐在这里与公谈笑;不从公主的都已经没了。”
徐公这几年一直没断了向鲁国派人, 可派去打探的人只能从外面打听姜幽的事迹, 姜幽的身边人无一例外,全是她的忠臣!
这不能不叫徐公佩服!
怎么现在听段小情说起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公主竟是豺狼心性?”徐公试探道。
段小情摇摇头,“那倒不会。那些人只怕临死都未必知道是公主下的手。活着的人倒是都知道。”知道的就更不敢跟公主对着干了。
徐公:“尔等未何不反?”反大王不容易,反一个公主还不容易?
段小情说得十分正义:“公主虽为女子之身,心性却远胜男儿!我鲁国正因有公主才有如今的大国气象。当日圣旨下降,召公主入凤凰台时,我国上下可都是一片悲声。”他扫了徐公一眼,捻须道:“若非公主自己愿意,就是圣旨,我们也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徐公听到这里心情十分复杂。
是啊,姜幽自己愿意……
——当时要是不给陛下选后就好了!
不选后,说不定他还能安安稳稳的闭眼。结果一选后,把此女招了来,她有意这大梁万里江山,就把这天下搅得不成样子。本来大梁还有二十年寿命,被她一搅合,说不定就要断在此刻了。
两人这么互相作着伴,行路也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