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黄昏时,城中才不再落下巨石。他命人出去寻找同袍的尸首带回来收敛,回来的人说百姓全都惶恐不安,还活着的都在寻找亲人的尸首,要么就是想跑出城。
黎青河道:“……把百姓都召集起来,男女老少分开,一家人不能放在一起。不能让他们打开城门跑出去。”
士兵领命而行,将城中还活着的百姓全都驱赶到一起,男女分开后,女子被栓起来,男子被征入军中为丁壮,当夜就烧上了烙印,以防私逃。
他们现在逃出去也是罪人,这样就不会跑了。
百姓们哀号痛哭咒骂,慢慢都安静了下来。
士兵们又全城搜粮,将粮草都集中到一处。
黎青河正在跟人商量,猜测,这队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又为什么要与黎氏过不去?
无奈找不出结果来。
现在花万里死了,凤凰台自顾不暇,庆王……他并没有得罪庆王啊。
“只能是庆王。”一人道,“我观庆王与虎狼无异。他在凤凰台囚杀陛下与徐公,人未至河谷就要杀立下大功的儿子,或许……他以为在这附近唯有我黎氏可能与他为敌,所以干脆在回河谷的路上取我黎氏性命。”
这是最有可能的。
黎青河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他更哭当日花将军惨死,如果花将军未死,庆王未必有这样的胆量。
“庆王一子就可将花将军斩于马下,庆王……可能早就图谋天下了。”另一个亲信道。
是啊,正因为庆王所图甚大,所以他轻轻松松的就关了皇帝与天下诸公,轻轻松松的杀了花将军,现在也轻而易举的就能攻破万应城,取黎氏项上首级。
黎青河已经体会到了他与庆王之间的巨大差距,现在连斗争之心都升不起来,要报仇不急于一时,先保存下家族才是最重要的。
他命人搜集城中贵重之物,送到城外,希望能求庆王放黎氏离去,他愿意将万应城拱手让之。
他请庆王撤军三十里,容黎氏家小出城。
结果那庆贼收下礼物后却仍然围城不撤。
时间越久,城中情形越糟。
城中残尸渐渐散发出恶臭。
他们一直被关着,看不到希望,士兵开始包围在黎家周围,请黎青河出城投降。
黎青河气得吐血。
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黎氏被敌所围,城中既不缺兵器,也不缺粮草,竟然是自家的兵将先反。
为什么?
他此时再想不到家中有内贼就不可能了。
他质问在座的诸人。
没有人答他。
直到门外从人说:“白哥求见。”
黎青河仰首大笑,颓然坐下。
白哥走进来,黎青河茫然道:“竟然是你吗……”
白哥摇头,他没有靠近黎青河,坐到了远处:“不算是我。”
——谁叫黎家的人那么好收买呢?他还没许下大愿就一个个愿意了。
——其实他也没有让人背叛黎家,只是背叛黎青河而已。
——这就不难选择了。
送出一个黎青河的人头,换黎家人人得道升天,有何不可?比起黎青河口中的需要黎氏男儿用命去拼搏才能换来的前程,需要在庆王与凤凰台之间博弈才能得到的好处,眼前、眼下的好处却是近在咫尺。
黎青河木然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族人,“他许了你们什么?”他自问对黎家尽心尽力,所图谋的也不过是黎氏的前程,为什么他们会背叛他?
白哥很是大义凛然:“黎青河,你自己不忠于陛下,难道就希望这里在座的人人都是愿意背叛陛下,背叛大梁吗?”他一手指向城外,“在外的并不是什么贼人,而是我大梁的一支奇兵!”
黎青河洒脱一笑,问:“可是要我颈上人头?”
白哥:“你是一个君子,自尽吧。你自陈其罪后,我会代黎氏向陛下请罪,陛下必不忍加罪于黎氏。”
黎青河死死盯着白哥:“陛下何在?”
他听得出来,白哥口中的陛下绝不是凤凰台上那个无人问津十几年的皇帝!
白哥笑而不答。
黎青河大笑后道,“容我沐浴修容。”
他就在屏风后,在从人的服侍下,换了身衣服,洗干净了头脸,除了还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之外,他看起来好多了。
他重新坐在白哥面前,柔声问:“我都要走了,贞郎不肯告诉我吗?”
白哥沉默不语。
黎青河捧起面前的宝剑,慢慢问:“陛下是何等样人?”
“可是英雄?”
“可为豪杰?”
“可雄壮?”
“可英明?”
他的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
直到宝剑划过他的颈项,血喷出来,他呵呵发出气音倒在榻上。
黎家人都苍惶的退了出去。
白哥走过去,伏在他仍在抽搐的脸上,在他的耳边说:“陛下是个美人。”
黎青河的眼珠动了一下,像是想要看他。他又呵呵了两声,好像是想要说话。
然后他就不动了。
白哥坐在他身边,感觉到温热的血浸到他的脚下。
“她的美惊心动魄。”白哥合上黎青河的眼睛,想着那扑天盖地的巨石,直到现在,哪怕他知道留在黎家大宅的他是安全的,巨石投不到这里来。可他仍然害怕,恐惧,惊惶。
想起她让他浑身发毛,又无法不去想她,不把她放在心上。
“令人倾倒。”
他也已经为她倾倒。
第652章 我爱妈妈
黎青河自尽了,黎氏族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他们壮着胆子一起来催促白哥出去对外面的将军说不要再围城了, 如果不是白哥说他有办法退兵, 他们也不会逼死黎青河。
白哥道:“稍待。你们商量出个主意来,家主既死, 天大的罪过都由他一个人担了,但你们也不可能无罪。前后因果总要说得出来。还有他的家小, 既然他已经自尽,妻儿就不要牵连了, 好好的请出来,安顿好, 等你们这边理清楚了,我再出城见将军。”
黎家人公推出一人来, 那人道:“白公子可以走, 只是白公子新娶的爱妾就不能走了。”
白哥眉头一皱,半晌才在这些人的紧张和逼视中缓缓点头,长叹一声道:“就由着你们吧。”
说罢, 他转身回了黎家后院下人的居所, 道:“我回去与她说一声, 也安抚一二。在我走后,你们不能伤她分毫, 她的家人也不能受伤。不然等我回来看到,必要你们好看!”
黎家人都答应下来, 白哥才走。
他穿过大半个黎家, 看到许多人惊惶的来回跑, 他们中有下人,也有黎青河的妻妾,还有黎青河的朋友。
他们多数是才知道黎青河的死讯。
这种时候,没有人顾得上白哥这个半人质。虽然黎家对他一直很客气,但也不能否认他就是黎青河的“人质”。
可惜黎青河记得防备他,却忘了防备本该与他站在一起的叔伯兄弟。
白哥的“爱妾”就是青焰。
他后来一再的去找青焰,还想把青焰给娶了,黎青河等人都像看笑话一样答应他了,说他在徐家一定被徐氏女管得太严,所以出来以后见着一个女人就迷上了。青焰就成了迷倒他的妖妇,更别提这个妖妇还有一个儿子,见着白哥就喊“爹”,白哥也笑眯眯的应了,青焰就更“厉害”了,都说白哥已经被她给迷糊涂了。
也亏得他和青焰的儿子不像他俩,到现在也没穿帮。
白哥回到屋中,就见青焰坐在那里整理行李,表情很凶恶。
他叹了口气,坐下说:“你又何必为旁人生气?”
青焰压低声愤怒道:“黎家竟然没有一个有血性有良心的!这样的人反倒能活下去!真是老天不公!”
白哥看得比她更清楚,摇摇头说:“这该怪黎青河自己,他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看清就想问鼎天下,梦做得太快了些。”
青焰愤怒道:“黎青河又不是第一天露出这个意思来?之前怎么不见他们反对?现在却把一切都推到黎青河一个人身上!”
白哥笑道:“以前怎么能算?黎青河两次去动作,一次是送黎氏女去凤凰台;一次是想得到公主与小太子,挟恩自重。都跟黎家无关啊,现在他却是让黎家子弟自己上战场,用自己的血肉去拼,这能一样吗?”
还是黎青河的错,他错以为族里的人都该跟他想的一样,都该跟他一样有雄心壮志,没想到黎家其他人愿意得好处占便宜,却没打算自己动手啊。
白哥说:“而且这也不是一件小事。就算称成是在咱们家,师父突然说他要当皇帝,命咱们一起跟他去杀陛下,杀凤凰台的其他人,你说家里会有几个愿意的?”
这样一类比,青焰就愣了。让她摸着自己的良心她也没办法说爷爷一开口,家里人就都愿意。更有可能的是家里人会千方百计的劝爷爷吧。
那黎家人的反应也可以理解了。
他们愿意送黎氏女去服侍皇帝,愿意将公主与小太子握在手中由黎氏送回凤凰台,却并不愿意黎家自己上场跟庆王打,跟这天下人打。
这跟黎家人想的不一样!他们也接受不了。说他们胆小也好,谨慎也罢,他们都只愿意以别人为刀枪上阵。
所以黎青河才会被“背叛”。
青焰没说话了。
白哥叹道:“我们也该回公主城了。”
不知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时已近秋,荒野上的草还是绿的,野花仍在盛放,只有天边不时由北向南飞的候鸟能证明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随行的侍卫与侍人每天都能射下不少候鸟加餐,三宝就变得一听到鸟叫就探头出来说:“射大的!射那个大的!”
侍人与侍卫就嘻笑着答应她,纷纷骑着马追着候鸟群跑。
这一路上还是比较轻松的。
姜姬走得慢,等姜武追上来。她最近在给三宝开蒙,教她自己造句,结果这孩子也不知从谁身上学来的,胡乱造句,总是把两三句根本不搭的词凑在一起。